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出来找新员工的好日子。
——塞切斯特如此想到。
店里的东西太多，自己一个人整理已经越来越吃力，再不来个人帮忙，自己恐怕就要在疯子的基础上再疯一点了。
所以~久违地出门，久违地直面清晨的阳光，久违地看着周围的建筑，久违地去逛又扩建了的商业街。
似乎很多能做的事，对于塞切斯特来说都是久违的。
这其中也包括用脑袋去砸那颗已经变成大树的树，盯着天上飞过的鸟发呆，用手扣掉身上的肉，试图再拼一个自己出来……
精神异常的人有着很容易满足的快乐，即便那代表着可能无法被正常人理解。
在做过所有很久没做的事一遍后，塞切斯特伸了伸懒腰，完全把找员工的事抛在了脑后，还正准备到街上买点吃的。且，带上了根本毫无必要的所有资产。
走在街上，预料之中的。
许多女性被他那英俊的面孔吸引了，而他竟然也一一向那些转头看来的女孩们问好，让她们有些仓皇地逃串。
也有些大胆的女孩，来问过塞切斯的联系方式，少年则是直接把「低语」的地址告诉了她们。这也导致之后，几近半个城的女性都知道了这个地方。
「纳兰——这里，这里。」
走过繁闹的街道，中途传来。
被呼唤的少年转头视去，在身旁的一家水果店……
金色的长发散落在粉白的肩膀，玛瑙绿的瞳眼中充盈着年轻人特有的生气。槐树枝编成的头环下，相较人类中较为长尖的耳朵。
站在前台边，称呼泽拉斯特为纳兰的，穿着深绿色白边长裙的精灵种女性。那红润的双唇上，是为他专门勾出的微笑。
似乎是因为太过久远，泽拉斯特用了较久的一段时间才想起与这位女性的几次会面，随即回以同等的笑容，来到她的面前。
「是莱雅·帕塔娜·皮尔米罗小姐吗？真希望我没记错，那样我会愧疚上一整年的。」
「哈哈哈哈~放心吧，一个字都没错。」
叫做莱雅的女性一手环住了泽拉斯特的脖子，仔细观察着过了几十年，自己的老朋友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
「嗯——你变得更英俊了啊，纳—兰。」
「请别拿我开玩笑了，莱雅小姐。」
泽拉斯特慢慢拉开了莱雅的手，站到了她的身旁，以免挡住在水果店出入的客人。看着性格与先前竟然无一改变的她，即便是精神有些错乱的少年都不由得感慨面前女性的坚强与幸运。
但很快的，他的脑神经又捕捉到了那已经过时的冲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准备纠正这个不像错误的错误:
「还有，我现在的名字是泽拉斯特·塞克塞斯尔。还请——」
「诶——可别了嗷。你不也还用“小姐”来称呼我吗？」
食指点在双唇，莱雅制止了少年的行为。严肃与苦楚在一瞬间内替代了她瞳中的生气，却又在下一瞬间被更磅礴的生命力冲散。
在短暂的沉寂中，她将自己的回忆压缩了下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紧盯着少年那曲折的眼睛，缓慢，字顿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啊，有些东西不去改变，也不见得它就是坏的。」
言语的回荡，映照着那什么也没有改变的曲折。女性闭目了一会，仍然带着爽朗的微笑 。早将紧握的双手藏到了背后，现在却又伸了出来，拍了拍似乎在发愣的少年，又很快后退了几步。
「行啦，别整天憋着个那么丑的表情，就算哭也比这好~」
「您真是爱挖苦人，这是店主的职业病啦……话说，真那么难看吗？」
泽拉斯特摸了摸后颈，终于带了点色彩的苦笑表情。这个不大的动作，也让衣领松了下去，露出了那密集的骇人疤痕——完全落到了莱雅的眼中。她的疑问，迟来了一会。
女性走到了摆着苹果的木箱旁，蹲下开始挑选了起来，即便那根本差不了多少。出产自精灵国家，同时也是农业大国的「月之森」，就注定每一个苹果都会是红润甘甜的。
「这些，你不治好吗？」
「这些不能治。」
少见的果断回答。
「为什么？」
那白净的手，捡起来一枚苹果。抬起，在阳光下细细地观察着。苹果的影子，也留在了面庞。
少年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紫水晶吊坠，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伤疤没了，人就不知道痛了。」
「嘿~哟，几十年不见，变这么文艺啦。」
「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一百年前就挺文艺的了。」
「哈哈哈哈哈——这不就对了，成天不高兴多难受哇。」
莱雅大笑着起身，将那经过百般挑选的苹果丢给了泽拉斯特。不过，为什么是青色的?
