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安认识她,在她刚进来安看见她的第一眼安就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整个地下海世界无穷无尽,有数不清的感染者,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偏偏就是安认识的零星的几个还活着的感染者中的一个。

但是这对于安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安甚至都没有勇气与她和红宝石一样暗红色的眼睛对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害怕,于是安向下看去,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金色吊坠,恍惚间少女觉得那个被顶在女人丰硕胸脯上的挂坠有那么一丝丝眼熟,却想不起来从哪见过了。

观察阶段就此结束,在修女装束的女人进来的时候,原本在帐篷里的另外三个士兵全都低头行礼,修女点头回礼,然后径直朝着安她们走来。

安低下了头,不希望对方认出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

“好久不见,安。”

走到安身前的修女对安笑着说道,没有任何惊讶,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就像是两个人早已经约定好了的会面一样。

“.…..”

顿时,这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惊讶中带着惊悚的目光看着这个被绑在地上的少女,就连露和琳也不例外,她们大概现在心里在想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安撩妹怎么这么厉害?什么时候又去外面勾搭的女人啊?真是对你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她俩大概是这么想的。

但是其实对于安来说,认识这个修女一样的人并不算什么特别美妙的回忆,如果有的选的话安宁愿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

“喂喂,你这个丫头深藏不露啊,你难道和感染者也有联系?”

回应卡恩的是银发女人转过来有些不悦的目光和是另一根梆硬的枪托,这下把卡恩另一边脸也敲肿了。

“请不要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

在看到卡恩已经被打的说不出话以后,修女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大叔的身上转回来,重新用老友相见的目光看向安。

“…好久不见,斯米拉。”

安看上去极不情愿的低着头回答了一句,然后又非常小声的补上了另一句话:“...没想到你真的成为了【教母】。”

听到这个称呼,已经快被枪托锤死了的卡恩又垂死病中惊坐起,用极为不可思的表情看着那个修女一样的女人,好像要把他自己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也就是他现在已经被锤的说不出话了,否则估计他又免不了被枪托狠狠的锤一下。

教母】传言是所有感染者的领导者,为感染者们建立了【天空岛】,将所有的感染者凝聚在一起和地下势力抗争,相传她所拥有的力量能够让所有感染者免受矿石病所带来的痛苦。

修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救我的话,我根本不可能成为【教母】,我可能早就死在那个充满排泄物和死人腐臭的洞窟里了。”

“...那是你命该如此,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没救你,我没能救派依,我也没能救任何人。”

安还是没有抬头,没有去直视眼前的修女。

“但是我现在确实站在你面前不是吗?”

至此,安终于愿意抬头直视眼前的修女了。这个修女依旧是那么恬淡的笑着,她的容貌似乎和一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安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斯米拉的时候,这个女人眼睛的颜色还是和自己一样,和艾小姐一样的蓝色。安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因为她和艾小姐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表情自己才犹豫着没能下手,结果才会生出后面那么多的事端,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到底对不对,到底应不应该给这个女人希望。

但是现在在她眼前的修女却是猩红色的眼睛,不是什么美瞳,也不是她的眼瞳孔变成了红色,安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原本笑起来就像艾小姐一样的女人现在必须穿着这样的衣服才会不让人觉得她那么可怕——她眼眶里的眼睛已经完完全全是矿石了。

没错,她的眼皮下,眼眶里并不是肉做的眼球,而是坚硬的矿石。

所以她的眼睛才会从蓝色变成红色,那已经不是她的眼睛了,而是烁油浓缩而成的红色矿石。

一个感染者的矿石病能蔓延到这种程度,斯米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人,一般人在这个阶段要么是早就死去,要么就早已经被痛苦折磨疯了自杀了。

一般矿石在体内的内脏上蔓延的时候那种痛苦都能让人发疯,那你能想象你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被矿石所吞噬的痛苦吗?

可能类似于一刻不停的用几十根针扎你的眼球这样持续一个月的样子?

但是斯米拉坚持住了,安知道她为什么能坚持住,安更知道她已经成为了什么样的存在,安最早就知道,安在一年前就和斯米拉讨论过她将来可能变成的样子。

仔细想想,眼睛被矿石所替代有算得了什么呢?既然她的矿石病已经蔓延到了眼睛上,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脑部也被矿石侵蚀了呢?

安不得而知,她也没有兴趣把斯米拉的头盖骨打开,看一下里面的构造。她只是有些无奈又愧疚的回答眼前的修女。

“你这个样子…还能算是活着吗?”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活着呢?”

修女笑着反问:“我现在依旧能够呼吸,思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完成我所存在的意义,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对活着的诠释吗?”

“还是你觉得我必须保持‘人’的形态才算活着吗?”

