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鼠人向天空挥挥爪,三根无人驾驶的飞杖就从空中飞来并悬浮在了他们面前。他们骑着飞杖直窜高空,漂浮在那里是大群的私家飞船,其中有不少都挂着或拖着永昼帝国的旗帜:旗帜底部与顶部的是白色与红色的条纹,底色是蓝色,中间的图案是一条金龙,金龙的翅膀像阳光一样辐射到两边。长毛知道,金龙辐射的翅膀是为了表现咄咄逼人的气势,而龙本身是力量与残忍的标志,因此帝国的旗帜象征着侵略与统治。他一岁的时候就从政治课上学到了这点。

“在帝国定居的鼠人很少。如果我们靠得再近的话恐怕会引起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保持警惕,调查这次阅兵和民众对它的反应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毒牙上将正在用迷你望远镜看向空中,他双腿夹着飞杖以免跌落。

“我们此行的唯一成果就是证实了我们没有低估帝国不堪一击的程度。要我说,进行这样的调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我们早该从猫族自由城邦联盟手中收复失地,向他们的帝国主子报仇雪恨了。”野狼少将已经不耐烦了。

“只有宇宙元帅有权决定是否和什么时候开战。你是想替宇宙元帅做决定吗?”

野狼连忙摇摇手并后退一步:“不不不,我绝没有这种意思。”

长毛注意到,一百米开外有艘将侧舱壁打开到了水平位置的小型飞船。船上的天使少年与天使少女有的在舱内制作冰淇淋,有的正在将桌椅摆放到打开舱壁上,有的在船顶呼喊:“社区教会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向大家提供免费冰淇淋!等待阅兵式的大家不要错过哦!”附近飞杖和飞船上的天使们听到呼喊,便连忙在冰淇淋飞船的舱壁上排起长队。也许是与同伴争抢食物的童年经历所激发的下意识反应,黑狼上将嗖地窜到舱门口,险些撞进船舱的他成为了第一个领甜筒的人。

“哈,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免费提供,怪不得帝国的公民会吝惜生命,不愿赴死。只有我们从未被生的幸福腐化的鼠民才能义无反顾地为国捐躯。愚蠢的莱斯提亚大帝竟然宁可看着他贪婪的国民把钱捐给制作零食的社区教会,也不知道强迫他们交出超出基本生存所需的多余财富。”独狼一边用他细长的舌头“滋滋”地舔着奶油,一边向同伴炫耀自己的新发现,“我们应该坚决禁止向平民出售这种东西,免得我们的人民也染上贪生怕死的毛病。零食应该像女人和娱乐一样,成为只有官员和特务才能享受的特权。我们承担着带领鼠民建设更美好的宇宙的沉重责任,理应获得更优越的生活条件。”

毒刺上将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认为,更好的策略是让政府垄断冰淇淋的售卖权,并以很高的价格将它们卖给鼠民们。这样既能激发他们工作的积极性,又能收割他们的财富,甚至还可以让他们相信没有当局就没有冰淇淋。这么干对于实现我们的理想更加有利。”

正当黑狼开始啃蛋卷的时候,坐在船舱边缘的一位天使少年向三位鼠人搭上了话:“你..你们好!我想向你们介绍可爱善良的莱斯提亚!任何人只要把提亚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就能成为肯定生命,自尊自爱的强者哦?”

“莱斯提亚是你们的皇帝,我们有我们的宇宙元帅。”黑狼一边咀嚼着甜筒一边嫌弃地甩甩手。

“提亚可不止是负责维持防御和秩序的皇帝哦?”天使站起身,怀里揣着书走到黑狼面前,“人类脆弱而且有限,一不小心就会悲惨地死去。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有一种奇特的存在,它叫做感觉经验。感觉经验是超越性的,因为它们活生生,非物质,绝对真实而且本质神秘。既然感觉经验是超越性的,所以它们的创造者与感受者,也就是生命,必然也是超越性的。其实人的直觉一直知道这个美好的事实,但人的理性一直缺乏肯定这个美好发现的勇气,所以人类才会厌恶自己,变得颓废自卑,崇拜偶像。提亚为这样的人类感到悲伤,所以他在十六万年前自愿献出他幼小的生命,化为生命的象征,任何人只要将他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就能获得肯定生命的超越性的勇气。撒,把可爱的提亚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什么也别担心,活出生命的荣耀吧!”