看到了泽拉斯特的呆愣，莱雅才解释着。
「月之森深处出产的苹果，青色才是最甜的。」
语落，少年便拿起苹果，朝顶部咬去。但途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用更小嘴部开合度咬下了一小块苹果——那是酸的，还有涩味。
「噗呲……」
看到女性憋笑的样子，泽拉斯特瞬间了然，带着些许无语，靠在墙边。
「青色苹果怎么可能是甜的啊?你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噗……好了，给你换一个。」
另一个随便甄选的苹果被丢了过来，泽拉斯特立刻咬了一口——这次的确是甜的了。那个青色的苹果也已经被他用「等阶三:储存」收纳起来。
现在的问题是，盯着自己的莱雅让下一口难以咬下去……
「话说回来，你吃东西的时候一直都不露牙齿诶?」
轰——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当然，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声音来制止他们。在两人朝声源看去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穿过他们的眼前，跑入幽暗的小巷。
但凭借两人丰富的经验与灵敏嗅觉，还是立刻就判断出了那个人影是什么种族——
那是拥有通过影子操控生物能力的亚人种恩卡族。可他们，不是在五十二年前的东海战役里战败了么?怎么还会有族人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类的领地?
他们的全身器官，可都是营养丰富的高价药品。
当然了，那和塞切斯特没什么关系，他可不想和那些喝人血长肥的猪打交……
“啊。”
直到塞切斯特突然想起，自己是出来找新员工的。
「喂！！快抓住她！！」
「就在那里！！」
「三队四队，去那边！包围！！」
跟随那个恩卡族而来的，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雇佣兵。他们衣服上的狮鹫图案，代表的是公爵。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这么有雅兴，闲到去捕捉那些风中残烛。
「那个恩卡族身上，没有奴隶印记的味道。」
几段拼凑的文字，从泽拉斯特嘴里传出。反应过来的莱雅，坐回了台前。撑起手臂，回应着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将那个恩卡族利占为己有的少年。
「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做这事呐，我们的三好学生~」
「您应该还记得我是一个非常有职业精神商人，莱雅小姐。」
「如果你是指压榨精神的话，那你确实是。以前我的妹妹，可是承蒙你的“关照”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姐妹嘛……再说，她也安全还给你了不是么？」
「你这脸皮，真跟你老爹一样厚！」
莱雅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蛋，直至那变的快要接近血色时才松开。泽拉斯特，也只能苦笑着回应。
「那，再见了，骑~士~桑。」
「保重，莱雅小姐。」
「保重，哎呀——这一次告别，不知道又得多久不见啊?」
「哈哈哈哈哈……我最近会频繁的出门，放心吧，不会一个人都不剩下的。」
伤人的话语被当做笑话，时隔许久再次经由少年的口中说出。
莱雅注意了什么，起身将放在桌旁的那张记录了七个人生命的合照，放回了桌底的储物箱。
而当她抬头时，少年早已带着以往扯到耳根的笑容，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那条白色身影进入的小巷……
……
在这错综复杂的地带，某个角落。
蓝色的血迹从入口开始延伸到了此处——从那腹部的刀伤流经。
捡掉沾进伤口里的白色发丝与斗篷上的毛线，在纯黑色皮肤上绽开的蓝色花朵。即便按住了伤口，那些由内脏组成的花芯仍在透过指缝流出。
绝望与疼痛顺着每一条神经，不断冲击着伤口主人的大脑，这位看上去仅十几岁的恩卡族女孩。
在不断接近的叫喊声里，包裹在灰色眼白中的白瞳无法控制的缩放。随着又一块的内脏流露，那拼了命抑制的喉咙与眼角终于将哭喊与眼泪如同潮水般涌出。
内脏传来的幻痛与画面的刺激几近将这个女孩折磨至疯狂，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追逐她的士兵反而成了保持她精神集中不完全崩溃的最后支撑……
那有可能吗？
女孩紧绷的嘴角也失去的控制，不助地往上曲折着，直至耳旁。她缓缓拿出了放在斗篷口袋里，母亲交给她用来了结猎物的匕首，将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虽然她不知道被贵族抓到会是什么后果，但那绝对比死要糟。
“说起来，妈妈也是这么死的……”
“真好……”
「这位小姐，还请别做这种会伤害自己的事哦。」
「！！」
持刀的手被按住，本能促使女孩立刻甩开那只臂膀，并挥向臂膀的主人。
当——
「真遗憾，看上去我比您强了一点点。」
金属的碰撞声，变成银色的手掌直接握住了刺来的匕首——是阶位五的部位金属化?在这短暂的瞬间，眼前的男人就使用了需要吟唱的五阶魔法吗！?
