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是站在第三视角一般，跟着秦昊的记忆穿过一座又一座老式居民楼，到一个单元门前停下，秦昊站在门口良久，深呼了一口气，才按了门铃。

等待开门的过程异常漫长。

“来了来了，”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此时此刻站在我身边的一脸漠然目睹秦昊灰飞烟灭过程的老妇人看着站在门口的秦昊，疑惑的开口“你是？”

秦昊一动不动的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也不说话，老人家被看得很不舒服，语气开始变得严肃，又问，“你们找谁？”

秦昊像是不会说话了一般，仍旧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动。老妇人脸色变得有些不悦，嘴里嘟嚷着什么，准备关门，秦昊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两行眼泪出现然后挂在了脸上，“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说着便跪在了地上。

老妇人一愣，她推了推眼镜怔怔的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半天没有反应。

“妈，是我啊，我是你儿子，我是秦昊……”秦昊的声音颤着，他有些激动，大力的撸起自己的袖子,把袖口扣子都崩坏了，“妈，你看，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被开水烫的留下的疤？那时候你背着我急匆匆的赶到中心医院去看病，但是医院人太多了，还需要排队，我疼得直哭你着急的掉泪……那年你下班回来晚了，我第一次给你做了饭，可盐还放多了，但是你还是很开心，说我是你的宝贝，我最懂事最听话了……还有，还有我和妹妹贪玩去了西大门李叔叔家，你回来没找到我们急的团团转……”秦昊语无伦次的数着过往的曾经，“妈，我回来了，让你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儿子不孝，现在才回来找到你……”

老妇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有些懵的看着这个男孩子，眼镜被她从的脸上摘下来，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小步挪着，颤抖着双手去摸秦昊的脸，仔细的从眉毛到嘴唇一寸一寸的摸着，她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泪大滴大滴的从她眼里涌出，良久她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那憋在心里多年的那一声呼唤，“我的儿子啊……”

秦昊的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叫了她远在外省的女儿回家，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地高兴，说要吃一顿团圆饭。

在吃饭前洗手的间隙，秦昊去了次卫生间，而秦昊的妹妹秦瑞不知道秦昊在卫生间，便拉开了门看着蹲着如厕的秦昊，先是一阵不好意思的道歉，然后便站在门口愣了许久。

在那之后，秦瑞看秦昊的眼神便有些怪异。在饭桌上一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但是团聚时刻的欣喜冲淡了暗涌在平静下的风浪。

饭桌上，秦昊母亲拿出秦昊小时候的东西和照片，一页一页的翻着看。看着那些已经泛黄的但还是保存着十分完好的纸页，秦昊红了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秦昊的母亲温柔的看着秦昊，细细的讲起了这些年经历的一切。

“他那年我在加班，加着加着就把秦昊给忘了。现在这件事还让我很内疚。我总是在想，若是那年我没那么拼命加班，让我儿等我那么久，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可等我反应过来匆匆赶去学校的时候，大门口空无一人。我心里当时就有点慌，但是转念一想，我儿不可能乱跑，他那么乖那么懂事听话，不会这样做的。外一他要是先回家了呢，我抱着一丝侥幸回了家，可一开门，发现他也不在家里，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

“我发疯了一样去找秦昊可能去过的地方，我以为他像以往一样贪玩去了别人家而忘了回家，可是当我走遍所有的人家但是仍旧没有一丁点他的消息时候，我感觉我的天都塌了。你可能不知道那种心情，当妈的找不到孩子啊，到底有多绝望。之后我就报了警。报警之后，警察排查一切我儿子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才意识到我儿子是真的丢了。”秦昊的母亲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她吸了吸鼻子，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睛。

“那个时代，哪有向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啊，报警之后那些天，我天天王警察局里跑。警察调取了在校门口唯一一份监控录像，那模糊的影像，我看了很多遍。这些年，想他时候我就看一遍。儿子小小的身影在监控下东张西望，等着我来的样子，刻骨铭心啊。但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消息越来越渺茫，我求着警察把那份监控录像刻成光盘给我，求他们体谅一下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的内心。警察是很善良的，便把光盘刻录了一份给我。想他时候我就看这录像，一遍一遍的回忆着我儿子的样子，我不能忘记他，是我对不住他啊！他丢的那天的早上，还和我说，妈妈我要吃西红柿炒鸡蛋。于是每顿饭我都做西红柿鸡蛋，可我做了那么多回西红柿鸡蛋，就想着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吃上，妈在等你回家啊，这一辈子，我过得够苦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你可不能忘了家，忘了妈……”秦昊的母亲说着便忍不住哭了，秦昊扶着她的肩膀，眼圈红红的，安抚着她。

