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弹雨中的舞者

走出老旧的教学楼,少年才真正有看看这个校园的机会。体育场、教学楼、餐厅,设施倒是基本齐全。年久失修的建筑和毫无绿意的花坛就粘像苹果上的霉斑,让本该洋溢着活力的学园丧失生机。这会,照在脸上的阳光却有点冰冷了。虽然是个高中校园没错,但是这种境况怎么说都像是灾后需要重建的校园。

目光投向远方。在灰色的山丘上还有一座天文台,突兀的孤立在山顶,如同深邃的海洋中偶尔出现的荒僻小岛。小岛的周围环绕着铁丝网,把它和校园彻底隔离开。比起校园,这片被围栏包围的灰白色建筑群更像是监狱或者军事基地。

他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校园各处。没有生机的校园,对死后的人来说,其实也足够了。还是要享受一下试试,比如去天文台看看星星?如果天空上有的话。

很快到了宿舍楼的门前。白天,其他学生都出去上课了。几扇窗子下积满尘埃,成堆的灰色颗粒像冬日肮脏的雪花,又像大火后剩余的灰烬。寂静,寂静的楼房,破旧的废弃建筑,这是他的直观感受。

寂静的楼道,每次呼吸的声音都在其中缓缓回荡。

“305”云凡在心中念着钥匙上贴纸书写的号码。这个数字呢,确实有点熟悉,也许是某人的生日,也许是自己曾经常常会乘坐的公交车线路……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仿佛过大的动作将打碎寂静这块多彩的玻璃。

室内,四散的尘土才刚刚侵入这里的宁静。少年将钥匙扔在桌子上,泛黄的房间号贴纸旁还摆放着陌生人的照片,那个留着灰白色的头发家伙并不像是学生。书架上散乱的放着几本书,书页也被翻看数遍了,房间的上个主人估计也是心烦意燥。

拿出衣柜中的学生服,穿在身上。云凡又感到一阵困意,索性直接躺到了床上。也许是还有点混乱,他感觉在他躺下之前,被褥里还留着一点温度。疲倦,总会让人产生错觉吧。

几小时后,少年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从床上坐起来。

向窗外看去,黑色染上了天空的角落。夜幕下,枯树模糊的轮廓像遥远彼方的守护者,坚定的守在不为人知的世界尽头。

“什么啊?已经到晚上了?”他又躺回去,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枕头上有什么东西,一直垫在他的脖颈下。云凡伸手摸索,是个不大的金属项链,自己的体温还凝固在上面。一定是实在困倦,才能垫着项链还睡了这么久。

放在手中观察。这个小物件闪烁的金光和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一轮刺穿浓云的明日从海面升起照耀着万物。挂坠上两对小巧的翅膀,每根羽毛都经过精致的雕刻。

”晚上的话……。“

肚子在咕咕叫了,他才想起来到这里之后还没认真的吃过一顿饭。现在只能希望食堂、餐厅之类的地方还在营业了。少年戴上项链,收拾收拾身上的衣物,打开房间的门。在临走前,想起凌的话,他又顺手拿起了丢在桌子上的手枪。

楼道中,还是一样的安静。他甚至感觉能听到钨丝在灯泡中融化声,昏暗的光在暗红色金属纤维表面流淌,但是一旦滴落到空气中,便成为了扑向黑色火焰的蛾子。

他打开宿舍陈旧的楼门,在路灯下望望天空,想找到几颗星星。这块黑布上的星痕,和他记忆中的可以说完全不一样。云凡好奇的盯着星空,慢慢走着。

比起黯淡的一轮残月,黄绿的光芒在黑色的夜空中留下了更多色彩。像是远方的地平线上镶嵌着一棵光色诡异的恒星,正在渐渐夺走月亮的微光。比起夜晚的云彩,污浊的光让黑暗深处混沌的染色浸透了认知的范围。

