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朱涛笑得很开心,惊退了林中鸟鸣。我觉像受了嘲讽,不是个滋味。

“你执念很深啊。”笑停后,朱涛弹掉烟灰,嘴角仍有捉摸不透的弧度,“难怪那家伙要那么着急的求我。”

“学姐求了你什么?”

朱涛抬手作出“停止”,他的眼睛像孤山里高傲的狼。

“你的问题都不对。再想想,你现在该问什么。”

我对着他的视线,一时目眩,脑中翻卷着晕车般的眩晕感,仿若是才从困倦的午睡中醒来。

林中的鸟鸣消失,树木现出符合季节的萧瑟。短短数秒前的记忆也变得浑浊暧昧。我记得坐在摩托后座的我,却又仿佛不像我。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回头,见不到那条白练似的窄道,却看见一条歪斜的、长满青苔的石阶路。

朱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身后匍匐一头若隐若现的漆黑猛兽,更远处是半隐于林的红漆古庙。

这间庙宇有这么大吗?

疑问和思考如注射进身体的麻药,强烈的呕吐感让我险些喘不上气。

“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想寻求什么?”

一明一灭的红光,仿若遥远天际的星辰——我想起来这是朱涛手中的烟。

“你还抽烟啊?”随口问了出来。

“这是人间烟火。”

我突然想起自己该问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嗒”,朱涛打了个响指,“我是你臆想的幻觉。”

*

我自认为不会对男人有任何幻想,无论之前把他腰抱得多紧,无论他身上的结实肌肉给我带来了多大冲击。

即便要幻想,我顶多幻想自己也有那样的腹肌。讲真,手感棒极了,隔着衣服也能感受蕴藏的暴力,那是多么的踏实可靠,我若是女生定然会想委身于他也未尝不可。

打住!

再想下去是无法回头的深渊!

现在需要的是稳住心智坚定意志。

是的,现在我所见所闻所想,不是幻觉,最好不要当做幻觉。

“跟在我后面的东西,不会咬人吧?”

“你后面什么也没有。”

“被咬了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别被自己的妄想逼太紧,精神病院床位很贵。”

“朱哥,涛哥,哪个好点?”

“很多人叫我五哥。”

“五哥,拜托你走慢点。”

“腿脚不便?”

“哈哈,腿有点软。”

我实话实说,没什么好羞耻的。

不知道什么原理,用幻觉最好解释——进到这座隐蔽在林荫中的庙宇,我就仿佛是进到了异次空间。

两边是成阶梯状的三排长烛台。烛火无风摇曳,光芒微薄仅能照亮方寸。烛台后漆黑一片,向远看不到房间的边界,向近看不到脚下的过道,偏偏能感觉到数量繁多的视线。就仿佛周围只有无尽的虚空,数不尽的无形之物躲在烛火的边缘讥笑窥探着我们。

即便烛光照射不到,我也知道,有东西跟在我身后。

不单一个,是一对。

它们一前一后紧随着我的脚步,分外用心才能觉察到它们的足音。我只敢用余光后瞥,隐约能见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大的有半人高,小的像刚成年的土狗,身体隐隐发着青虫般的颜色。随着我的脚步,它们离我也越来越近。

“五哥!”

“说。”

“只要把它们当成幻觉,是不是就可以不受伤害?”

“你说的它们,是什么?”

“不存在?”

“不存在。”

“你呢?”

“在你的臆想里。”

“我呢?”

“和我一样。”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去你的臆想里。”

“要是能把我打醒你就尽管打,打脸都行。”

走在前方的朱涛停了下来,转过身。

“你想醒的时候自然会醒。你醒不过来,是你还没找到自己的执念。”

不知何时,他的背后出现一道拱门。犹如桃木的朱红门扇雕着似龙似兽的狰狞怪兽,见不到底的拱门仿佛浮在黑暗中。

“我的执念?”我呢喃的问了句。

飘然一笑,朱涛回身推开门。

沉重的推门声卷动封闭的空气,刺眼的光亮如山洪般倾泻而出。我闭眼躲避,只觉一阵微风送来类似熏香的气味,再睁开眼已身处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

殿堂面积不大,宛如藏宝的密室。四边有镀金的长柱,地面光滑如明镜,金色的佛像浮雕环绕墙壁四边,正前方是一尊慈目正坐的大佛,看上去也宛如纯金,佛前有供奉的香炉,两边是莲台底座的油灯。

殿堂正中,是一方形水池。四边围以红绳,池中排满了无叶的莲花,也是金色,不似真物。

我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这极尽奢华的大殿若是我执念所化,我岂不是完完全全的拜金主义?

“大佛。”朱涛前行两步,走到水池边,“你不是问我,张可琪求了我什么?”

觉得那是前世之事,我恍然的点头。

“第一次,她托我教你追女孩。我依第一次见你的印象,回绝了她。因为你不必我教。

“第二次,她请我带你进我的交际圈。我专程见你一面后,也拒绝了她。因为我欣赏你的单纯。

“这一次,她求我救你。”

不算宽敞的空间,朱涛的话音却在四周回响。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有无法忍住必须问出口的问题。

“学姐想怎么救我?让你现在告诉我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

朱涛浅浅一笑,“‘相’是什么?我相、人相、众生相。万物本无相,你心里所想,它们就成了你眼中的‘相’。你想要寻求真相,又如何能知你追寻的‘相’是否是你的所想凭空捏造的呢?”

回音。

纵横交错的回音混淆了方向,分不清是眼前男子口中所出,还是那金光璀璨的佛像所出。

回音在我脑中往复震荡。

我甩了甩头。

“丽姐到底是不是妖精?为什么她碰到我的玉佩会觉得痛?”

“你何不先问自己,是否希望她是妖精?”

“我......为什么会希望她是妖精?丽姐她,只要像现在这样就行了。这样普普通通的最好。可是——为什么你们要说她还有秘密,为什么说我一定会放弃她?”

“你何不再问自己,为何不相信她,为何不相信自己?”

“我想要相信。不,我想要打消顾虑——因为那次她把我的玉佩弄掉......不对,是曾经有个算命的说......不,都不是!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和她在一起,就像做梦一样。我害怕会不会有一天......”

像是听到了笑话,朱涛嗤笑一声。

“不,你不害怕。你怕的是你的执念。你的‘相’皆由执念而生,你若害怕便不会生此相,而你也不会来到此地。”

伸手,朱涛提着我的后颈。就如揪起无意识的人偶,将我提到水池前。

“看向池中,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为何物?”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视池水。

无风的水面泛起涟漪,金色莲花退让到边角。

我看到了自己。

“我想找到......”

我的声音竟自动的从嘴里发出。

“我的命运。”

朱涛洪钟般的笑声传来。

“这才是你想要解答的疑问。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遇到妖精?”

身体悬浮,我惊慌的回头。一只青色的怪物正揪着我的后颈将我提了起来。

未来得及出声,我被抛起来扔进了池子。

池边的朱涛和另一只土狗大小的怪物盯着我发笑。它们的身影像是给气球充气般膨胀变大。周围的红绳、佛像、莲花也在一齐变大,我才恍然发觉,是自己在缩小。

“轰隆——”

水声灌入双耳。我固执的睁着眼。

一串串气泡之上,水面也被染成金色。朱涛扭曲的面容正对着我。

水下听见他沉闷的声音。

“问你的执念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