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雷电、刀风、剑雨——

白金色的旅行者穿梭在这所有的凛冽之中,从前往稻妻的航程上,直至短兵交接的战场。

直至——

水色潋滟,风波暂歇。

枫红色不期然飘落。

“又见面了,旅行者。”少年轻笑着收刀,枫红的眼眸注视着她,对敌时冷锐的眉目霎时间重归温雅。

那一瞬,厚厚的阴云漏下天光,灼亮了这方阴暗的埋骨之地。

1

自从告别南十字船队,踏上雷电将军的领土,旅行者变了。

似乎——不,并不是“似乎”,而是“的确”——荧的确在稻妻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斥力。它隐匿于气流间,迫使她急促地呼吸,却仍然毫无好转,只能一点点变得浮躁起来。但公平地说,这份“浮躁”其实并不起源于稻妻,而是那日与空的再见,只是稻妻的旅程让这份被压抑下去的郁闷再度翻涌而出。

好像,自那时起,“旅途”便预设了一个终点,它的所有意义被“到达终点”取代,变成加快进度也无妨的过场。尽管那位历经悠久岁月的岩神曾对此予以劝慰,可是一旦再度起航,回归旅途本身,那样的劝慰不知不觉也被遗落在身后的璃月,而眼下来自稻妻的斥力让荧越发觉得自己的确是一个局外人——甚至不是过客。

诚然,她已经是蒙德的荣誉骑士,已经拯救了璃月港。

但做了那些仅仅是因为命运的巧合以及自身的道德需求,作为在诸多世界中旅行的职业旅行者,这是最基本的素养。而若是遇见既不讲理又不善良的家伙,优秀的冒险家可不会赶着上去当滥好人。

很遗憾,稻妻里这种“既不讲理也不善良的家伙”好像比蒙德与璃月多了不少。

这也就是让她浮躁的那股斥力的源头之一了。

所幸,提瓦特大陆上代表着希望和转机的风并没有抛弃她,转机出现了。

是那位朋友很多的霄宫小姐的一句话。

那是一句少女的肺腑之言,满溢着青春年少的温暖与赤诚,因此更像当头棒喝,使荧骤然想起被遗忘的前辈的告慰,不免有些恍惚——我好像,的确在浪费旅途上某些微小的机遇与感动,过于看中目的,忘记了当初和哥哥一起旅行时心态。

可是,这样的认知很快带来了新的问题:孤身一人的、有明确目标的过客,要怎样才算不浪费这些机遇与感动呢?

执行正义的帮助吗?

这样的事不是一直都在做吗?

交更多的朋友?

那种事情刻意起来反而不妙吧?

况且,就算提醒自己不要浪费那些机遇与感动,过客难道就不是过客了吗?就算像霄宫说的那样,把稻妻当成旅行疲累后的养老之地,那也是在找到他之后的事了。

“喂!你有在听我讲话吗?”耳边忽然响起吵闹的应急食品的声音,荧朝她看去,小家伙正气呼呼地虚空跺脚,“不要无视我啊!”

思绪回归现实,荧心知自己理亏在前,便心虚地轻咳一声:“咳……抱歉,刚才在想事情。”

“自从离开鸣神岛你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派蒙掐着腰,绕着她飞了一圈,忽然开始惊慌失措地上下扑腾,“糟了!你是不是被雷神劈坏了啊!”

“……那我们回头,再去让雷神劈一次,说不定就劈好了?”

“喂——”

听着小派蒙吵闹但有活力的声音,荧笑了笑,心情也变得稍稍轻快了些许。

“说起来,你刚刚在想什么啊?该不会打算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吧?”

荧摇摇头:“有小派蒙在,我为什么要背着你干坏事?唔,我其实一直都在思考应急食品的108种做法哦~”

“旅!行!者!”她又开始生气,“108种也太多了吧!以你的身手,怎么想都不会有108次绝境嘛!”

重点是这个吗?

“谁知道呢?”荧抬头看了看远处的踏鞴砂,那里阴云密布,似乎是酝酿着一场雷雨,“天有不测风云。”

派蒙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忽然——

“啊!”

