该吃些什么?

虽然是饿了没错,可是除了曲奇饼干也没有吃过其他的样品,似乎有些糕点还在冒着热气……

年仅十岁的她望着柜台上的花式各样的甜品,尽管对食物的甜美并不是十分热衷,萝克还是感觉到了自己与身旁这些大人在日常生活经验上的差距。

尽管她认为青年还不算什么大人。

大人……大人么?

倒底怎么样才算是大人呢?

她往街道上看去,萧瑟荒凉的秋风刮过皮肤,好在身上有了青年从衣柜里翻找出来的大衣笼罩住,她没感觉到多少刺骨。

反而她对那几位感到奇怪。

那些穿得很少的人,他们为什么不会感觉到冷然后发抖呢?

“喂,你快看那些人。”她指着几步开外那几位正在垃圾堆中翻找着什么的陌生人说。

“那些人……你想问什么?”

青年的视线转向她所指的方向,紧紧盯着一会儿之后便转向了别处,貌似他还在思考点餐的问题。

他怎么回事?

她有些搞不懂青年的反应,既好像在关心,又好像在漠视。

“他们为什么要捡那些没用的物品?”她这么问他。

“有没有用是相对而言,一旦生活有了更优秀的选择,大部分人都会优先考虑,就像现在,他们的生活水准只允许他们选择捡破烂。”

“嗯……”萝克埋下头,她多少还是被困扰着。

但重点并不在他们的行为本身上,而是之前的问题困扰了她。

关于面子与尊严的问题。

“大人们这么做看起来很脏,他们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他们也有生存的尊严,只是生存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他这么望着那几位乞丐这么说。

“生存方式……不一样。”

要是能像他一样自由的生活是不是就会有每天都能自由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利?

“然而,身处生活,难免心态上会因为本身的处境而产生自卑或自大的心理,”他顿了一下,兴许想到其他的事情,“也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然而还是不可能实现的。”

“尊严……”

萝克喃喃道。

“说通了就是脸面,能支撑一个人工作,生活以及社交的底子,尽管很脆弱就是了。”

“有多脆?”她问。

“好比拿一大叠至少100万的票子砸在一个月入才不过3500人民币的中下层家庭父亲的脸上让他去参与淘金的基础劳动,你认为他会不会去?”他说这话时眼神很严肃,似是在质问着谁。

然而在场的除了那位卖糕点的师傅和那些乞丐,没人能给他答案,没人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站在站台处的师傅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

“……”萝克不知该如何回答眼镜青年。

对于金钱她并没有多少概念,倒不如说在此之前完全没怎么接触过“货币”这个概念,那个时候想想自己才是真正的深闺大小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活着与尊严,这依然是个问题,就好比本质是生存与死亡那般,在生存与死亡间做个选择,”没得到回应的他自言自语道,“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在现在的社会或许是个简单的选择题……”

是么……?

她望着青年的下颚,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片轰鸣,头痛的不得了。

“那些缺钱的人怎么样?”她指着那些提问。

“这便是艰难的选择了,对于精神上的贵重物与物质上的贵重物,人通常很难做出抉择,就好比在富足与贫穷,生存与死亡,吃苦与享受之间填一张无法挽回的问卷。”他说到这里,微微叹气。

很快叹息在空气里消散了,一如它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会这样?”她感觉自己的思路还没转过来,不禁想要将答案挖掘到底,“只要去工作不就好了吗?”

“工作是往往需要就业者满足条件的,好比他们现在没有工作岗位或是找不到岗位也只能像现在,捡破烂就是他们的工作,然后卖给回收站。”

他接过糕点店老板递给他的一袋面包,慢慢的朝着他们走过去,貌似这附近的小孩子与他挺熟悉的,不经意抬头看见青年靠近后便一拥而上,毫不顾忌地抢着要他手中的那袋食物。

其中一名孩子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站在最外围,因为年龄小身体也瘦弱,这孩子是抢不过其它孩子的,也只好等待青年伸手递给他一片比较大的面包后才满足的离开。

萝克简直完全不能理解。

这副光景简直在挑战她的世界观底线,从他的口中还是第一次得知世界上存在“穷人”和“富人”这种概念的分别。

“这……这,怎么会这么……”萝克感到完全不能理解,这么的没道理事情,怎么会……

在世界的角落里正发生着<蚁巢>里不会教自己的事情。

为蚁群服务。

为蚁群战斗。

为蚁群牺牲。

这是从小长大的她灌输的思想,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到明显的不喜欢和抗拒。

有意思的事物……就在这里,可是自己怎么会认为这很……

她望着与小孩子打成一片的青年,默默的站在原地。

糕点店老板面色肃穆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她,走上前去说:“林是个奇怪的人,小朋友,如果感到疏离他的话就尽量听就好了,他虽然满嘴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概念和没意义的想法,我想看见过的能够和他在一起说话如此融洽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那个大叔在和自己说话,是因为看见我在这未跟上去的原因么?不过也是,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总是对着一个他们认为新奇的事物和现象大惊小怪。

她把视线转向对方。

看着很严肃的一张脸,与其说是岁月苍老,倒不如说是饱经风霜,这个大叔也是有故事的人。

“……是吗?”她的声音很小,“他是什么样的人?”