「这是为了您不乱动以免被他们发现，还请原谅我。」
在男人下一句话语传进耳膜的瞬间，被夺取的匕首就刺穿了女孩的脚踝，痛感传来，她甚至还未升起叫喊的念头，就被男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部。
而她的视线里能看到的，也就只剩下了那充满扭曲兴疯狂的金瞳。
「唔唔！！！！唔！！！」
比刚刚更深的恐惧蔓延进了女孩的心脏，撑大的眼角甚至都失去了流泪的功能，在那比族中童话里邪神一般的笑容中，失去了意识……
只是在那之前，那个男人似乎用治愈魔法治疗了自己肚子上的伤?
不，做出那样事的人，怎么可能……
自己一定是被他杀死了吧，还好，不是在贵族手上……
「唉~我的笑真有那么糟么？」
装模作样，自怨自艾着的泽拉斯特将女孩送进了储存魔法里，并祈祷着她不要撞见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青苹果。
成功收获新的员工一只，收工回家。
就是这次回家的路上，多了二十几具残缺的尸体……
……
故事发生在圣王国的荒野。
八年前，恩卡族又出生了一个异常的孩子。
她有着和其它族人一样的纯黑色皮肤与白瞳，也有着与其它族人一样印刻在背后的红色图腾。
但她却缺失了恩卡族最为重要的能力——操控影子。
父母一开始只是认为她学的较慢，因为之前也有孩子到三四岁才能初步掌控影子。直到她长到五岁，六岁，七岁时，父母才发现了她与之前死去的那些孩子一样。
她根本无法操纵影子。
这代表着她无法有效参与狩猎，也无法参与战争杀敌，并且寿命极短——这对于游牧式生存的原始族群，是个不好的消息。这意味着这个女孩只能用来进行族群之间的交易，或是当作备用粮。
而更不好的消息是，这个女孩的父母，是现在族群的掌权者。
父母只能把她藏了起来，并对外宣称她死在了野外。
从此，女孩就只能生活在幽黑冷寂的地下室中，度过她剩余的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其实也算不上坏事。
在与黑暗为伴的日子里，或许是神的怜悯，她学会了在影子里躲藏的能力，虽然只有一开始只有三秒。在那天，她欣喜地准备告诉父母，并期待着出去后的日子……
不过，这或许是必然的。
恩卡族在战争中战败了，就在她学会能力的那天。
人类冲进了族地，屠杀了族人，她不清楚是否有人活着逃了出去——因为直到族地被火烧成灰烬后，发现父母没有下来的她，才出来看了一眼这面目全非的家——
在那之后，女孩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蒂塞·伯泊森。
「是吗是吗，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你的故事也很有趣呢。」
在以往那张办公桌的椅上，泽拉斯特撑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坐在对面为自己讲述故事的女孩。桌面上，还堆放着一些残留着食物残渣的碗。
在蒂塞纯白的瞳眼里，不情愿的意味萦绕着。显然这并不是自愿讲述，这个已经十分久远的故事的。但比起眼前这个男人的救命之恩，似乎也不算些什么?
蒂塞再次矛盾起来，他用着那样粗暴的动作，却是为了救自己。拥有着那般邪恶的眼睛，又能够温柔到为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准备衣物和饭菜。
泽拉斯特·塞克塞斯尔，蒂塞完全看不懂这个纵横错杂的男人。
「不过，嗯，还是缺点转折呢。」
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泽拉斯特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他从储存空间里取出了那个青色的苹果，再次啃咬起来。因为氧化，苹果变软了一点，刚刚好适合他的口味。
「那个，对不起……」
女孩的脸红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少年仅能够食用未熟的苹果，并为这点感到愧疚。
这一幕也理所当然被记录在了泽拉斯特那迟钝的脑神经中。他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成熟季过后，青色的苹果是少见的，反而需要比红苹果更加仔细的寻找才能找到一两颗完全青色的苹果，并且它的味道还是酸涩的，并非红苹果的清甜……」
少年一瘸一拐地绕道了蒂塞身后，扶着她的椅背，将口中嚼碎的苹果，吞了下去。并用奇异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完了后半句。
「但是，它就不好吃了吗？」
不知道是距离太近，还是因为少年的话语。蒂塞的脸比刚刚更红了，并且不再敢与少年对视。
「如果无处可去的话，伯泊森小姐……」
泽拉斯特的脸上，再次勾画出那个诡异的笑容。手中的苹果核，也在未知的某个时刻，变成了一张条约详细的契约书。
「介意成为我的员工吗？工资好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