派蒙转过头来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旅行者。

旅行者眨眨眼。

“啊!”

“不要学我说话!”派蒙又一次虚空跺脚,“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对天气和风向特别敏感,要是他还在,至少我们在稻妻应该不会被雷劈到吧?”

随着她的话,荧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枫红色的身影。明明几天前都还在同一艘船上,现在想来却有些恍若隔世。

“你说的那个人,他因为被通缉,现在还在死兆星上。”

“可是你也被通缉了啊。”

派蒙摊手.jpg

倒也是。

“我有必须待在稻妻的理由,万叶他……现在应该还不是他回来的时机。”

这样的认知无比清晰,可与此同时,脑中勾勒出的枫红色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由想到,要是枫原万叶在,这趟旅途就是两个通缉犯亡命天涯的故事了吧?也许是可以在八重堂连载的故事呢。

到时候会怎么写呢?

那位爱好风雅的浪人武士,对轻小说这样“轻浮”的题材有什么看法,会有什么高见吗?

……等一下!

荧轻轻屏住呼吸——这样的想象,也是“旅途中的机遇与感动”吗?可是,比起“机遇”,两个人亡命天涯的浪漫故事,好像更注重“陪伴”吧?

诶?

派蒙不就一直陪着自己吗?

但是不一样……如果是万叶的话,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为什么呢?

2

来稻妻的路上是枫原万叶最为忙碌的时间,荧不止一次看见他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判断接下来的风向。

但再忙碌的人也有交班歇息的时候,作为无所事事的乘客,荧偶尔还能碰见他几次。

那是一个夜晚。临近环绕在稻妻周围无尽的雷暴,前方风雨晦暗,此间却还有月光倾倒,荧抬头寻找月亮,一抹在月光中朦胧的红白色不期然撞入双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脚步声的惊扰,他也看见了她。万叶坐在高处,朝下方的她挥了挥手:“这么晚了,不去休息吗?明天就要穿越雷暴,休息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荧摇摇头:“我睡不着。”

“那个小家伙倒是睡得香,”少年失笑,“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旅行者,脚步声很轻。”

旅行者闻言叉腰笑道:“那我该说:不愧是万叶,这样也能发现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纵身一跃,落到甲板上。

衣袂翻飞,带来观测台上清冽的空气。

他立在月光之下,侧首,目光锁定住她的方位:“发现你并不是什么难事。”

“又是你的天赋?”

他摇了摇头:“一个人的天赋不能解释一切。我能听见风的方向,也是因为有风声在前。”

“……”

“你的存在很……显眼。”沉默了一秒,他接着说,“到了稻妻,一定也会有人发现你身上这种‘显眼’,届时请务必当心,谨慎行事。”

那双枫叶一般的眼眸甚是温柔。

“……谢谢。”

“不说这些惹人不快的东西了。”少年晃晃脑袋,头顶柔软的发丝也微微晃动。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黄澄澄的月亮:“勿辜负月色啊。”

荧随着他的目光也一同仰起头。

今晚月色很好,正是因为在船舱里看见了这样的月光,她才打算出来走走。

一同抬头观望月亮,一时间静默蔓延。

直到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换班了。”

“诶?”

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氛围消失了。

“你要是没有想做的事,介意我在旁边吗?”

啊……它好像又回来了?

荧摇摇头,将那样奇怪的感觉晃出脑袋:“要论敏感,那也应该是我来问这个问题才对吧。”

少年怔了怔,随即再度失笑:“也是。”

“你不去休息吗?”

万叶朝她走近,在与她相隔一臂的位置停下:“我还不想睡。”

“是吗?总觉得你一直在工作,难得见你休息。”

“虽然是工作,但我也享受其中。倾听风雨对现在的我来说又是快乐的事了。”

“快乐也不能当饭吃啊——派蒙在的话,肯定会这样说吧。”

“哦?”他挑了挑眉,“那你会怎样说呢?”

荧张了张口,忽然说不出话来。

“我也一样,总觉得你一直沉默,都是派蒙在帮你讲话。今晚难得见你话多。”少年轻易地化解话语中的尖锐,玩笑般揭过。

但她已经想到了答案。

“……我会说:万叶难道不饿吗?”