黑狼不以为然。他把残存的蛋卷塞进嘴里,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切,竟然为了这种奇怪的原因死掉,这种窝囊的皇帝有什么好敬佩的。”

“莱斯提亚才不窝囊!” 天使少年很不甘心,“提亚他肯定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渴望用自己的生命照亮这个世界,自愿为我们而死。所以,提亚是伟大的英雄,和那些为否定生命,轻信别人而送命的可怜虫完全不一样。其实我非常仰慕提亚。我希望能够成为像他一样伟大的人,但我一直很胆小,连想象被剑刺死或者和邪神搏斗的感觉都不敢…”

“很遗憾,我尊敬的是为了保卫我们国家和人类共荣的伟大目标而死的勇士,而不是为了心理上的那些无聊的小事而死的傻子。”黑狼依旧不以为然,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天使的自白。

“提亚曾经带领我们打败了阿撒托斯,拯救了全人类。如果不是莱斯提亚和我们的超人战士,你们的祖先早在建立你们的国家,想出你的目标之前就被阿撒托斯的触手怪吃光了。”天使少年有些赌气地反击道。

“政治人物伴随部队斩杀怪物,然后夸大自己的力量让臣民畏惧自己的做法不是很常见吗?我们的宇宙元帅也曾经打败过一只叫做奇美拉的怪物。”黑狼还是不以为然,吃完了冰淇淋的他转身准备离开。

正当天使少年打算追上黑狼继续争论时,毒刺冷冷地丢出一段话:“我们鼠人对这种落后,荒谬,终将被历史淘汰的精神至上主义学说没有兴趣。拜斯的几亿亿鼠人一致相信自己的生命唯一的价值是在宇宙元帅的指引下为了实现人类共荣,宇宙和平的美好乌托邦献出一切。这就是我们鼠人无私无畏,无怨无悔的伟大种族精神。”

“真的吗?这真的是你对自己的生命的态度吗?你连自己的生命尚且贬低,怎么可能渴望拯救全人类?”天使男孩插着腰,露出了生气的神情,“还是说,你什么都不相信,只贪恋权势和享乐,理想什么的只是你骗别人去为了保卫你的特权去死的把戏而已?”

“你好大的胆子!”毒刺暴怒地吼道.他的机械义尾左右摇晃并散发着不断变强的不详绿光,“我可是将军,而你只是个下贱的屁民!你竟然妄自揣测我的心思,你可真是活腻了!”

见到这一幕,长毛忽然感到四肢无力,心跳加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毒刺发怒。

与此同时,几位正在排队的超人上前围起毒刺并发起质问:“怎么回事?如果你想打上一架,我们乐意奉陪。”超人沉重的脚步在舱门上踩出“咚咚”的声响,让不大的飞船发生轻微的摇晃。他们的身高使得毒刺要仰起头才能与之对视。超人中有的佩戴着长度足以斩首机甲的灵能剑,有的背着比全副武装的鼠人士兵还高的多管机炮。

看到面前的超人,毒刺的怒气就突然消失了,他的尾巴收起绿光并蜷缩进了大腿之间。他摇摇手,摆出憨厚讨好的笑容说道:“抱歉,是我冲动了。”与此同时,那位试图传教的天使少年躲进了制作冰淇淋的船舱里,他的同伴们有的在拥抱他之余向毒刺投来鄙夷的目光,有的向包围毒尾的超人们递上为他们的体型特制的冰淇淋。

“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缺乏对权威的敬畏。这种人会动摇我们正义的统治,是可恨的社会蛀虫。我们以后每征服一个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和清除这种人。我们还要禁止民众学习逻辑和人文知识,让他们保持忙碌和贫穷,以至于没有胡思乱想的能力和时间,从而消除产生蛀虫的土壤。” 毒刺并不响亮的声音充满愤懑,似乎对自己刚才的遭遇感到非常不甘,“还有那些超人,他们既然胆敢佩戴武器,保护素不相识的人,那么也就胆敢反抗权威。所以,他们也是对社会安全与稳定的潜在威胁。我们必须不惜代价禁止民众拥有武器,鼓励他们互相歧视和告密。等到他们他们养成懦弱,奸诈,麻木不仁的习性,就再也不会有胆敢妨碍我们的正义事业的人了。”

