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崔麻木地独自闲逛,恍惚的脸庞有如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的母亲死了,因为他的出生,癌症找上了门。

从那一截愚蠢的腰椎骨被植入他体内的那一刻起,他母亲的死亡就已经注定。

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雨丝,男孩戴上了兜帽,缓缓裹起了厚实的大衣。

父亲的话语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放,那个男人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用饱含着悲意的语气陈述那一年的画面。稚崔的脑中刺痛,这个世界令他无比失望。

他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这个世界级的大都会此时毫无他的容身之地,他的悲伤无人能够感同身受,他所深信不疑的人早已不在世间,父亲却隐瞒这件事足有十八年。

十八年!!

甚至他的家里如今还摆放着虚假的全家福,全家福上那个笑容明媚女人的手,偷偷地比出食指与中指交叉的手势。(注:意为基督教徒希望上帝宽恕自己说谎的罪过)

虚假的家庭、虚假的亲情、虚假的爱。

从未有过一刻稚崔如此时这样陷入崩塌的境地,他被全世界背叛了,他甚至希望父亲永远都不要告诉他这个真相,他害怕了,害怕还会再有谎言。

他忽然想起了顾初夏,那个一直以来作为自己妹妹的少女,是否她也是谎言?他害怕了。

忽然,他很厌恶自己。

这个身体所存放的灵魂感到了不适,这是一具被人类荼毒,被诅咒的肉块,而现在——他连自身的种族都没有办法保留,他变成了吸血鬼,长了尖锐的獠牙和摄人心魄的红色眼睛。

想到这里,他呕了出来,趴伏在街边的路灯旁。他从昨夜起就没能吃进任何东西,如今所呕吐出的,是带着胆汁的胃酸。

少女跟在稚崔的身后,目睹了这一幕。

她想要跑过去扶起他,但双腿却不敢迈开。少女不知道如何安慰少年,她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悲伤。

“四宫姑娘,让他自己好好散散吧,如今也只有这样了。”顾婴在昨夜曾向少女如此说。

雨越下越大了,明明昨晚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仿佛上天都听闻此事而流泪。

街道上的人越显稀少,人们都只是看了一眼这个无助的少年,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

而在此时,有人向他伸出了双手,那是撑着黑色大伞,蓄着金色长发的男人,带着和煦的微笑,棕色的眼睛里闪亮着自信的光。

“顾稚崔,站起来吧。”

*

没有人知道这株树究竟活了多久的岁月,它的根须牢靠地深埋在这片矮山上,为这片皇家陵园遮风避雨。

这座山上所埋葬的,是那些为了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包括了科学家、企业家、农民、工人.......还有稚崔的母亲。

石质的墓碑一尘不染,镶嵌其中的照片上,女性慈爱的微笑具有神奇的生命力。菊花、白玫瑰、木槿花被安静地摆放在它的前方。

“令堂是个受尊重的人啊,我小的时候也曾来这里祭拜过她。”男人轻声说,手里的木槿被温柔地摆放在前方。

他在身上划出十字架,双手合十,肃穆地送上了祷告。

稚崔看着墓碑,他慢慢触碰照片上的人,紧抿的嘴唇仿佛在微微地颤抖。

“希望伯母能够永远护佑着稚崔......”纪雪轻声说道。

阿美尼西亚的十三皇子,那个男人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你见过我的妈妈么?”稚崔首次开口说话了。

“很遗憾,令堂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去世,那时候我也才五岁左右......抱歉。”皇子低声说。

他能感觉到稚崔身体内十分不安定的灵能,总量大到吓死人,因此他领着他来到了这,显然这对稚崔有了很大的缓解。

“华皇......一直都对你们一家很抱歉,当年他也曾极力反对过,希望你不要怪他。”阿美尼西亚的皇子说道。

纪雪担忧地看着蹲在墓碑正前方的少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这是首次,她感觉到了稚崔与自己的差异,哪怕是最初知道他是吸血鬼时的那份差异感都没有现在那么明显。两人之间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墙,那堵墙的另一面,少年脆弱的灵魂在独自承受那份悲哀。

她变得不敢再轻易触碰眼前这个男孩,她只敢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她想抱紧他。

“顾君,我有一句从华皇那里带来的话。”皇子轻声说,“你的母亲在临终前有过遗言——希望我的儿子能够保护好这个国家。”

稚崔的目光传来,有如一柄利剑,洞穿了皇子的身体。暗红的眼眸变得无比的可怕,那是一头史前巨兽,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灵能狂暴,狂风呼啸,以少年为中心摧枯拉朽般扩散,墓前的花朵被绞得粉碎。

“我的母亲真是这么说的?”他轻声提问,但这声音在皇子听来有如洪钟大吕,他首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是,华皇是这么说的。”皇子屏住了呼吸,他的脸庞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顾同学......!”纪雪在旁担忧地喊道。

这是暴走的前兆,肾上腺素在疯狂的分泌,暗红的眼眸变得无比的明亮,如同两轮血红的太阳。

稚崔没有回应任何人,他紧紧盯着这个刚刚才见面的皇子,而皇子也注视着他。

“顾君!”皇子大声喊道。

他知道自己多言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遗言,这激起了眼前少年心中的怒火。

“这个国家是杀害我母亲的罪魁祸首!我却还要听从母亲的话语要保护它是么?!当我顾家可欺吗?!”

稚崔的声音变得极度地沙哑,吸血鬼傲慢大罪的一面再也无法被作为人类的灵魂所控制,暴走开始了进程。

理性在慢慢减退,指甲在慢慢长成利爪,可怕的獠牙突出了嘴唇,血红的灵能带着破败死气,周围的草木枯萎,一双由灵能构成的手攀爬上了皇子的身体。

“顾君!冷静!我不是你的敌人!”阿美尼西亚的皇子再也无法保持温和的笑了,他在面对一个陷入暴走的次代吸血鬼,这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抵抗得了的力量。

啊啊啊啊!!

稚崔仰天怒吼,此刻的他如魔王一样可怖。

忽然,他感受到了一具颤抖却温暖的身体抱紧了他,在暴风的中心里,身后的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顾同学......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我很害怕......顾同学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了......我害怕顾同学会变得陌生!我不能感受到你的悲伤,但是叔叔和初夏都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的啊,伯母也是......她也一定会心痛的啊!”纪雪大声地说道,颤抖地声音伴随着哽咽,“我也是......我真的好害怕,我的心像被刀刺透一样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选择让我和你一起承受!”

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