年轻的水手扶着下巴,思索道:“这话的意思,是想秀一下手艺吗?”

荧眨了眨眼。

总觉得就这样轻易被骗去“露一手”有点不甘心呢。

“谁的手艺?”

“当然——”他故作停顿,而后浅浅笑开,“是我的!”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露一手。”少年精致的眉眼凑近了些许,温和的轮廓毫无攻击性,就像把肚皮露出来给人摸摸的猫咪。

荧的呼吸不自觉顿了一拍。

“好啊。”不知为何,她轻声回答。

于是,等与接班的人做好交接,万叶便带着她来到了厨房。

一阵烟熏火燎之后,香喷喷的“干烧香鱼”出锅了。

“应该是你吃到的第一份正宗稻妻菜吧。”

荧吃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的确有被“秀”到。

“正宗稻妻菜?”

“你是想说璃月吗?璃月港虽然繁华包容,但本地菜系过于发达,以至于并没有稻妻菜的生存余地。”万叶摊了摊手,“不过,就算是我这份,其实也不完全是它原本的模样。你要是有兴趣,到时候上了离岛应该就能品尝到最地道的味道了。”

可是……

“那时不一定会有现在的感觉吧……毕竟这才是我的第一口稻妻风味呢。既然你说它和一般的干烧香鱼不一样,那么它有自己的名字吗?”

“你怎么知道我给它起了名字?”

荧歪着脑袋想了想:“仪式感?总觉得万叶在风雅方面颇为在意。”

少年轻笑一声,随后用温雅的声音念出了它的名字。

“雨奇晴好。”

“雨奇晴好……”耀眼的白金色旅者也对他笑了笑,石珀色的眼眸蜜一般,“好名字,和你很相衬。”

他抬手扣住心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悦动:“多谢。”

3

雨奇晴好时,再见枫原万叶。

“又见面了,旅行者。”纵身进入战场后,交错而过时,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一瞬,这段时间以来积郁在心底的阴云好像也雨过天晴。

战后,死兆星的雇佣兵和五郎留在这里,而荧会稍做停留,然后前往珊瑚宫。

心海一行人走后,荧第一时间找到北斗和万叶,颇有些“他乡逢故知”的感慨。

北斗姐和她打过招呼,便招呼船员们去别处收整行装,留下另一个与她较为熟悉的人。荧按捺住心中涌动的不知名情绪,终于转身面对枫原万叶,这个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她们的交谈的少年。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你知道的,我当然会回来。来的路上看见了你的通缉令,不过我想你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抓住。我跟着北斗大姐头,也一样。”

少年一如既往的温润,却不知为何让她难以再开口。

该说些什么好呢?

“两个通缉犯都来到了反抗军的阵营,看来也是缘分吧。毕竟,刚到稻妻时,你应该不会想再被通缉。”万叶说。

不知怎样接茬,不如说点好听的真心话。

于是荧点点脑袋:“所以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这时派蒙忽然蹿了出来:“我说什么来着?要是万叶在的话,我们至少不会挨雷劈啦!”

“但是万叶不和我们同路哦,”这样的认知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催使荧别过脸,对派蒙说,“所以还是得让派蒙头上的金属冠来当引雷针呢。”

“才没有那种功能!”

荧忍不住“噗嗤”一笑。

而后耳边响起了另一声轻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稻妻的氛围会让你不太舒服。”

于是她和派蒙的注意力重新转移了回去。

派蒙这个小家伙又开始坏坏:“咦?万叶是在担心旅行者,还是在担心自己家乡的名誉呢?”

