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仿佛某种打击乐器的声响萦绕耳边，引发了一阵耳鸣。
但姜月明分明看到那对朝自己袭来的利爪被渺渺挥出的剑挡住，爪子在剑身留下一段浅浅的划痕，火花迸溅。
“呀啊”
情急之下，姜月明举剑向妖兽直刺过去，可怪物立刻敏捷的弹跳到墙壁上，一对爪子嵌进墙体里，像蜘蛛人一般侧立在墙壁上。
吼——!
仿佛有一道气流迎面吹来，地面微颤，耳膜被震的生疼，这就是野兽的嘶吼。
在这之中，夹杂着怎样的情感呢?
郊外的夜晚很冷，可姜月明的脸上竟滑落汗珠，那是冷汗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渺渺那一剑，自己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冷静，先冷静下来，想想还有什么对策。
“前辈，话还没说清就动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身边的渺渺。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色苍白，但她的目光仍然紧盯着眼前的目标。
她……还是想要战斗的吗?
既然如此，自己得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她打出这致胜的一击。想一想，自己究竟拥有些什么?这头妖兽为什么袭击那些少女?
这时，他的脑中浮现起歌仙说过的一句话：
“短时间快速补充魔力的方法只有一个——被称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的体液”
按照之前的推论，妖兽是为了维持自身才去收集血液。
但假如这头妖兽收集血液不是为了自己，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一次，他确信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前辈如果是想去救歌仙，我有办法”
听到“歌仙”这两个字，原本躁动的妖兽忽然停止了喷张的怒吼。它的眼中仍然闪烁着凶狠的光，却从墙上跳下来，伴随着路面的震颤落到他们面前。
没错了，这就是这头妖兽收集血液的目的。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它自己的存在，那就只能是为了利用这些血液，来让歌仙维持自己的存在。
它想要打破两百年现身一次的桎梏，让歌仙获得自由吗?
但即便如此，吸取少女们的鲜血就是对的吗?杀死一名降妖师就是对的吗?
自己秉持着不杀妖怪的信条……真的是对的吗?
眼下这只妖兽就在面前，甚至能闻到它呼吸中的血腥味，以及牙缝间流露出的生命余温。它的眼中，只有面对弱小食物的贪婪残虐。
不知哪个混蛋说过，“只有胜者才有思考对错的权力”，现在想来倒是蛮有道理的。
姜月明忽然挽住渺渺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在她耳边悄声说：
“机会只有一次，交给你了”
“那你呢?”
“相信我吧”
“啊……?”
忽然间，一种暖暖的，温润的感觉出现在二人之间。他的唇触上她的脸，世界在片刻间充满安宁，温馨满溢。
然而这时间太过短促，当渺渺反应过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姜月明已经一步步向妖兽走过去。
他的面前，是生存，还是死亡?
他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她了。
妖兽殷红的目光覆盖着眼前的少年，它开口了：
“说出汝的答案，否则汝等都将殒命于此”
眼前的少年说：
“我就是答案”
妖兽的声音变得更加低闷，似乎压抑着怒火：
“汝在消遣吾吗?”
姜月明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怎么会，凭您的力量，杀死我易如反掌。不过比起把我杀死，留着我反而会更有用。不如说，想要留住歌仙，是一定需要我的协助的”
“哦?说说看”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有些特殊的降妖师家系，他们的血液本身就带有强大的魔力。妖怪如果喝了这种血液，能快速恢复法力，也可以增长修为。如果将我的血持续不断的喂给歌仙，就能轻松支撑她维持身体”
姜月明微笑着，忽然用手中的剑抵住自己的脖子：
“但我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死，您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合适的人选了”
“汝有何条件?”
“放我身后的女孩离开，而且不许再对其他的女孩出手”
妖兽低闷的笑了几声：
“也好，汝今后就是吾之血奴了”
渺渺看着眼前这名少年的背影，他站在庞大的妖兽面前，身形羸弱的像一只绵羊，可面对猛兽仍然露出了自己的斗角。
她向着背影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别……别答应它……”
一滴热泪从脸侧滑过。
真是奇怪，在目睹全家惨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一生的眼泪流尽了。
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具有人的情感，这不就和那些在别人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们一样吗。
可自己……明明是个怪物啊。
渺渺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的身体周身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赤红的纹路出现在她的手臂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灵魂深处问她：
“如果让那小子看到你的真实面目，他会怎么想?”
“别忘了，你可是个真正的怪物，就连你的父母……不也是死在你自己的手里吗？啊哈哈哈～”
秦渺渺这名少女，从前都是一个人执行任务，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更没想过将这种姿态展示给哥哥以外的人。
但唯有眼前的少年，不想让他就此死去，更不想让他变成供血的机器。
少女的背后，一双火焰般的红翼展开，赤红浸染了她的长发。
妖兽一步一步走到姜月明身前，与他的距离不足半米：
“汝先睡一会儿吧”
它贪婪的盯着眼前的少年，那个弱小的身影不是什么人类，只是个无穷无尽的供血装置而已。只要有了这个装置，就能让她永远留下来。
妖兽伸出利爪，打算先将姜月明拍晕，就像对那些少女所做的那样。
这个小子太天真了，只要将他打晕，就可以轻易杀死那名落单的少女，最后再把他彻底囚禁起来。
它的眼中，已经映出了少年被束缚，被抽血时痛苦不堪的画面。
那是……多么美妙!