似乎是察觉了毒刺的情绪,黑狼骑着飞杖来到毒刺身旁侧过身子献媚道:“不过,没想到现在帝国满是这些蛀虫,真是腐朽到了极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国在我们面前毫无胜算。等我们获胜以后,我们立法规定诽谤军官者一律用喷火器烧死,听见别人诽谤军官却没有告密者一律视为同谋枪毙,看看还有谁还敢乱说乱动。”

“哼。”毒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长毛注意到风中传来了微弱的钢琴声。“你们有听到音乐吗?”他问道。那声音虽然表面上略带哀伤,但却令长毛的精神感到发自心底的释然与喜悦。

“我们来奥林匹斯是为了摸清永昼帝国的实力,而不是调查音乐,长毛中将。”毒牙上将说道。

“那里,”长毛中将粉色的鼻子嗅到了空气中的香味。香味和音乐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一位正在一座剧院的露台上弹钢琴的少女。“背后带有翅膀,尺寸比天使大得多,那似乎是一位圣女。我认为这是与莱斯提亚大帝的精锐特种部队近距离接触的宝贵机会。”

“好吧,那我们原地等你。记得在阅兵仪式开始前会来。”毒牙上将从兜里掏出一个望远镜。

长毛中将独自一人飞到剧院的露台上。他刚迈出几步,他的飞杖就自己飞向了远方。面前的少女身高超过他的十倍,长毛中将举起手都够不到她的膝盖。偶尔有金色的羽毛从少女的翅膀上脱落,飘到瓷砖地面或者自己没有半点瑕疵的肌肤上。她亚麻色的长发随风飘荡,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活泼舞动。那是一位圣女,她们因为吞食莱斯提亚大帝的血肉而变得比普通超人更为高大,更有艺术天赋。长毛中将从情报资料读到过,她们是具有迷惑人的心智的能力的恐怖生物,通常从事暗杀与洗脑敌对派系首领之类见不得人的工作。长毛中将拽了拽自己鼻孔旁的胡须,唯恐空气中的体香会迷惑了自己的心智。

“那首曲子是希瑞娜皇后在莱斯提亚牺牲后不久谱写的。它除了思念与爱意以外,也表达了守护这个提亚舍命救下的宇宙的决心。”圣女转过头来,她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泪水。

“啊,我演奏的时候太过投入了。”似乎是注意到了长毛惊讶的表情,圣女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

“不,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身为超级战士你会去演奏音乐?”

“我不仅演奏乐器,而且还跳芭蕾,我生前就已经爱上艺术了。艺术比它们看上去的更有用,因为它们可以培养审美,而只有凭借审美,人类才能知道自己想凭借什么方式活出他们伟大的生命。不仅如此,艺术还会帮助你深刻,细腻地理解人的心灵。”

“我本以为圣女的主业是战斗。”

“圣女把自己视为贵族武士,而不是没有头脑的战争机器。而且,莱斯提亚之所以将他的血肉赐给我们,是为了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更完美,而不仅仅是强化我们的战斗力。所以除了战斗以外,艺术,科学,哲学,体育,或者任何对生命有益的事务都可以成为我们主业的一部分。”

圣女起身走到长毛面前。这位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无比高大美丽的角色将长毛震慑到了。一时间,他竟然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我已经就你们国家的情况听到了很多很坏的消息。它们是真的吗,鼠人将军?”圣女发问道。

“我们认为,为了实现人类共荣,宇宙和平的理想,无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长毛侧过头,不敢与圣女对视,也不敢正面回答。如果是黑狼的话,他一定会回答说“为人类共荣的理想而牺牲是拜斯鼠民的共同心愿,帝国污蔑拜斯鼠人的企图永远不会得逞!”但羞耻心尚存的长毛做不到这一点。

“正如我所担心的一样。你和你的族人需要学会将生命而非其它东西,作为世上的最高价值。”圣女的声音很柔和,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仿佛生怕长毛无法理解,“一个人只有肯定生命的超越性,才能把自尊心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并且享有内在的活力与平静。不然的话,人就会忍不住把尊严建立在种族和道德优越感,领地,财富,权力,乌托邦,暴君之类的虚妄的东西上,以至于走上通往奴役与毁灭的道路。所以,请接受莱斯提亚教,从你自己开始拯救你的文明吧。我可以亲自教你。” 圣女只用一只手就把长毛托了起来,与他四目对视。