那人丝毫不被为难,相当自然地说:“作为你们的稻妻朋友,当然是两者都有。”

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答案啊。

但荧却并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就算再见面,之前和他“两个通缉犯携手亡命天涯”的剧本仍然无法上演;也许是因为,那个回答过于滴水不漏。

“事情结束以后,如果你们还想游览稻妻,又担心应付不好这里的天气,我随时奉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留下了邀请。

那双温和的枫红色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使她在沸腾的心绪间有一瞬的恍惚。

“出了稻妻呢?”回过神来时,这句话已经问出了口。

“对对,要是天气一直都很好呢?”派蒙什么都不懂,却也跟着起哄。

荧难得尴尬起来,不免有些羞恼、手足无措。

万叶却忽然向她走近。

她僵在原地。

他停下脚步,声音很轻、很近:“如果是你的邀请,我不会拒绝。”

荧……荧现在有点晕乎乎的。

“怎么了?还需要我说得更直接吗?你明明知道,还评价过我,说我注重‘仪式感’。”

“不是……我只是……”

唔……好奇怪……

派蒙的声音搅乱了越发奇异的氛围:“诶——突然变得好可怕!万叶你要做什么?”

少年终于舍得匀出目光给她。他对她眨眨眼,开始撺掇:“小派蒙,你不想知道有耳朵和尾巴的五郎是哪一族吗?我听说他们家族有特别的料理,不想试试吗?”

“转移话题也太明显了吧!可是……嗯……”派蒙对对手指,一脸犹豫。

“你觉得我是坏家伙吗?”

“才不是!万叶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稻妻人……之一了!”

“那就放心吧,我和她有些话想说,派蒙更想听这些无聊的东西吗?等会儿你们就要出发了,那时可就错过五郎家的料理了哦。”

“唔……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去打听打听情报……不许说派蒙的坏话哦!”

“放心,肯定不会的。”

好容易打发走这个吵闹的小家伙,枫色的少年轻叹一声:“呼——真是有活力的旅伴呢。有她在,你在稻妻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他垂下眸子,低声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尽力不让你难过。”

微风吹拂,远处雇佣兵与反抗军的背景音逐渐变得模糊,被扰乱的气氛顿时恢复原状,甚至越发浓郁。

荧的心跳逐渐不受控制。她抬手摁住那个不受控的家伙,忽然想起之前藏在心底的问题,便急病乱投医似的将它拽了出来:“……你对两个通缉犯亡命天涯的轻小说有什么看法?”

“很浪漫的故事。”万叶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也很高兴能够在这里再见到你。”

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少年继续说:“时机恰到好处,所以尽管没有仪式感,我也还是想问——”

他抬眼与她对视,那双眼眸里有对敌时的坚定,更有对她时的柔软。

他盯着旅者那双蜜一般的石珀色眼眸,一字一句道:“荧,我是否有荣幸成为你的旅伴?”

4

向新晋“旅伴”枫原万叶诉说了一些心事和烦恼。

他伸出手,接住不曾停留的风:“旅人的心态吗?”

“其实,会思考这些的你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过客了。就算是风,也会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也塑造着风的走向。”他将手放到她的眼前。

这只手上缠着绷带,它曾经握着那枚神之眼逃离无想的一刀,也曾无数次握着刀柄,劈开他前行的道路。

“我也是旅人,但我也被留下痕迹,并且并不感到后悔。这样,就算哪天我倒在他乡风雨中,也不会因为诸多未竟的往事而记恨眼前阻隔我的风雨,忘记我曾赞美过它‘雨奇晴好’,忘记它曾经带给我的欣喜。人由过往塑造,但过往皆由人选择,既然如此,不留下遗憾就好。我会陪着你,和你一同见证你的选择。”

听着这样的话语,看着眼前的人,荧忽然有股冲动。

她将它付诸实践。

她抬起手,与那只缠绕着绷带的手掌心相对。

“那么我很幸运,你既是我不愿后悔的选择,也是我的雨奇晴好。”

是特殊的旅伴,是调解我心绪的良药,也是我沿途的风景。

因为你,问题得到答案:因为有你,我不再孤身一人,目的不再取代旅程的全部意义,和你一起的选择也同样重要,那些选择并不会让我后悔,所以也不再错失机遇与感动,是我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机遇与感动。

身边有万叶,自然雨奇晴好。

荧真挚地凝望着那对温柔的枫红色眼眸。

那只放上去的手被珍重地握住。

“我也……一样。对我而言,荧是特别的存在。晴雨是晴雨,那么你是其中之‘奇’,其中之‘好’。”

“我可以——”

少年抬起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那双逐渐凑近的红色眼眸氤氲起雾气。

“我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