秦昊的母亲握着秦昊的手，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柔和，“这些年我从来没有选择放弃找你。为了找你，我加入了宝贝回家组织，和众多和我一样丢了孩子的父母一起抱团取暖。一起扶持。你丢了多少年，我就找了你多少年。那段时间我觉得我快精神失常了。看到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就叫儿子。天天在你小学门口转，就想着如果有一天，奇迹出现了，你回来了，就在我面前，那样我们就可以团聚了。在宝贝回家组织每通知一次有人贩子组织被打掉了，我就会跑过去看看有没有你的消息，可是每次都是抱着希望，却抱着失望回来。最让我崩溃的一次，是宝贝回家组织里一个年长的大姐说这次打掉的人贩子组织解救出来的孩子里有个和你特别像，可能是我儿子的孩子，我近乎是带着狂喜的坐着火车去认人，可是一到警察局看到那个孩子，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昊儿……我的心，我的心啊，我的儿子你到底在哪啊，妈妈真的想你，妈妈要受不了了…….”秦昊的母亲说着，再次泣不成声。

秦昊的妹妹抽了纸巾给母亲擦眼泪，看着秦昊，眼神黯淡，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除了之前和爸爸的事，很少会崩溃大哭，但是那次从外地回来之后她就坐在火车站的出站口，那天人很多，妈妈被挤的鞋子也丢了，做了那么久火车，头发也蓬松又乱着，在找了半天的鞋子也没找到之后，妈妈就坐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崩溃的放声大哭。”

“我好心疼妈妈，每年逢年过节，妈妈都会在桌上多摆一副碗筷，做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她说你早晚都会回来的。还有那道西红柿炒鸡蛋，我吃的都快吐了，可是妈妈还在做，一遍一遍的做…….你知道吗，在你丢了之后，妈妈对我看得就特别紧，有一次我访学回家有点晚，回到家里才发现妈妈正像疯了一样在找我，看着她那个模样我就哭了。那天妈妈也没有打我，而是把我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她抱着我哭着说，她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了，不能再丢第二个了，如果我也没了，她就活不下去了…….”秦瑞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才回来啊，哥，你让我们等的太久了……”

秦昊笑着但是眼泪还在脸上挂着，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端过跟前的那一大盘西红柿鸡蛋，大口的趴了一口，很用心的嚼着，他含糊不清的说，“以前都怪我，让妈和你这些年过的这么辛苦，但是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她的。毕竟，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了啊，”他笑着，笑着笑着又哭了，“现在的我啊，终于回家了，有妈有你，就够了，我真的好幸福。”

画面似风吹书页一般被翻着，最后定格在秦昊的母亲将秦昊的东西扔出去，在门口与秦昊对峙的画面。

秦昊的母亲语气激动，秦昊在门口站着搓着手一脸无助与不知所措。

“在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我的确是高兴着的，这些年我找你也的确是尽心尽力的找，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如果说当年你丢了是我的疏忽大意，拿我这么那些年的难受也足以抵消了。我们母子的缘分不够，我认命。我是希望你回来，是希望可以一家团聚，但是我希望我的儿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个男人，是个人。直到小瑞告诉我她无意中撞见她的哥哥即使是小便也要蹲着时候我才警觉。这个回来找我的人，连个人都不是了。你连他是男是女都没办法区分。如果我没有发现，你这个逆子准备瞒我多久？再者说一个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东西回来找我，叫我妈，如果被周围的同事亲戚知道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女儿还怎么嫁人？亲戚同事吐沫星子都会淹死我，你是嫌我这些年被人看戏的时候还少吗？你爸爸这些年没少看我笑话，我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给别人看看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能活的好。这么多年我终于过出了点样子，不用被人指指点点，我女儿也争气，考上重点大学，有个好工作，找了个好的男朋友，日子就这么好起来了，那些以前对我落井下石的人也终于可以闭嘴了。我也可以挺起腰杆来了，就这样的生活，结果你回来了，被人知道还是个人妖，变了性，我多年苦心积累的东西是不是又要白费了？我还要在听别人嘲笑，被人落下口实吗？那种日子我不会再让它出现了。所以我不会让你毁了我和我女儿平静的生活。你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我情愿相信我儿子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我会给你上坟烧香，夜夜念佛经赎罪，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承认你这个人妖是我儿子……”

秦昊争辩什么我没有听清，他的魂识气息越来越淡，而我感知他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只看见他站在雪地里对着远处高楼痴痴的笑，最后从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