安无法反驳,对比起那些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来说,确实斯米拉现在的样子更像是活着。

“所以千万不要怀疑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也不要因为派依的死而过于愧疚,你给与了感染者一种没有人尝试过的可能性。”

“那都是你的功劳,是你的【扭曲】给了所有感染者希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安摇了摇头,不愿意接受斯米拉口中的功劳,当然她也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你刚才见到我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惊讶,看来是早就知道我已经来到了这个遗迹里,埋伏安格斯的人以及在安格斯的队伍里埋下内奸的人都是你吧?”

斯米拉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我们不光埋伏了安格斯,我们还埋伏了寇朗特的先遣队,这位先生应该就是先遣队里的漏网之鱼吧?”

不知道卡恩是怕下一枪托子真的能把陪伴了他几十年的牙花子敲下来,还是别的什么,他这次并没有回话,只是用烧尽了的死灰一样的表情看着斯米拉。可能他对【教母】这个名字的含义有更加深层次的理解吧。

“那看来我们被当做内奸也都是你安排的了?”

“诚然。”

斯米拉欣然承认。

“我们被卡恩救下是意外吧?是不是如果当时卡恩不出手你们就要出手了?”

斯米拉依旧笑着点头:“希望你不要怪罪,安格斯还有他存在的意义,我们不能现在就把他杀死,他必须完成他的任务。”

“好吧。”

安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活下去可比别的什么重要多了,至于尊严和面子什么的,人死了的话可就什么都没了,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其实也好说话了。

“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我们只想回家,到时候能把我们放到欧佐夫的近海吗?我们的海难救援保险还剩一次没用。”

安非常希望眼前这个曾经被她给与了希望的女人能够知恩图报,此时也把希望给与她,但是深海世界,哪有什么人情可言呢?

“很抱歉,安,不能。”

事情果然没能变得很轻松,想来也是,深海里哪有人情这种说法,斯米拉既然这样算计安也要把她控制在手上,就一定有想从安身上获得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把她放走呢。

“安,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放出消息,引来别的势力的队伍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遗迹里到底有什么吗?”

安又低下了头,不言不语。看着安这样的表现,斯米拉焦急了起来。

“那些人类惧怕着我们,他们想要将我们斩尽杀绝,我正在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触及到了他们的底限。”

“他们不允许我们有一个家,不允许任何感染者能够长久的活下去,我作为【教母】必须保护好感染者,我一定要给感染者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这是我和派依的约定。”

“只有得到了这个遗迹里的东西,我们才能够拥有和那些地下城里的那些【执行者】分庭抗礼的能力,我们才有能力守护我们的家园!”

安明白斯米拉的意思,可是她并不像接受斯米拉的邀请,这条路实在是太危险了,而安也从不为了自己而活:“斯米拉,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小人物,我只想和我的朋友们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不,你并不是无名之辈。”

斯米拉的语气非常的坚定,也许疾病让她的生命波动逆转,但是唯有她的意志永恒不变。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帮助一个陌生感染者的人,你一定会成为感染者们最伟大的英雄。”

“那只是巧合,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最亲近的人罢了。”

“这不是巧合,这是命中注定,就像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也是命中注定一样,所以我有一个请求希望安小姐你能答应我。”

安知道,这不是请求,这是胁迫。

“…你说。”

实话实说,这个请求确实有点把刀架在安的脖子上的逼迫的感觉,但是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听到了安没有直接拒绝,斯米拉知道她现在的行为有些无耻,而且她接下来要去做更加无耻的事情,但是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她坚信着她的意志:“安小姐,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一起拿到这座遗迹里的圣遗物,然后和我一起回到【天空城】,守护属于我们感染者的家园。”

“你这个女人要不要脸啊!感染者现在的处境是个地下海的人都就知道,十城对于感染者的态度是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窝藏协助者也一视同仁!你难道要我们抛弃我们的家,我们的一切来帮助你这个根本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的外人吗?!代价你付得起吗!”

斯米拉的话没有激怒安,却激怒了脾气一向不好的露,小矮子就算被绑在柱子上也没有丝毫畏惧,完全没有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的自觉。

斯米拉侧目,表情矛盾的看向这个好像斗牛犬一样的少女,然后下定了决心,她的意志坚如磐石。

“你是露吗,安跟我说起过你。”

她这样说道,不明所以,但是安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喂!斯米拉你要干什么!”

安忽然紧张了起来,可是小矮子上头了,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怼了上去。

“是又如何?!我们并不是感染者,我们也没有义务去保护你那个【天空城】!”

“那安会不会保护你呢?”

斯米拉简简单单的问题把露问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简单,意图又过于明显,所以就算像露这样的小脑袋瓜,也能立刻就反应过来斯米拉的言外之意。

“还有你,你是琳吧?”

“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两个变成感染者的话,安会不会来保护你们呢?”

“斯米拉!你敢!!!”

