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怪我,”煮茶的男人一边说着,使劲在盆里擦盘子,“是我没听老爷子的话,把客栈开在这种地方,北边有望舒客栈,南边就是璃月港,我一个小小的客栈就在中间,高不成低不就的……”

他扶了一下手上的毛巾,“莫非我真的只能回家继承那三座玉石矿了吗?”

我猛地咳嗽起来。

钟离倒对这些没有什么感觉,拍拍我的背,端着凉水放在我面前,问道:“什么样的矿?”

这里是离渌华池最近的茶摊。老板姓朱,就那个等着水煮开,正在边上擦盘子的就是。

朱老板挠挠头,把手底下的盘子拿起来,推到钟离面前。

“这就是了,”他又补充道,“也可能是石珀吧,我小时候也经常看见石珀被他们挖出来。”

听了这话,钟离失笑:“纯净的岩元素凝聚起来,形成的矿物正是石珀,石珀并不是主要的矿石,它是一种伴生品。”

博学多才的客卿抬起手,将这玉碟翻来翻去看了看,才说道:“玉倒是好玉,想来那玉石矿是很不错的。”

“玉倒是好玉……我怎么听这话怪怪的……”朱老板表情微妙。

钟离笑着摇头,把那玉碟翻回正面,指着碟中纹刻的山川秀水,问:“这山、这水,好看么?”

我缓过气,垂头去看,玉碟上有纹路,藏着的呢,不细看还无法看清。看完了之后,脑海里就勾勒出一高山流水景色。

我支吾道:“还……还行吧。”

毕竟这等高雅之事,我一窍不通。

朱老板将煮好的滚烫白水连壶一起提来,盛夏天里,这热气腾腾的滋味可让人不好受。偏偏钟离就好这一口热茶,死活都要喝口茶再往下走,反正就跟你说:旅途不必匆忙才是。

渌华池,可就在面前了啊……

从这里看过去,遥遥一眼,就能看见滔天碧色深的浅的接踵而来,隔这么远,还是美景。

钟离开始泡茶,打开茶叶罐的时候,脸上笑容高了两个像素点,想必对朱老板掏出来的茶叶很满意。

他又问:“你觉得渌华池美吗?”

“啊?”我愣了一下,“好看啊。”我又指了指远处那翠色相渐的地方。

“玉是好玉,可是这雕刻就不算好了。”钟离将泡过一遍的茶水猛然泼进碟里,茶水颜色深,顶着玉纹流淌,描绘出一方天地。

客卿大人看向朱老板:“这碟应当是成套的吧,且拿出来,一并看看。”

往常的时候,这玉碟也不会拿来用,今日也只是拿出来擦一擦。玉的价值又高,更不会有客人如此唐突地泼滚烫茶水上去。钟离的操作有些骇到他,可他又好奇,当下便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找配套的东西。

人是走进去了,可嘴巴没有停,朱老板碎碎念道:“哎这画,当时有个老头倒在我客栈面前了,我呢,我又这么善良,自然是医治了一番。他醒来之后,没有外物抵债,只能帮我雕刻一套碗碟。我觉得好看,又不算什么大事,又是救人,于是算作他抵债了。我还觉得这是一位大师呢!”

“若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自然是如此。”钟离将这玉碟推过来,一直到我的眼底下。

他的一根手指压在碟上,“线条刚硬,内含锐气,更有金鸣之声,”他的笑容没有改变,“我若是在刃背上看见这雕刻,我定然会夸赞这是大家之作。”

“你是说,这个人,其实不是画山水的?他是做兵器的?”

钟离点头称是。

这时,朱老板将余下三个碟一并放到桌上,学着钟离那样倒了茶水进去。

他倒着水,絮絮说着:“原来还有一个碗的,结果我没找到,好在那碗没什么图案,应该没事。哎……我的碗,太久没用了,总不会长腿跑了吧。”

钟离抬手,将这几个玉碟排好位置。

我还没看懂,朱老板却大声说:“这是渌华池啊!”

他指着这线条,一根手指栽进盘里,又被热水烫起来,呼呼吹手指,叫嚷着:“图案拼起来是渌华池啊……你看这是那个最翠的池子,这是那个有树的池子,哎、哎,这个我知道,这个是长有莲藕的池子,我去年才掰过呢……”

我连忙起身,跑到钟离的身后看。

对岸就是渌华池,我们的桌上却也有“渌华池”。

茶水清透,玉碟里的图案愈发明显,热意渗玉里了。

我垂头凝视,盘中一棵玉纹的树枝桠斜斜长着,点了几个点,算是落叶飘零。

钟离坐着,我在他身后站着,更看清他眼尾的赤红之色,红得像是枫叶一样。他用手撑住盘子,微微偏头把茶水倒在桌边草地上。

我见玉树的叶随水波动,宛如秋叶随风而去,而其中一片在水面上,是客卿的眼尾映着赤叶,眨眼闭眼,就是一场春秋。

盘中的水倒尽,镜花水月般的美景也将将消散去。

钟离指着山川一角,示意我看去,我盯着那玉纹秀水些许时间,才看出二字:昆吾。

“麻烦再烧一壶茶了。”钟离说道。

朱老板看见了自家玉碟中隐藏的美景,喜不自禁,连连说:“我真没想到那个老……那个大师有这样的手艺!”

我坐回原来的位置,再眺望那边的渌华池,碧水荡漾。

“也许那只碗真的长腿跑了。”钟离忽地说出这句话。

我面带疑色。

“配套的碗碟,都有图案了,除了它,它自然不愉悦,便长腿跑掉了,”客卿又在说笑,“它要去找到雕刻花纹的人,要对方给自己补上图案吧。”

钟离等待茶水煮开,第二次。

他一直都不介意等待。我常想,在璃月这方属于“岩”的土地上,钟离这个人也有岩一样的特质,至少在等候这方面,他不比任何人差劲。

“在璃月,曾经有一个少年,他潜心研读经籍,意在往渡须弥,修行至大之智慧……”

书生四处游学,偶然获得一枚日晷,他甚为欢喜,时常把玩。

书生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无瑕之物,便决定别高师,改而以匠为业,挑战这天工之器的主人。

提及这里,钟离突然笑了一声:“哪有什么无瑕,只是他的时岁太过短暂,短暂到无法改变岩的岁月罢了。”

“以圭璋之璧塑成的日晷,将永远沉默地追随日光与时间,在它彻底磨损之前……”

“日晷不会说话,它不会开口说什么你做不到,这可是天工大道,可是书生已经立志,他有匠心,日复一日钻研此道。”

某日,书生,或者说年轻的匠人,于渌华池见一陌生男子。

男子笔直站在岸边,看碧水翻涌,他的影子落在地上,与日晷的影重合。

年轻的匠人说:我名昆吾,誓死以证天工大道。

男子问:这条路太过长远,人类是无法企及的,即便如此,也要走下去吗?

昆吾答:如此日日月月——即使悠古永固的群岩,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崩解,化为砂砾尘埃——而人类手中的日晷却毫无瑕疵,时间在它上面永不错误一般。

“是因为人类世世代代,都在创造新的日晷,一生又一生,一代又一代,他走不完这条路,自然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替他的路,直到这天工大道走到尽头,走到不能走为止。”

都不用我问,钟离继续说:“后来昆吾拜那个男子为师,男子教他天工之道。”

“男子说,契约是需要双方的东西,我教你天工之道,你就要为我做一件事。”

可钟离没有说那是什么事,也许他也不知道这传说的末尾是啥。

朱老板叹惋道:“这传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不过昆吾我是有印象的,我记得他好像有一把剑,没有剑鞘,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匣里龙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