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温迪同行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会对一朵盛开的小雏菊投以惊奇的目光,愉快时会弯着眼睛哼歌,手指抚过琴弦,尽管是即兴弹奏也仍然动听得让人心神宁和。

  好奇怪,这位实际上已踏过了几千场春秋的尊贵神明,却始终对世界抱有孩子一样的充沛的好奇心,似乎永远不会对哪怕再普通的景色厌倦。

  现在在下雨,温迪走在前面,雨打湿了他的斗篷,但他并不在意,反而一心一意地踩着地面上的小水坑。

  幸好神的斗篷不会脏。

  我看着飞溅的泥水,有些想笑。

  “旅行者,不和我一起吗?”他回头看我,语气轻快,“比比谁溅起来的水花更大!”

  我看看自己的衣服,狠心拒绝了。

  并不想洗衣服。

  “啊……好吧。”

  被雨淋得湿透的神明继续向前,斗篷在空中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又被雨打落。

  远处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随着我们的走近而愈发清晰。

  是一条河。

  河边蹲了个小孩,正埋头用树枝拨动着什么。

  我和温迪走过去,派蒙在身边小声说:“那个小孩不对劲。”

  阳光努力挣扎出厚厚的云层,软软地落到小孩身上,然后像是毫无障碍般穿过她,安安静静掉在了地上。

  “是……是幽灵吗?”派蒙缩了缩身子,试图往我背后躲。

  “放心吧,幽灵不吃派蒙。”

  “?!派蒙本来就不可以吃的!”

  我和派蒙拌嘴的时候,温迪已经走到了小孩身边。

  “在找什么?”

  小孩抬头看他一眼,看起来颇为沮丧:“下雨了。河水好凶。我不能打水漂了。”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河面上,砸起一朵又一朵水花,我望望天空,又看看温迪。

  他是风神,大可以用神力吹散乌云。

  ——“没关系哦,让我来教你吧。”

  像真正的人类大哥哥一样,他弯着眼睛,只是这样对小孩说。

  一个小孩,和一位神,带着一样的认真,在地上挑选着合适的石子。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将手中的石子斜斜扔出去 。

  那颗石子乖乖巧巧地在水面上跳了十几下,踩出一个个波纹。

  小孩明显被震惊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半晌,才嘟囔说:“我花了好久,也没能让它漂起来。”

  温迪揉揉她的头,又向河面丢了颗石子,而后表情颇为正经地说:“找扁扁的石头,扔出去的时候尽量斜着……”

  小孩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按他说的做了。

  我和派蒙也一起望向那颗石头。

  我在期待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的宝箱,派蒙可能在思考石头能不能砸出好吃的史莱姆。

  背负着重托的石头轻盈地在水面上跳跃着,一路荡开了十几个水纹。

  “!真的有用啊!”小孩眼里亮晶晶的,“谢谢大哥哥!”

  “诶嘿~”

  温迪扬着唇角,声音放轻了些:“那么,要回家了吗?”

  小孩摇摇头,转了个圈,青黛的裙摆在雨中无力地向上挣了挣,又无力垂下:“要等衣服干了再回去。”

  温迪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后回过头,说:

  “等天晴了,裙子干了,一定要记得回家哦。”

  雨仍在下。

  我们走到了一个草屋旁,房门大开,里面坐了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安安静静地遥望远方,像是在等谁。

  “打扰一下。”

  老奶奶看向我们,目光却空茫茫的——她看不见。

  “外面雨太大啦,我们走不了,可以在您这借住一晚吗?”温迪化出竖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作为回报,我,世界上最好的吟游诗人,可以为您弹一首曲子。”

  老奶奶和蔼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像是古树细密错杂的根支:“不用报答,想住的话就住吧。雨太大啦,我也在等我的小孩回家。”

  我们是旅者,向的是未知的远方,其实从未犹豫回头看看来处,但老奶奶已经太老了,她缓慢地思索着,将我们和自己的小孩联系在一起,然后轻易地答应了陌生人的请求。

  让陌生人借住的话,漂流在外的小孩是不是也能在雨天找到一点灯火呢。

  我和温迪对视一眼,朝她道谢。

  这是夏夜,屋外起了风,将雨丝吹得倾斜入屋。老奶奶眯着灰蒙蒙的眼,摸摸被雨沾湿的脸。

  “我家的那个小孩啊,还没长到你们这么高。”

  老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像已经破旧的稻草人被风艰难地晃出声响:“她喜欢往外面跑,说要等妈妈。我知道她只是想玩水,怕被我阻止才这样说。

  “不过还是让她去了,小孩子,是应该多出去玩玩。”

  目送小孩欢欢喜喜地蹦跳出门,等那个身影小到看不见了,再搬出一把旧椅子放在正对大门的地方,坐上去。

  虽然看不到,可仍然久久地望着门外,这样,小孩兴尽回家后,她就可以第一时间抱住小孩,确定她还平安。

  派蒙在旁边好奇地探出身子:“那她父母呢?”

  我瞪了派蒙一眼,老人却像是并不在意似的摆摆手:“说要赚钱,去外面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倒宁愿他们不挣那么多的钱。”

  我去过一个村庄,那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和小孩,但村子看起来很祥和,我从未深想过里面会含着多少无奈。

  “愿风护佑你们。”

  对信奉风神的蒙德人来说,这大概是最令人安心的祝福。

  “风向是会转变的。”真正的风神只化出了他的竖琴,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落叶归根,倦鸟归林,他们终究会回来的。”

  温迪拨动着琴弦,和着屋外温柔下来的雨声,轻轻吟唱起不知从何听来的故事。

  我听到清晨梦醒时盖在身上的阳光,听到湖畔扑簌簌飞起的白鹤,听到深深浅浅的脚步。

  再看看老人,她已经眯着眼睛,手中蒲扇一摇一摇,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次日出发时,云销雨霁,清脆细密的鸟叫令人一听便心情愉悦。

  我们和老人告别,朝我们的远方而行。

  路上远远看见了之前在河边打水漂的小女孩,她正追着一只漂亮的风晶蝶,沿着风的方向步履轻快地跑向家的方向。

  柔软的裙摆被风扬起,恍惚间听见低沉温暖的老人的声音:

  “她呀,喜欢打水漂,还喜欢扑蝶,说了多少遍看路都不听。后来也就随她去了。”

  “这里是蒙德,无论去到哪,我想,都会有风指引她回家的。”

  

  而吟游诗人哼着歌,循风去找寻下一章诗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