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就这样持续了两天,结果却一无所获。

姜月明本以为和秦渺渺结伴旅行,应该像电影中那种男女主人公手挽着手,轻盈的漫步在城市与林海的间隙,在阴晴难辨的天气中一边工作,一边体会别样的浪漫。

可事实却是,他们忍耐着时停时续的阴沉雨幕,趟着潮湿的人行道在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的街上乱窜,一家一户的寻找着被害人的住址。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住户,敲开住户的门,以记者的身份展开问询,得到的回答却往往都是:

“什么遇袭事件,根本没有那回事,我女儿只是生了点小病。你们这些小报记者只会捏造事实搬弄是非,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已经拜访了十名受害者,都是一样的结果。别说问出什么,就连受害者的家门都没能进去。

天空中飘落的寒雨,浇灌着满街的凄凉。姜月明和渺渺坐在屋檐下,啃着面包,听着雨滴落下的声音,谁都没有打破此刻的沉默。

秦渺渺手中捧着奶茶杯,轻轻哼唱着现在听起来分外幽怨的歌曲,月海的旋律。

必须得说点什么,或者说必须对现状做出一些调整。受害者只剩一家还没去了,如果再被拒之门外最后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

“渺渺,你……冷不冷?”

姜月明开口了,但比起任务,他更关心眼前的女孩。渺渺是那种十分要强的女孩子,她心里的失望一定大于自己吧。

“我没关系的。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发颤哦,不要紧吧?”

“多谢助理关心,不过那绝对是错觉啦”

这次的任务确实有些繁重,等回到杂志社绝对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只剩下最后一个受害人了,我觉得我们得想想办法,起码不要再被轰走了”

“你有办法吗?”

渺渺望着他,略显疲惫的眼中蕴含着些许期待。姜月明为她拨开额前湿润的发丝,挤出一个微笑来:

“之前的失败终于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想啊,我们敲门的时候,开门的人都是受害女孩的父母,而我们一说明来意他们就立马矢口否认,而且结合他们之前从未报警的行为来看,相比起案件本身,他们恐怕更在乎的是女儿的声誉。毕竟一个女孩子半夜一丝不挂晕倒街头,传出去不知会引发多少的流言蜚语,何况那些女孩除了失血以外,并没有遭受更多侵害,所以他们更多的是想息事宁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就是说,我们之前使用记者的身份刚好触碰到了那些家长的‘逆鳞’,所以才会被讨厌?”

“所以,我们这次去最好换个身份,顺便准备一些礼物,一定能行的”

“嗯……我相信你。这种事,你比我要擅长嘛”

渺渺的笑容永远如这雨丝一般,温柔甜美中又带有一丝落寞,脆弱的让人心头一颤。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很少见到她笑吧。

“渺渺,你笑起来的样子,和挥剑时一样迷人呢”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嘟着嘴轻轻说:

“哪有啦……笨蛋……”

这场雨持续了约一个小时。两人在雨势渐停后起身出发,前往最后一个目标的住处。那里靠近城区边缘,位于被称为棚户区的灰色地带。

很难想象在现代化都市中还存有这样的地方。

所谓的棚户区是用破旧的砖石木板搭建而成的,勉强能够住人的空间,是贫困潦倒者的聚集地,流浪汉的福音,类似于西方的贫民窟。

交错冗杂的阴暗小巷如蛛网般凌杂排列,随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毫无生气的流浪者靠着墙边躺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丝毫不在意浑身被雨水浸湿,眼神中流露的是满满的绝望和对生活的厌恶。那些用铁板和木材搭建的简易房屋歪七扭八,就像某种野生动物的巢穴,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似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如此一来,似乎可以理解那个女孩出现在富人别墅区的原因了。多半是生活太过困苦,想着去富人区碰碰运气,或者“拿”一些生活必需品回来吧。

但这些最多也只是推测而已,真相或许仍在深处。两人在阴暗的巷子里来回穿梭,最后总算在一个阳光稀薄的角落里找到了目标地点。那是一处用废旧铁皮所搭建的简易房舍。

“你们……找谁?”

铁皮门打开了,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穿着一件褪色的的女式衬衣,一头许久未曾打理的干枯长发布满了银丝,满眼看去尽是生活留下的沧桑痕迹。不出所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最后一位受害人李馨月的母亲。

姜月明开口说:

“您好,我们是学校生活部的老师,听说馨月同学生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啊,是老师啊,快请进来,想不到学校里还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女人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把他们迎进屋内。屋内的陈设十分紧凑,一张床,两把椅子,陈旧的木餐桌,现在已经很少见的台式电视机……各种生活必需的家具拥挤在六十平米的狭小空间里,使屋内的环境显得沉闷压抑。

原来世上,真的还有穷苦到这种地步的人。

早有准备的姜月明把礼物拿出来,那是一大筐各色各样的面包以及一箱牛奶。对于困境中的人们,这些食物虽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总也能暂缓燃眉之急。

“这……这怎么好意思”

在短暂的推辞后,女人还是接受了这些宛如冬日炭火的食物,眼神中充满感激。姜月明的视线停留在水泥墙上的一张海报上,而海报上的人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渺渺望着海报小声说:

“啊,是叶殿的海报”

没错,墙上挂的是歌星叶林峰发布《月海之思》的海报。在下方的旧桌上还摆着叶林峰的歌曲CD以及参加演唱会的赠品。

这倒是让人颇感意外。毕竟在穷苦人居多的棚户区,大家靠着社会低保过日子,光是维持温饱就不容易了,难道还有余裕去观看演唱会吗?