如果不是因为旁边有六个全副武装的感染者士兵,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在敌人的营地里,锁住安双手的手铐根本不可能限制住安,她可是拥有强悍的金属义肢人形野兽。

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挣断手铐冲上去吧斯米拉压在身下了。但是现在不知她自己在,还有露和琳在,枪弹无眼,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样冲着斯米拉尽量展现出自己狰狞的表情,希望能给与对方足够的威胁。

但是这并不能吓到斯米拉,她要让安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这种程度的威胁还不够,不论是对于她来说还是对于安来说。

“如果必须的话,我想我会做的。”

“安,你也应该知道让一个人感染矿石病是多么轻松的事情,运气好的话只需要一滴暗红色的烁油,就可以让一个人感染上矿石病。”

“我知道感染矿石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也知道没有人希望他们赖以为生的一切都被夺走,但是对不起,我们也需要生存。”

“你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将你从地狱里解放出来的恩人的吗!!!斯米拉!!”

安很少会如此的愤怒,愤怒到都失去了理智,不单单是因为斯米拉对她恩将仇报,更因为这件事情关乎到了露和琳的安危,她一想到现在这个威胁着露和琳的人是因为她自己当时的抉择而活到现在的,她的怒火就像爆发的火山一样,源源不断的从心底喷了出来。

斯米拉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也很痛苦,但是这动摇不了她的想法。

“我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安,冷静一点,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做伤害你伙伴的事情。”

没错,是愤怒让安失去了理智,这是她不成熟的地方,明明越是在这种危急时刻越应该冷静,这样才能找出解决死局的正确对策。

反应过来的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激荡的情绪平静下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

见到安冷静了下来,斯米拉也稍微的松了一口气,她放松下自己紧绷的神经。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是不想在这里就和安翻脸的,如果安真的不顾一切打起来,那么不但对于她来说不单单是心理上的负担,之前为了制造这样和安谈话机会的一切布置就都白费了。

安能冷静下来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况且在她想来,安还有其他的作用。-

“我希望你能去安格斯的手里,把他的通行权限抢过来。”

斯米拉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们先不说遗迹以后的事情,起码在遗迹里,安,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安思考了一下,有些不理解。

“如果单纯是从安格斯的手里抢个东西,你安排在安格斯身边的那个内应应该能做到吧,何必还要我多此一举呢?”

面对安的问题,斯米拉进行了详细的解答。

“因为我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原本我们以为安格斯是用他类似于血统这类的血缘鉴定来打开飞船中的门禁的,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等安格斯一路打开中控室的大门以后才能够行动。但是在后来的观察中,我们的内应发现了安格斯他其实是用‘通行权限’这种东西来进行同行的。”

“通行权限?”

斯米拉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安格斯在他的右眼中植入了一个微型生物芯片,这块芯片应该就是能够掌控整艘飞船通行权限的密钥。”

“你可能不知道,这种生物芯片的特点就是一定要寄居在活性的生命体体内,并且对生命体征相当敏感,如果在宿主死亡的半分钟内没有取出芯片放入专用的保存仓中的话,芯片就会损坏。”

“这块芯片是打开整艘飞船中控室的唯一钥匙,如果损坏了的话我们就白来了,不能有任何闪失,但是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安格斯身边的那位内应并没有携带用来储存生物芯片的器皿。”

“再找机会送给她风险肯定也太大了,所以我们才希望到时候配合内应,一起夺取安格斯的生物芯片。”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

“无论如何安格斯他们的目标肯定也是中控室,有我们的内应在安格斯的身边我们能够准确的掌握他们的动向,等他到主控室前的广场的时候,我们在那里伏击,外围部队负责牵制士兵,你要配合我们的内应去对安格斯实施斩首,然后取下安格斯的右眼,放入专用的培养器中。”

“你说的这些好像内应一个人都能做到,况且你找自己人做这种去配合内应的事情不是应该更保险吗?”

“你难道手头就只有这些士兵?连一个【扭曲者】都没带?”

安说到了斯米拉的痛处,【天空岛】怎么说也是所有感染者的家,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虽然他们的生存环境恶劣,但是破坏,毁灭,疯狂,战斗一项都是【扭曲者】的强项,有他们在,感染者的阵营就像是手持AK47和RPG的非洲土著一样,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打架拼命这块儿绝对不输任何人。

现在这伙儿人跟你说,兄弟这个架我们需要你来搭把手,那任谁都会觉得很奇怪。

对于安的这个问题,斯米拉显得很犹豫,看起来她并不想要告诉安实情。但是思来想去以后可能是又觉得终究还是纸包不住说,要是安真的愿意去帮助感染者的话,不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她最后都会知道实情,所以斯米拉还是告诉了安。

“他们在‘搬家’。”

“…搬家?”

“嗯。”

斯米拉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在收拢所有我们能够接触到的感染者,所有能带走的资源,把他们集中到一起。”

蓦的,一种近乎玩笑的猜测出现在了安的脑海中——【天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