云凡第一次开始认真的观察校园。居住地的周围种植着高大的松树类的植物,稀疏的松针不禁让人怀疑它们已经枯死多时。惨淡的白光照在阴冷的树丛中,重叠的暗绿中流散出一股腐烂的臭味,如同林子之中丢弃着一座焚尸场。

说不出来是敬畏感,还是单纯的恐惧感,他迅速的从林中移开了视线。

教学楼的灯火早就熄灭了,除了眼前一盏接着一盏的小路灯,只有身后的居住区还有着灯光。没有学生在街路上活动,倒是还有点久违的安宁。云凡沿着路灯向前走着,虽然是夏天,他却总是觉得周围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凉下来。披着外套也有些受不住。

前面的庞大建筑,应该是体育馆了。白天曾在教学楼中远远的看着那里,但是还没去过。

没有停下脚步,云凡决定去一探究竟。

“嗯?”他好像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学生。除了自己这种初来学园的家伙,怎么还有人在昏暗的灯光下闲逛。

云凡走近了一点,想要看看是谁站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嘴里叼着棒棒糖的金发少女盯着路灯上的灯泡,望的出神。两条金色的马尾辫随着她扬起的头垂下来,搭在外套的帽子外面。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杀气。

少年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已经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蹲下。”背后的声音如是说道。

坚硬的物体敲敲他的脊梁,从那种触感和毫不留情的力度。他大概也知道这是谁了。

“没时间了,黑羽。拖进来。”

还没来得及发问,一道人影闪到眼见。他还没看清动作,就感觉到头颅的正上方传来一阵剧痛,很快眼前一黑。他反应过来前,已经被放在一座花坛后面。一个少女,握着一把厨刀,瑟瑟发抖的蜷曲着躲在一旁。时而惊恐的看几眼这个被丢在自己身边的人。

放课后,她还是穿着普通的校服。她咬紧嘴唇,眼睛惊恐的睁大。

“你……你别过来。”她颤抖着用刀指着少年。

“放心,我叫云凡,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把武器丢下。别再靠近了。”

“好,我就在这里问。你们在准备什么?”

云凡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拿武器。

“凌,要埋伏会长。击倒她之后抢走她身上的东西。她,她说,要是这次我还不参加。就要把我踢出组织。所以……你干嘛,别过来!”她看到云凡逐渐接近自己,惊叫出声。

“喂,小雪,那边在搞什么。低调点。”

他向声源处看去,每个隐蔽处都藏着几个人,当然也包括白天见到的夏树和黑羽。哑光处理过的步枪放在夏树手中,像是一把机枪的大小。她扎着发带的样子倒有点滑稽。

“嗒,嗒,嗒”鞋子踩在地面的声音打断沉思。一定是刚才见到的金发少女走过来了吧。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但是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

给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后,凌做出三二一倒数的手势。

“开火!”凌端起手枪从掩体闪身而出。

其余的成员也抽出枪支,开始射击。身旁的少女则害怕的抱住头,缩成一团。碰撞声,枪声,所有和宁夜不相干的声音点燃了一池黑水,燃烧、暴裂着照亮夜空。

“夏树,扔手雷。”凌有条不紊的发出指令。

夏树从弹药箱中搬出几颗手雷,很费力的抛到空中。那努力的姿态和摇晃的粉色短双马尾,看起来像是要把手雷和自己一同扔出去。

虽然手中有一把武器,他还是决定先看看这群人攻击的目标。

“什么?!”他呆住了。

云凡透过交火时的火光仔细的观察着红黑色的蝴蝶结,马尾辫,学生装。记忆进一步开始了侵蚀。他很熟悉,非常熟悉,也应该认识这个人。但是再怎么想也只能头痛,无论她的名字是什么,一定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头疼,又是一阵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晕眩感。一定得做些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红色的眼瞳如同要淌出鲜血。是愤怒?是恐惧?还是纯粹的杀意呢。

