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杨瀚,他面无血色。

从杜小蔓那儿听到鸥小妹住进医院的消息这件事,着实让他慌了手脚。

车一停妥,他匆匆就要下车。

“你要去哪里?”瞄了一眼窗外,宋为凯拉住了他,“你没看到吗?外头都是记者。”

“记者?我…”杨瀚喃喃,他这才注意到他的正前方就停着一辆SNG车。

“可是,小妹在里面…”回过神的杨瀚抄起了鸭舌帽,顺手戴正,“他们采访的目标不是我,不会注意到我。”

宋为凯冷笑一声,“杨瀚,你当他们都瞎了,还是,你以为你自己瞎了,别人就会跟着你一起瞎了?”

“适可而止吧。”后座的夏凝儿忽地开口,“为凯…,恐吓人也要拿捏一下?杨瀚担心的是他的女朋友?这种时候,她会很需要杨瀚的。”

“女朋友?”宋为凯低低一笑,抿唇,一时不语,从车厢里拿了顶帽子。

他转过身,温柔地帮夏凝儿把帽子给戴好了,“凝儿,我没有阻止你,你可以去,你是女人、没传过蕾丝边的新闻,所以,你只要跟记者说,你是魏来的好朋友就好了?”

“但是杨瀚呢?”宋为凯摇摇头,耸肩,“他可不一样,他太老实,别人只要有心去找他的过去,他肯定是掩盖不了鸥小妹的。”

“那是一件事,你也应该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想办法?”夏凝儿没有妥协,怒意微恙,“还有席修的事情…,为凯,我挑明了说,你这样做,等弄到大家都不开心、玩不下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是玩不下去的时候。”显然失去耐性了,宋为凯冷声说,“夏凝儿,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那就说杨瀚是跟我一起来的,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夏凝儿淡淡一应,戴好帽子的她下了车,打开了杨瀚的车门。

见着里头还愣着的杨瀚,夏凝儿冷眼望着他,“杨瀚,下车了?”

“下车…,对,当然要。”杨瀚抚着胸口,戴上了口罩,不忘递给夏凝儿一个,“你也戴着。”

“嗯。”夏凝儿接过,意有所指的扫向宋为凯一眼,“人都是有底线的。”

“我过分吗?”宋为凯笑了,笑容绽放于唇角,也不遮掩,“我明明都是为了你们好。”

“为凯,这话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最清楚。”夏凝儿冷眼一望,关上了车门。

宋为凯望着关上的车门,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夺说话的权利。

也对,管不住的羊,肯定忘了自己只是头羊了。

见着窗外媒体热切地追着两人跑,宋为凯也不在意,他掏出手机,冷眼凝视,唇边原有的笑意敛下了,化成抹令人胆怯的阴寒。

他拨了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接,只是用传了封短信给他。

“嗯?”

传来的短信一如那人往常的作风,短短的一个字。

“管不住了。”宋为凯回传。

信息那头的人没有再回应,陡然的寂静盘踞在车中,据地为王。

不消时,宋为凯手里的电话响起了。

“那就丢了吧。”那人开口,低声说。

宋为凯便要挂断电话,那人却短短地补上一句。

“…留着夏凝儿。”

四天后。

鸥小妹悠悠转醒,手心一阵暖,像是有人握着,视力模糊的她直觉开口,“…总经理?”

“你的总经理醒了,隔壁房躺着。”鸥柏崴笑了声,捏捏她的鼻尖,“有喜欢的人不一样了?一醒来就只会找她,不找哥哥了?”

鸥小妹虚弱一笑,这才发现鸥柏崴黑眼圈鲜明的像只熊猫。

鸥柏崴一向吃好睡好,小病不找、大病不生,这般疲累,肯定是照顾她照顾的累坏了。

鸥小妹心一疼,“哥…,谢谢你。”

说着,她伸手试图轻抚他的脸,手疲软的有些使不上力。

“谢什么,我就你一个已经不爱我的妹妹。”鸥柏崴失笑,搁下鸥小妹的手,“你别逞强,吸入太多浓烟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婷婷都说你变成了睡美人了。”

“…那总经理呢?”鸥小妹心一急,虚弱的声音就迫切了。

鸥柏崴按着她的肩,生怕鸥小妹突然就这么跳下床给跑了,“她比你早醒,已经可以稍稍走动了,只是她脚受了伤、还有一些轻微的烧伤,需要休养一阵子。”

“那就好…”鸥小妹喃喃,只是,想起火场里的险象环生,她余悸犹存。

“对,但小妹啊,你不要再吓你哥我了,没事就好好躺着,医生说你恢复状况很好,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能出院了,啊?之后还要配合警方调查呢?”鸥柏崴温柔地叮咛着。

他挑了颗苹果削,却是想起了什么,“小妹,你最近还有个朋友,很常来看你,但总是戴个帽子,也不说话,站在门口看了看就走了,你知道是谁吗?”

是杨瀚。

鸥小妹光听到这个形容便知道了。

杨瀚肯定很担心她的。

鸥小妹想。

得找个机会跟他联络才行。

她正想,门边传来一声轻敲,鸥小妹抬眸,发现魏来拄着拐杖站在那儿,见她醒了,魏来冷惯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丝笑意,自然,没有逃过鸥小妹的眼睛。

她想起在火灾现场的那份告白,她想起她对魏来承认了她的心意。

而那时,在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也听见魏来回应了她…

那时,魏来是对她说,她也喜欢她吗?

