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为什么……
怎么会呢?
“咕……”
她死死的盯着手环上立体投影所播放的画面,生怕错过了什么就会永远消失的重要之物。
画面上,有一个人高冷着直立,镇静分析,话语一针见血,眼神也是锐利如鹰。
很快的,那个人突然又变得肆意放纵,嘴角上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里都带上了浓浓的嘲笑,又好像是在嫉妒着什么。
可是一切在她灰色的瞳孔里,对方就像是个被世界抛弃和背叛了的小孩子,瑟瑟发抖着,大喊大叫着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没有关注画面周围的,视线从一开始放在那个人身上从未移开过。
太熟悉了,这种感觉。
这个人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还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还是那副黑框眼镜,还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他还是没有变。
一开始在接受到这条新公告的时候她是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并没有去仔细查看它,直到她发觉视频正中央的人影撬动了回忆,这才以最近的速度打开了视频。
也不知道是谁在总部审批完之后将这个上传至了日常通信网络里,附加标题便是:“U1S1,精神病人真可怕。”
“……”
她随意翻看了一下帖子的内容,也未见什么信息透露,这只是那个发帖人的无心之举,想博人眼球的虚荣心作怪罢了。
她关闭了手环投影后遂起身去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将里面的东西挑拣出来装入背包里。
“啊……申请入队什么的真是麻烦死了,”她喃喃自语道,将包背在身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连那货都被卷进来了。”
打开自己的卧室门,她几步迈过休息区,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和她说话,就连她的幼嫩的冷淡都多少透露点冷淡。
“……嘛,对他而言,被卷进来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算是坏事。”
她自言自语着走上电梯,按下通往底层的按钮。
“咦?萝克,你要去哪?”
终于有一个女生注意到了她这位一看就要出门远足的架势,尽管她对对方这人并没有印象。
她对很多人的印象都只停留在一个模糊的概念。
“申请入队。”她边往外走边简短的回应了一句。
“谁的队?”
“……”萝克没有再回应什么,她加快了步伐,迅速的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中。
尽管地图上显示从这里步行到地铁站再乘车到对外交界口进一步坐出租车移动的路程比较远,不过没办法了呢,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她还是要去做。
手环突然一亮,有个消息接收,她看了看,来信者是<蚁巢>机关的分部管理人:「突然就离开基地的原因?要求说明。」
回应:「已向总部申请入队澜江市指挥官队伍,在<蚁巢>呆闷了,想要出去透透气。」
几秒后,对方回应:
「总部的批准并未下发,你不能在总部核审期间私自行动。」
回应:「她们会同意的。」
手表沉寂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发来这俩字:
「…批准。」
看样子管理人也拿她这幅性格没法,只好随着她去了,不管怎么说了,只要开始工作了就是好事。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夹杂着她那娇小的身影。
萝克放下手环,地铁快到站了,走上那道门,再联系一位城市往返的司机,澜江市就近在眼前了。
她望着模糊闪烁的城市的灯光,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人海中有一个十分模糊的背影,正对着这个繁华的是非之地渐渐远去。
上一次遇见对方的时候还是在某个小城市的一隅。
啊啊啊……好无聊。
当时的自己因为什么事都不觉得有趣,于是很自然的未经允许偷偷趁着基层人员外出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混了出去。
要问为什么她想去外面的世界里看看,答案很简单:外面不比自己所呆着的<蚁巢>分部,比起不善言辞的管理人和成群结队的同性伙伴们,虽然初期里面有几位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人在吧,她还是更在意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孩子的性格有问题,同样的从一位抚育者下成长,她却和其他的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们不一样。”连管理人过去都对此对上级如此反映。
她那时候就已经被打了个“问题儿童”的标签。
直至今日她还是对同伴们和上司们的想法一知半解,自己到目前表现都很正常啊,没有不良记录,也没有不良嗜好。
人与人之间的疏远是逐渐发生的,不知怎么的,那几位原本找她说话的女孩也不再过来,她就这样陷入了一个人的死循环。