“我们总是把莱斯提亚教视为敌对势力的谎言。”长毛低头盯着地面。他不知道怎么像黑狼那样一直保持正义凛然的样子。

圣女并没有因为长毛的话而生气,她耐心地介绍道:“你们也可以向生活在帝国和它的友邦的其他种族与文明学习,他们同样尊重生命的价值,尽管具体方式与莱斯提亚教不同。比如犬族就如何保持健康的心灵与权责统一的社会有很多独到的见解,正因如此,责任感和互助精神在犬族社会中十分常见,而犬族共和国也已经有52个世纪没有大规模内战了。倘若你们真的看重团结与奉献的美德,想必你们能从犬族那里学到很多。除此以外,猫族凭借他们的自然主义哲学运行着很多无政府主义社会,而妖精就内省,自发组建小型公有制社区,以及凭借民主方式解决争议有着丰富经验…”

“我身边的人都认为,民众一旦相信生命的价值就会要求更多权利,一旦有自己的信仰与尊严就不会崇拜统治者,这很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与强大。所以,我们不允许自己的公民信仰莱斯提亚教或者任何其它人文主义的观念。我们告诉自己的民众,人不过是一个移动躯壳,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人既然被国家所养,就应该为国家去死。”

“你应该真诚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与渴望,而不是把思想视为维持统治的工具。对你个人来说,思想关系到个人的尊严与成长。对拜斯的鼠人来说,思想关系到生死存亡。虽然帝国已经无偿公布了基本的灵能科技,但只有凭借肯定生命的价值的观念,拜斯鼠人才有可能利用这些科技建立合乎公义而且长期稳定的社会。不然的话,你们就会利用科技用来彼此奴役和残害,科技越先进,你们的处境就越悲惨。”

“但是,我一旦被怀疑存在违禁思想,就很有可能被杀。我不想给自己招来灾祸。”

“真是遗憾。既然如此,恐怕你们拜斯鼠人将再次重蹈祖先的覆辙,而我将不得不再次与你们战斗。”那位优美的半神少女发出深深的叹息,将把长毛轻轻放回地面。

长毛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他告诉圣女自己的同伴在等他,于是便挥手招来一支飞杖飞去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忘记刺探圣女的战斗意志与训练水平了。

“她说的再次与我们战斗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的祖先和帝国交战过?为什么圣女知道这段历史,而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想到这里,长毛感到背脊发寒。“也许是我理解错了,也许那是圣女为了动摇我使用的诡计。”长毛连忙将那恼人的感觉驱赶走。

“调查结果怎样?”毒牙一边观察天空一边发问。

“圣女...”长毛思索一阵,但还是决定不把圣女的话转达给毒刺上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直觉知道这不会有好结果,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能很好地理解和记忆它们。“圣女们似乎过于关心艺术与哲学之类于战争无用的东西。这是帝国的精神至上主义思想的恶劣影响,挤占了本可用于训练和忠诚教育的时间,削弱战斗力。但是圣女似乎很擅长蛊惑人心,我们应该对她们的诡计保持警惕。”长毛试着以鼠人的方式解读圣女。

“还有别的吗?”

“尽管每位圣女都得到过莱斯提亚大帝的血肉,但圣女信仰的似乎是自己的生命而非皇帝。她们宁可把时间用于演奏音乐也不愿意为了皇帝努力训练。可见圣女缺乏忠诚意识。”长毛发现自己越是绞尽脑汁地编造圣女的弱点,他心中的罪恶感就越是恼人,“看重自己的生命胜过领袖的命令的人是社会的蛀虫。真不知道莱斯提亚大帝为什么会对社会的蛀虫感兴趣。”

“愚蠢的皇帝把蛀虫当成宝贝,看来帝国的溃灭指日可待!”黑狼少将咧嘴笑着,露出口中泛黄的尖牙,“真期待我们一望无际的鼠人大军把那些邪恶的女妖撕成碎片的那天!”

“步兵与轻型载具的火力不可能对圣女造成致命伤害。但在有重火力支援和要塞保护的情况下,我预计只需要一支五千,不,五万人的部队就足够与一位圣女同归于尽了。考虑到圣女数量十分稀少,这是一笔对我们非常有利的交换。看那,阅兵式就要开始了。”毒刺上将一只爪子拿着望远镜,一只爪子指向空中。在那个方向上,一条狭窄的金色丝带正在不断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