没错，它的双眼紧盯着眼前的少年，那个梦想唾手可得。
可少年的身影燃烧起来，自雾中喷涌而出的烈焰覆盖了眼前的身影。
不!
想要继续去追逐这身影，可那团火焰已经来到了它的身边，一柄燃火的剑突刺过来。
坚硬的鳞甲被切割，灼烧的痛感与铁的冰凉同时击打在它的肩头。
“做的好，渺渺!话说你是美少女战士吗，居然还会变身什么的”
姜月明从地上爬起来，给渺渺比了一个点赞的手势。
少女手中的剑刺入妖兽的肩部，粘稠的黑血沿着剑刃涌出，滴落，一头鲜红的长发在空中静默飘舞。
在长发的间隙，姜月明看到了少女的眼睛，愣住了。
那双恶魔般的，炽烈如火的眼睛，仿佛随时都要迸射出地狱的烈火，将一切生灵焚烧殆尽。
她笑了：
“怎么，见识到本宫的样貌，着迷了吗？啊哈哈哈哈”
后背生出一股恶寒，好像眼前这个癫狂大笑的她，是比妖兽更令人畏惧的存在。
“渺……渺渺？”
嘴里说出细碎的言语，好像在确认眼前这个生灵是否还是自己熟知的那名少女。
总感觉，她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吼——!
妖兽完全失去了理智，它狂暴的扭动身体，从将身体从剑刃抽出，随后利用体型的优势猛扑过来。
少女露出狂热的笑容：
“有趣!有趣!通通去死吧!”
剑刃上再度凝聚了火焰，这柄被烈焰包围的利剑已经成为了死亡的象征。周围的气温不断升高，炽烈的气流被压缩成一点。
随后，陷入狂热的少女挥出利剑，烈焰的火龙顷刻间炸裂开来，面前的一切都被火焰的浪涌吞噬。居民楼的窗户被爆炸的余波顷刻震碎，地面被火焰倾轧出一道沟壑，碎石遍地。
场上只留下一名少女，她用剑支撑着孱弱的身体。她的头发已经变回原本的颜色，那对火焰的翅膀已经消失无踪，好像刚才那个癫狂的火焰恶魔不过是一场大梦。
她怯生生的看向姜月明，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姜月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可还是决定把这些压在心底。比起那些怀疑，他更想要安慰一下现在的她。
没错，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想要和她开一些无厘头的玩笑，哪怕被揍一顿也好。唯独不想看到她现在消沉的样子。
他忍着手臂的伤痛，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本想说一些经历过生死以后感人肺腑的话语，可眼下却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因为，他分明看到一双利爪出现在女孩身后。
“快躲开——!”
“诶？”
好在赶上了。他迅速将渺渺扑倒在身下，妖兽庞大的身躯从上方突刺过来，一举将对面的护栏击碎。那是足以将人体瞬间撕碎的力量。
这家伙已经彻底疯了，再也没有什么沟通的可能，它唯一要做的就是将眼前的少年少女撕成碎片。
可妖兽没有直接攻击过来，而是潜伏在雾气中。这种能够隔绝视觉与听觉的雾，正是野兽捕猎的绝佳掩护。
“赶快防守”
渺渺终于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她与姜月明背靠背，分别拿着干将莫邪摆开架势，以防备妖兽的袭击。大雾之下，一片死寂，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抱歉，把你卷入到这种麻烦事里”
忽然听到渺渺失意的话语，姜月明与她紧紧靠在一起：
“我是自愿来的，毕竟你是我的助理嘛”
迷雾忽然破开，妖兽迎面向渺渺扑来，少女立刻挥剑迎击。剑刃与利爪相触，妖兽没能占到便宜，再次隐去身形。
“我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把你从车站带回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少年干涩的笑了几声：
“其实我知道的，就算你不来找我，协会的人也不会让我离开。我的未来，其实早就被定死了。倒不如说，你能找到我，倒让我有了新的希望……呃!”
说话间，妖兽再次突刺过来，这次它将弱小的少年作为目标。姜月明双手持剑，狠狠挥出，勉强抵挡了兽爪的攻击，双臂却一阵酸麻。
此时渺渺的气色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丧命于此。
渺渺紧贴着他的后背，轻轻说：
“我还有最后的力量，可以把雾气切开一道缝。你立刻跑出去联系我哥，让他派援军过来”
“恕我拒绝”
渺渺怒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
这一次，姜月明冷静的回答：
“我不会抛下你独自逃走的，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孩了，不想再失去你”
“可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渺渺的声音越来越轻，隐隐的还有些哽咽。她的力气逐渐丧失，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姜月明知道，此时能够扭转局面的，只有他的构想了。他缓缓举起手：
“世间万物之灵啊，请在次敞开你的心扉……”
刹那间，光芒于黑夜乍现，一副太极图的纹样显现在他们脚下。渺渺惊呼：
“太极图？你是什么时候？”
“刚才躲避那家伙的时候趁机布置的。听着，渺渺，我们还有机会。我要强行与妖兽链接，虽然没法读心，但可以判断它的行动位置。一会儿按照我说的来”
渺渺惊诧之余，重重的点头。现在这个少年，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可靠。
“九点钟方向，空中!”