每次训练结束她们三五成群地有说有笑,自己坐在墙边发呆。
啊啊啊,好无聊啊。
不是还有个外面的世界么?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惰性,当即她就决定溜出去看看。
原本在别人的描述中,外面很繁华和热闹,而且乐趣多多。
还是没什么不一样嘛。
这是她来到外面的第一感觉。
行人匆匆来往的表情,还有忙碌无为的信息满天飞,一如既往地运作的机关,有什么区别也只在于天是蓝色的,和<蚁巢>里的有限的天空看起来不一样。
不过,还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和<蚁巢>差不多。
当时年仅十岁的她这么想道,大人们还是一样忙,孩子还是一样的跟着忙碌。
去找找外面什么地方存在有趣的事物吧,于是她开始漫无目的的闲逛,就为了这么一个“有趣”。
但是她遇到了。
那是个眼神有些呆滞的青年,好奇怪,明明外貌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普通的要死,除了一副黑框眼镜什么也认不出来,如此……普通的一个人。
令萝克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也许这便是为什么即使与世间人同处一地她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原因。
看上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又好像在沉思。
无聊了好久的她一时勾不起去到其他地方的欲望,于是很随意的就来到了他的旁边,用自己天生的灰色瞳孔望着他。
但是他暂时没有反应,兴许是专注于自己的世界而忽略了周边。
“……喂。”她用自己肉嫩的小手使劲戳了戳那个人的手,怎么长得这么高?
萝克感觉自己要使劲跳起来才能拍的到他的上臂。
“……”
他的眼睛瞥了过来,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什么嘛,原来早就发现自己的靠近了。
“找我么?”他简短的问。
“不找你的话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啊。”她用索性就牵着后者的袖口,干脆别让这人跑了。
“嗯,然后呢?”他继续问。
“陪我玩。”
“……”
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的无视,所以重新重复了一遍:
“陪我玩。”
“……”
他的深棕的瞳孔很坦率的直视着自己,没带上一丝情感色彩。
对身高差巨明显的小孩子来说,这样的表情很可怕,可萝克不在意,这样表情的大人见多了。
“好。”对方微微点头。
“我们先去哪?”
话说回来,他当时要是换了个人,比如说那种对自己还有不轨想法的怪蜀黍,估计当时萝克就已经把他的一生都废掉了吧。
毕竟教官的训练课程不是给你开玩笑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时的他真是个不会让别人开心的家伙,因为俩人在这之后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历史博物馆。
多无聊啊,自己当时都要看困得睡着了。
其中展览的全是历史的遗物,讲的什么以前的故事以及古人的成就,但是萝克觉得这好像对自己没有什么吸引力。
“这里好玩吗?”她扭头对他发出自己的疑问。
“不知道。”他微微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又问道。
“因为我生日那天父母带我来这里放松。”他望着那些陈旧的壁画,欲言又止,似乎还有心里话想说出来。
“……”她没有接过话题。
想说就说呗,大人都是这样,什么话都掖在心里。
于是俩人没再做什么交谈,时间在沉寂的气氛中度过。
“这里不有趣,对吧?”
他突然这么问道。
“……”萝克学着他的样子微微点头。
“那么走吧。”
于是俩人很自然的离开这里。
历史博物馆的感觉太厚重了,这里不适合他们。
天色已经晚了,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在几乎无意义的游荡上,萝克想起来就觉得好可惜。
“你不回去?”
萝克能感受到自上而下的目光,那很平静,但是十分深邃,自己刚才的想法是不是被他知道了?
她那时并没在这些上想那么多,这对自己而言很没意思。
“不回去。”
“……为何?”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因为很没意思。”
“你的家人不担心你么?”
家人?那是什么?
她转过头望着他,期待从他那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很快她就像皮球那样泄气了,他的表情不带提示的,看样子对方也不太在意。
“家人……很重要吗?”
“……不清楚,”他立在原地像是陷入思考,“或许吧,无论是从心理层面上还是社会层面还是经济层面,家人都很重要。”
“……”
听起来就感觉好无聊啊,她这么想道。
大概傍晚六点,他们站在大街上,还在慢慢的往前一步两步走着。
“饿了么?”他突然转过头。
“……嗯。”她微微点头,自己好像喜欢上这么动作了,举起一只手,指头对准了不远处的一家招牌写着“幸福糕点”的店。
“……走吧。”
他往前走去,也没问更多的关于她的,只是将很多东西深藏在眼镜后的目光里。
于是将小手理所当然地牵上了对方的手指,他也没有任何意见,目光微微扫过自己的头顶,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样的行为么?