手雷的爆炸的烟雾散开后。只见她张开手掌,静止在空气中的子弹掉落在地上。一把闪亮的刀刃从另一只手的腕部突出,转动的眼球缓缓扫过他们的隐蔽处。

很明显。是脊背发凉的感受。这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嘛?只有迷糊的记忆,但是他至少能说出她不是这个会露出杀人魔一样目光的人偶。又一阵头痛袭来。

必须,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让情况继续下去。

“住手,那名少女是谁?”云凡扶着疼痛的额头对着凌问道。

“学生会会长奥薇娅。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问什么啊。”凌对云凡的犹豫感到不满。

“她是学生会长,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矛盾。但直觉很简单,就是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什么直觉不直觉的……”

但是在他们还在交谈的时间,金发少女已经像察觉了什么一样改变了攻击目标。快速的穿过火力网的缺口,突进到少年和小雪的面前。

“停火!重整。”凌果断、清楚的发出命令。

“快躲开!你会被杀的。”她接着说道。

云凡和没听到一样,站到那个女生的面前。云凡下意识的抽出口袋中的手枪,用乌黑的枪管指着会长。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认识我吗?”

“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云凡。”

“什么东西?”他问着。

绣眉一皱,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不安和恼火的表情。她刚才抄出的一把短剑,毫不犹豫的插向对方的胸口处。“噗。”迸射而出的鲜血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点点斑迹,而手中的刀刃还在向上移动,估计接下来就要把他对半剖开。没有恐惧,也没有欢愉,她像一片极冰一样,用最为简单的方式执行着简单的任务。

血雾逐渐覆盖了金色的头发,好似落日的赤红色余晖映照在海面上。

是痛感,或者是剧烈的情感冲击,又是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瞳孔一定已经散开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云凡放弃了继续思考。

“快,快上。”凌的口气居然有点慌张了。

“放弃作战!老虎,黑羽,快上去救人!”

黑羽提着剑冲在前面,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动。“老虎”杜苍洲也跟在后面。

“我……”

少年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吐出一个字之后就一阵天旋地转。

宽阔的黑幕笼罩了他眼中的世界,黑色中不知有没有模糊的光芒。但是他至少有些期待。

“下一次,请在仔细思考后再选择,云凡。”没有看到究竟是不是在黑暗尽头等待着的神秘女性。但是温柔的声线还是足以辨别出她的存在。不过,在尽头等待的人究竟是谁呢。她为什么一直默默关注着自己,又在这种时候试着给自己些提示之类的。

“请问,你是谁?”

“想保护你们的人。”

黑暗如同一层薄雾慢慢散开,云凡回到了前一个场景中。但这次,他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观察着一切。少女的刀刃抵在他的皮肤处,已经可以看到在空中飞溅的血滴。

云凡跪在地上。在第三视角上,痛感还是依旧的强烈。

“你和他们并不一样,云凡。在多次的死亡中,你的灵魂将会燃烧、飞散,像是明媚的火焰。”

少年向抬起头去看和他交谈的人,但是剧烈的痛感只能让他看着眼前的花坛石制底座和缩成一团的小雪。紧握的刀子划伤了她的手,血液沿着指尖流下来。但是从紫色的发尖望进紫罗兰的瀑布,他好像看到的是病态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受伤的手指。是痛感的扭曲吧……

“暂时不要相信那些你本来以为是伙伴的人。”

神秘的女子抱住了云凡。耳边呼气的感觉是如此温暖,背后的触感是如此的冰冷,如果不是一个穿着盔甲的女子,就是一具失去生命多时的活尸。

涌来的黑雾又遮蔽了少年的感官,痛感也有些许的缓解吧。在无边的海洋中,他缓缓飘着。没有陪着他,没人在意他,被寂静掐住的喉咙只想挤出求救的信号。

“别杀我!”一声惨叫划破浅灰色的清晨。

“放松,云凡。安全了。”