想听一听别人对他的评价,也许这样可以更接近他一点。

萝克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何如此做的原因,产生问题便自然而然地想要去现在开始想想那第一次见面,他的话已经对自己产生很深的影响以至于埋下了这类想法的种子,如今靠在出租车车窗上的她不禁陷入深深的思考。

距离到达澜江市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与出发时相比已经不远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到了。

夜还是一片漆黑,道路边的灯光几乎是一成不变地从身边一个个往后退去,车轮滚滚的声音充斥着四周,她靠在那里,困意缓缓的包裹着她,像沉入幽深温静的湖泽。

她又梦见了对方的侧脸,与他那藏在眼镜后的深邃的目光。

录影带卷着回忆一张张画面在她的梦中划过,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邂逅里。

“林啊……我在他的家附近开了六年的糕点店,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这孩子有点乖僻,现在都还好,”中年大叔眼神渐渐内敛,随着问题便陷入了回忆,不时还用复杂的眼神不时的看看她,“几乎十二岁那时候几乎不和人说话……不过真奇怪啊,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居然和他聊得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林……原来他叫林啊……

貌似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他们俩人几乎什么背景都没有交流,可是这样,他依然能接纳这样的状况。

这算是一种理解吗?

即使是互不相知,即使将所有的秘密深藏心底,即使口中满是疑问与质疑,他也能如此吗?

回到自己身旁的他点头示意,俩人无言地往前继续走去,因为糕点始终是糕点,不能拿来当饭吃。

“关于货币,你认为货币的本质是什么?”他突然又问了一句。

“本质……”

货币?钱?货币?本质?

她很诚实的摇摇头。

“这是一种通用交换物,前提是人们愿意将某个物体或是某项服务标价售卖,几乎所有的劳动与物资都有一定的价值,这个的前提得是有人认为这有价值,愿意交换才有价值,”他语速很慢,尽量将一切都与她说清楚,兴许是他发现自己很难跟上他的意思,于是特意如此的吧?

“也就是为了……方便一说之类的?”她的脑筋转啊转,把几道弯绕过了之后终于才挤出了如此一句话,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多少难了些。

“正解。”他微微颔首,紧接着便接着解释,“这种通用交换物便是因此而生,单纯的纸张除了记录和燃烧没有什么多余的用处,然而人们共同赋予它价值,于是才有‘有钱任性’的说法,只要标了价的事物,货币足够便能全部买下来。”

“那样不是什么都不缺吗?”

她歪了歪头,青年实在太高了,需要挪一点位置才能看见他的侧脸,她很喜欢这么看着他的侧脸,尽管她自己那时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总之这么做就会感觉到舒服。

“的确会什么都不缺,毕竟世界那么大,有办法弄到的足够有钱的就可以弄到,除了宇宙还有地球内芯这几个地方不能去,富人的一生几乎就在这上面过完一生。”

说着,他的一只脚踏了踏地面,她想想也是,如果真的什么都可以买到的话,人们没能力拿到的除外。

俩人在路上很慢慢的走,年仅十岁的萝克张望着,这里与<蚁巢>根本没什么不一样嘛。

人们都在忙碌,只是真实的社会让人更加悲伤罢了。

“唉。”她的小手戳了戳青年的大手,故意带上了一丝大人们说话时命令的语气,“抓住我。”

“……为何?”他那不带情感波动的目光转向自己。

“因为这样很好玩。”

“……”

他没多问,稍显别扭的侧一侧身体,因为抓住当时的她的手掌和手腕比较危险,他考虑到了这一层关系,于是牵住手臂。

其实并不是好玩。

但也不是无趣。

这样说……不算是狡猾吧?

她感到一丝丝的满足,被那样对待并没有什么值得不满的,反而看着他那样的滑稽样子,她反而隐隐有了想笑的冲动。

那种在心底蔓延的究竟是……

那是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感觉是……说不出来也没关系了。

很快就会再见到的。

这次他来了,在思想的荒原上独自前行的身影走来了。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睁开眼睛,望到太阳的光芒正在从地平线上缓缓渲染整片墨色的天空,而十分远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浩浩荡荡的宽阔大河在公路旁奔涌着,咆哮着,展示它的力量,翻动波浪,将一切河道两旁的一切席卷而去,向着那座城市。

依山傍水的那里屹立着一座座规则的多棱柱体大楼,他就在那里。

那是繁华的建筑群,澜江市。

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