“这个感觉如何?”
他看着那个草莓蛋糕,貌似挺中意这个款式。
“如果是作者变的是不是吃掉它就会全剧终?”她抬起头,把目光聚焦在另一个角落。
“嗯,也对,”他微微点头,“老板,来一打曲奇。”
他所说的产品就位于刚刚她的目光聚集的那一侧,而老板娘也很好心的往里面多加了几颗糖,她在柜台的角落间看见了这一细微的动作,她认为眼镜男肯定也发现了。
不过光凭好吃的食物就可以感觉到有趣吗?
尽管<蚁巢>里的食物并不算难吃,但是每天换一次菜式,一周一循环,她也算是吃习惯了。
萝克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喂,”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的下颚,“你知道什么是有趣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竟又拿着那袋买好的曲奇还未走出食品店的门便陷入思考,这让在一旁看着的她感觉很无聊。
“这我也不清楚,这得凭你自己去找找看了。”他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嗯,那个啊。”
“何事?”
在对方目光下的她晃了晃小小的脑袋,继续模仿着那样的语气说道:“不是有那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像‘他还小’‘你什么都不懂’‘这与我没关系’啊什么什么的……你们这些大人的……不就喜欢把这些挂在嘴边吗?”
“……”
他突然之间顿了顿,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来。
“不对吗?”
“……maybe,也许。”他皱着眉头把那袋曲奇递给她,自己则找了路旁的一大柱子倚靠在其边上。
该怎么说呢?他这人……
“……大人总是喜欢装作自己很酷,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她突然又说,说的很慢很慢。
“确实。”他微微点头。
“……你难道不是大人吗?”她又抬头如此对他问。
“已经快是了。”
“你不否认一下吗?大人的自尊可是很贵重的。”萝克不由得感到奇怪,这和她对他人的认知不符。
“自尊这东西贵重的原因有时候没来由的很奇怪,我更加认为那是一种固执和掩饰。”他这么说。
“……”
是么?
果然大人的世界很奇怪啊。
突然双方一阵沉默。
“喂,不准走神,把我丢在一边一点也不好玩。”于是萝克疯狂施展“摇手手”大法,硬是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他的眼神间闪过一丝苦闷与阴郁,她十分确定那一定是不耐烦的神色,她经常在大人们的脸上看到过这个情绪。
但它很快就被别的什么东西压了下去,藏在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不见底,怎么说呢?
……就像汪洋大海一样。
“不打算回家?”
他埋下头俯视着正一点一点啃着曲奇饼干的萝克。
“……没有家。”
当时的她如此回答,只是对方的目光闪了闪,怎么理解就是他的事情了,从各种意义上说她也确实没有家,这个城市的户籍册上甚至没有登记自己的存在。
一旦离开“蚁群”,只能如孤魂野鬼那样飘荡。
在他的眼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如果如他得知了自己的出处又会作何感想?
那些生活在表面的和平的普通人们,说不定一定正惧怕着我们吧,惧怕着我们所带来的灾厄。
萝克如是想着。
“是么?”他抬头望了一下天色,突然转过身来,似乎是意识到俩人的身高差实在太离谱,他往后退一步便半蹲在对方的面前。
“要与我回家呆一晚么?”他很平静地问道。
“好玩么?”她转头四下张望了片刻,行人渐渐稀疏,这个城市在重新陷入弥漫着光芒的寂静。
总比在这里一个人游荡要好。
“……这个我不能保证。”他眼镜后的目光忽的泛过丝波澜,“你也可以理解成这是我的临时起意,夜晚的屋内要舒适些。”
一阵风刮过,带走了几片零零落落的树叶。
她感觉身体有些发冷,随后这股感觉很快被身上的新披上的大衣拒之体外了。
剩下了一件长袖衬衫的眼镜男蹲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
有股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我跟你走。”
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