她把娇小的手搭在被子上,想尽量让少年放松下来。

“夏树……早。”他叹了一口气,揉揉眼睛。浑浊的眼睛中还残存着被杀前的恐惧。

“来,我给你带了些点心。先吃下去吧。”

看来阴雨天在这里还算常见。虽然没有雨滴掉落,但是昏暗的环境以及让人喘不过气。休息日的教学楼没有熟悉的讲课声,没有课间的喧闹,空气被抽走了不多的活力。一般这种时候,躲在温暖的被窝中,远比坐在冷寂的教学楼里好得多。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接过饼干,小口咬着。夏树又从书包中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少年的手中。喝下一口热茶,他竟然感觉眼眶在微微发热。

“这是一个社长该做的嘛。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还好吧……”

“对不起,我以为凌和你细致的解释过了呢。”

“说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少年咬紧牙关,捂住伤口处坐了起来。

“别勉强自己啊!”她小声惊叫。

夏树担心的离开椅子,去拉住他的手。结果一个踉跄摔在床边,脸刚好深深埋在少年的胸口处。她捂着头,微微睁着一只眼睛,和云凡对视。

“该,该不会是碰到伤口了吧。我这就去找小雪。你,你坚持住。”

夏树手忙脚乱的从旁边的抽屉中找出纱布,在云凡的脸上擦拭。

“哈,没事的,没事的。可能是这两天太干燥。和伤口没关系的。”他慌忙解释。

他确定的知道不是伤口。因为这种丢人的感觉,明显是淌鼻血了。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放心吧,夏树。”

“呼,太吓人了。昨天小雪清理你的伤口,单是止血就用了那么多纱布。”

“放心,凌第一天就用子弹试过我的恢复能力了。”

“源澜,唉。”她刚想说出口,就停了下来。

夏树看向被推开的门,凌源澜大步流星的走到床边。

“喂喂,大早上的,别叫的那么惨啊。”

凌倒还是老样子,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到了床边。看着被熏黑的衣物,无神的眼睛,她昨天的晚上应该根本没有休息。至于是去继续和“会长”战斗,还是其他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

“昨天……”云凡先开口。

“嗯。”凌托着下颌,就在那里看着少年,等待他把话说完。

云凡深吸一口气。对这种随意拿自己开玩笑的人,他很难说出“谢谢”这种话。但是没有办法,昨天确实是凌源澜还有黑羽和老虎为自己的冲动买了单。

“昨天谢谢你了,凌。不过,我还是没明白。”

“经历过昨天的事,你也算是ASCHE的成员了。我来你慢慢解释。”

凌站起身,要带云凡离开这间房间的样子。但是夏树并不想允许这种事的发生,她飞快的站到床前,挡在凌源澜和少年的中间。

“凌,他可是答应我要参加社团活动了。”她有点激动的说。

“明天的话,可以吗……我的身体状态不适合运动啦,哎呦。”

云凡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凌和夏树,一副要为了争到自己的一天打起来的样子。

“那就先征用你的云凡一天吧,小树~”凌吐吐舌头。

“怎么,还要帮你沐浴更衣吗?”

凌绕开站在原地的夏树,一把将少年从床上拉起来,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一会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

“我们先去餐厅吧,你来这里之后还没吃饭吧。我请。”

“说的也是啊。”他在无意中附和着。

云凡摸着自己的肚子,外部的伤口和腹中的饥饿感让他倍感不适。自己昨天晚上在校园里闲逛的目的,不也就是找点吃的东西吗。他决定接受凌的提议。

“等等,我也要去!”回过神的夏树挥着手,也要加入两人。

就这样,夏树作为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人,关上了门。印着小兔子和乌龟的水瓶还留在床头附近,很容易就能在微弱的光线下注意到。昏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粉色的便当盒,那是她最喜欢的盒子。盒子装的饭菜,应该还是温热的吧。

就像她微红的眼眶处传来的感觉一样,美好而又容易失去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