鸥小妹想,刹那之间,却是怀疑起自己的听觉。

面对恣意生长起的希望,鸥小妹很怕,她是听错了。

“总经理…”她虚弱的对魏来伸手一探。

无论魏来说了什么,经历过那么生死一瞬的刹那,鸥小妹只想确认魏来是活着的…,只想确认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境、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见魏来一跛一跛地走来缓慢、又见鸥小妹神色紧张,失了宠的鸥柏崴摇头一笑,他搁下苹果,连忙上前去扶魏来。

让鸥柏崴扶着,魏来终是在鸥小妹床旁坐了下来,“…睡得好吗?”

她问鸥小妹,轻轻地。

鸥小妹点点头,她握着魏来的手,发现魏来的手心暖暖地,跟她一样。

鸥小妹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行清泪,就这么不听使唤的流下来了,像小溪、像河水潺潺,那一刻,她的眼泪已没有了尽头。

魏来温柔地伸手,擦去鸥小妹的泪。

鸥小妹的视线,却是停在魏来身子大大小小的纱布上,手腕上、脖子上,还有、还有…,鸥小妹知道,还有那些,藏在衣衫里,她一时间看不清楚的地方。

她自己却没受什么伤。

清楚原因,鸥小妹心一紧。

“为什么要来找我?”鸥小妹轻声说,鼻子因哽咽泛起一丝嫣红,“你不来找我就没事了…,怎么样都好…,我只希望你没有事…”

“找到你,我就没有事了。”魏来朱唇微启,淡淡一应。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担心、你当时为什么要待在外面、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

一开口,那份紧张却放不下,止不住的话语找到了宣泄的管道,鸥小妹只能一直说着,“为什么…”

魏来专心听着,却是不答、也不反驳。

她清楚,只有这样一直让鸥小妹说,鸥小妹心里的那份不安才会放下些。

只有这让一直让鸥小妹说着,鸥小妹才会对于两人濒临死亡的恐惧才会消弭一些。

只有这样…

“你都不回话、也不辩驳…”

话终是说到了尽头,鸥小妹哽咽着吸气,微微不满的看着魏来,“你是听懂了?还是不理我呢?”

魏来见状也不抗议,淡淡一笑,“你不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鸥小妹喃喃,她低眉,松开了魏来的手,“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我不说了。”

魏来却是温柔的开了口。

“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她的眸凝视着鸥小妹的眼,话语轻轻,“…我背给你听?”

鸥小妹抬眸,本以为魏来在逗她,却见魏来一脸认真,鸥小妹赌着的那口气刹那间化成了笑意点点。

“不用了,你记住了就好了。”忍不住笑意,鸥小妹说,是放过她了。

“嗯。”魏来轻声一应,严肃的脸庞放松了些,显得如释重负。

鸥小妹见她如此,心口暖暖的,把魏来的手给握紧了。

框啷。

这声响一来,俩人同时转头,这才发现鸥柏崴把一盘子的苹果给打翻了。

“别理我,看你们这样我开心,我只是意外的刷一下存在感啊?”鸥柏崴呵呵笑,捡着那一地苹果,拿了张纸巾擦擦,“我去洗盘子、买午餐,你们继续、继续啊。”

鸥柏崴笑呵呵地走了,鸥小妹脸上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吧?

“总经理…”

“嗯?”

“我在火场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因为再不说就不能说了,没有想要造成你的困扰…”深吸口气,鸥小妹开口,“至于杨瀚…,那是我怕你担心,所以骗了你。”

一口气说出了这些,鸥小妹虚弱的喘息,心跳失序的乱七八糟,整个耳朵都闹轰轰的,仿佛塞满了自己的心跳声。

瞄了眼门口,见鸥柏崴还没进门,鸥小妹继续说,“谢谢你,让我能再喜欢一个人。”

见魏来始终沉默,鸥小妹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听错了吧。

只要这样就好了。

她想。

只要没有欺骗自己、没有欺骗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已经够了。

“总经理。”说着,她轻轻松开魏来的手,心,却是酸酸的,“凝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虽然我说了那些话,但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魏来忽地问她。

“认真的祝福…”

鸥小妹低眉,只因一时间,她没有办法佯装无事的应付魏来的温柔,她还没有能力,可以控制自己不轻易耽溺于其中。

“小妹。”魏来却是开口,打断了她后头的话。

鸥小妹应了声,掩不住那声哽咽在喉咙里轻转,“你别担心,我没事、我很好…”

魏来笑了,只是那笑,有一丝解不开的愁。

鸥小妹看着那笑容,找到了那愁绪,一时不解,她不禁住了嘴。

魏来站起身,就着水壶,替两人各倒了一杯水。

水注进杯里,撞击着玻璃,滴滴点点的水花敲打着杯壁,像是浪涛打上了岸,一波一波、一次一次,在不知不觉间,把杯子里的世界给塞满了。

把水杯递给鸥小妹,在那短暂的沉默里,魏来终是开口。

开口时,她是犹豫的,她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选择对鸥小妹这么说。

“小妹,我可以请你,不要继续喜欢我?”

轻轻地,魏来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