刷的一声，渺渺提前出剑，准确预判了妖兽的动作。她翻转手腕，将妖兽的利爪拨开，趁势一剑斩向妖兽的身体，却只在鳞甲上留下一段明显的划痕。
“一点钟，地面!”
妖兽如同野牛一般冲锋而来，两人借助预判迅速躲闪开。
但他也清楚，这样做只能延缓妖兽的攻势，那家伙绝对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的。如果说有什么办法解决困境，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渺渺，你刚才说还有余力对吧？一会儿你抓住机会，向空中劈一剑，让雾气散开，动静越大越好”
渺渺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但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
“给我一分钟”
周围的热量再次聚集起来，渺渺用左臂举起燃烧着烈焰的干将，将最后一点魔力注入到剑刃中。
刷!
妖兽忽然从迷雾中袭击过来，姜月明早有准备，立刻将莫邪横在身前，用尽全身力气抵挡住妖兽的攻击。可两人的力量差距太大，手臂上的肌肉几乎要被这不讲理的蛮力挤碎。他咬着牙，脚下紧紧抓住地面，不让妖兽前进一分一毫。
“呃……啊!”
这可能是奉行保命至上的他，第一次与敌人用蛮力较量，对方还是个堆满肌肉的大块头。
身体在颤抖，骨骼在发出阵阵抗议，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忽然，火焰的长龙横亘天空，焰光如昼。渺渺终于挥出这最后一剑，将迷雾斩却。
妖兽愣了一瞬，随即听到上方传来一连串的密集枪声。机枪子弹如暴雨般倾泻在妖兽的背脊上。
“吼唔——”
也许是感觉到痛苦，妖兽立即放开姜月明跳到一旁，肩头的伤口不断涌出黑血。
也就在这一刻，一个身影从迷雾的缝隙间跳下来。说起一身黑衣，用现代化枪械作为武器的家伙，恐怕只有他了。
“妖兽说的‘持枪的小子’，果然是你啊，殷离。”
殷离微微侧头：
“我们熟吗？”
冷冰冰的话语，让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姜月明索性不再说话，将筋疲力尽的渺渺搀扶起来。
殷离的眼中毫无感情，迎接妖兽的只有冷冰冰的枪口。他就像一名陷入末路的角斗士，头也不回的说：
“外面有辆车”
淡淡的话语刚一出口，紧随其后的便是冲锋枪的扫射。火舌在静谧的夜间显得尤为刺眼，飞驰的子弹似乎要将眼前的对手彻底摧毁。
妖兽狂叫一声，它身上的鳞甲将子弹的威力尽数抵挡，可肩部的伤口早已失去了防护，被击中后黑血飞溅。
局势在此时逆转，妖兽谨慎的后退几步，凌厉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它忽然爬上墙壁，像蜘蛛一样翻出了巷子，向不知名的方向逃去。
“别想逃”
殷离循着妖兽的路途追逐而去，消失在视野中。
这一次，又被殷离救下了。
得知这一切的姜月明终于放松下来。酣战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虚脱般的疲软无力。他与渺渺靠墙坐下，互相依偎着取暖，恢复体力。
“渺渺，你的手好暖和”
准确来说是温度高的吓人，即使只是指尖相触也能感觉到升腾的热气。与之相对的，手臂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渺渺有些局促的移开手指抱住双膝，神情有些落寞：
“你应该有许多问题要问我吧？”
当然。比如为什么她会突然变的像怪物一样疯狂，为什么她毫不怜惜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她会有怪物一样快速恢复的能力。
姜月明抬起头想了一会儿：
“问题还真的有一个，你有驾照吗？”
“哈？”
渺渺愣住了，这算是什么鬼问题？
“我以前为了逃离家里，专门学习过驾车。但当时因为年龄不够，还没有考驾照。如果你也没有，恐怕我们要无证驾驶了”
渺渺忽然有些生气：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你就没有关于我的疑惑吗？”
少年的手放到她的肩上：
“有些事情，不想说就可以不说哦。即使是我也能明白，那些都不是什么容易提起的事吧？”
“可我，我是个怪……”
“我不会去管那些事。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现在的渺渺。啊，虽然有时候会任性，乱发脾气，还有轻微暴力倾向，但你就是你。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应该让我知道了，我希望你能主动的，亲口对我说出来”
“虽然有些感动，但为什么会有种想揍你的冲动？”
渺渺闹别扭似的别过头去，用衣袖擦去按耐不住的泪水。
姜月明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直到女孩的哭泣渐渐变为笑颜。
雾，终于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