资料上显示,少女馨月的父亲在四年前确诊为肺癌,当时为了治疗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可最后她的父亲还是离开了人世,从此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母亲靠打零工和干杂活勉强维持家计,主要还是靠着政府的救济过日子。国家为馨月免去了学杂费,资助她上学,以求将来有一天能改变命运。

然而……

“大概半个月前吧,我女儿馨月她忽然迷上了那个歌手,好像叫叶林峰吧,非得要去看什么演唱会……造孽啊。光是门票钱就抵得上我们好几顿的饭钱了,真不知道那丫头是着什么魔了……”

姜月明和渺渺对视一眼。时间又是半个月前,这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

“那,请问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馨月这段时间没来上学,我们想来确认一下她的状况”

馨月母亲重重的叹了口气:

“馨月那孩子去参加演唱会,一去就是三天,只打了个电话说是陪同学一起去玩两天。等她回来时,手臂上受了伤缠着绷带,但我那个女儿只说是在途中不慎跌倒擦伤了……我会尽快劝她返校的,两位老师请放心”

接下来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寒暄问答,通过这位母亲的描述,馨月以前是那种典型的乖小孩,因为从小就懂得生活的艰辛所以十分懂事,从来不会给母亲添麻烦。这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出了任性的要求,所以母亲咬咬牙没有拒绝。

叶林峰,一个男歌手真的能拥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吗?就连渺渺都在闲暇时哼唱那首曲子……

姜月明的心里有些发酸,脑袋晕乎乎的,正要带渺渺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达声,像一头猛虎冲到了街边。流浪汉们纷纷探出头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辆无比奢华的顶级跑车布加迪威龙,此刻就停在城市最为贫困的棚户区街道上。

流线型的顺滑车门向斜上方开启,从车里钻出一个女孩。

“馨月!你这几天到哪去了?”

虽然不敢相信,但那个从高级跑车里走出来的女孩,的确就是馨月。她穿着一件明显是高级货的淡黄百褶裙,头发柔顺飘逸,脸上化着适宜的淡妆,活脱脱一个家境优渥的小公主。只是她的眼神中,依然透露着湖水一般的沉静。

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活在棚户区困难户的女孩。

“这是……”

众人都感到诧异之际,跑车里又走出一个25岁上下的女人。她身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身材苗条匀称,一头金黄的波浪形秀发流泻在肩,美丽的碧蓝色眼眸中闪烁着精干的光,俨然一位气势凛然的男装丽人。

女人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来,微微躬身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林峰先生的私人秘书爱丽丝。各位不必惊讶,叶林峰先生在演唱会现场结识了馨月,被她的故事感动,因此派我来帮助你们一家改善生活”

“妈——”

馨月跑向她的母亲,母女二人抱在一起。

“没事吧,女儿,他们没把你怎么着吧?”

“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殿人很好的,他是真的想帮助我们”

爱丽丝走过来,将一张银行卡交到馨月母亲手里:

“这张卡里有五万元钱,请您收下吧。您的女儿在演唱会中被选为粉丝应援助理,这是她应得的酬劳”

“应援……助理?那是做什么的?”

“就是穿着好看的衣服带领粉丝们炒热气氛,烘托场面的。对于演唱会来说,没有什么比粉丝热烈的反响更重要了,您说是吗?以后有活动还要继续拜托小馨月呢”

爱丽丝的话语似乎有一种动人心弦般的力量,那温柔的语调仿佛直达人的内心深处。馨月的母亲将信将疑,但随后便收下了银行卡,还对叶林峰的善举表示了感谢。

要知道,那五万元钱对于馨月一家来说可是笔不小的财富。当那些标示着价值的票据拿到手中的一刻起,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尊严,浪漫,惬意,是只属于衣食无忧者的专有名词。对于为生计发愁的人而言,高尚是最大的奢侈品。

而在这之后,爱丽丝转向一旁的少年少女,目光中透着一丝狡黠:

“请问这两位是?”

馨月的母亲回答:

“哦,这两位是馨月学校的老师,来进行家访的”

馨月打量了二人一眼,疑惑的问:

“老师?我没见过你们啊,学校里应该不会有像你们这样年轻的老师”

“我们是最近才调来的助教老师,所以馨月不认识我们也是正常的。既然馨月同学已经平安回家,那我们也该告辞了”

言多必失的道理姜月明还是懂的,既然已经问不出更多的情报,也是时候离开了。可就在准备离开之际,爱丽丝却微笑着对二人说:

“二位来看望小馨月也辛苦了,不如我送你们一程吧?”

秦渺渺抢着说: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就不必了,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爱丽丝走近了些,微微倾头,金黄的波浪长发垂在一旁,她用那充满柔和情感的蓝眼注视着姜月明的眼睛,嘴角扬起诡秘的笑容:

“是吗?明明我们是‘同一类人’,应该会有许多共同语言的”

那种摄人心魄的话语再次袭来,姜月明的精神有些恍惚,心里有一种想要答应下来的冲动。直到渺渺忽然挡在他前面,将二人的视线完全隔开。她趁机挽住姜月明的胳膊,随后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语:

“这位可是我的男朋友,姐姐您可不要夺人所爱哦”

爱丽丝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好像早就猜到结果似的,不紧不慢的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挽留了,二位请便吧。反正我们迟早还会见面的~”

姜月明的意识不知为何有些模糊,只觉得渺渺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出了巷子,在经过几个岔路后,躲在一个角落的破棚子里。两人坐在破木桩上,看着那辆跑车驶向远处。

渺渺看着他说:

“知道吗,刚才你差点就中了那个叫爱丽丝的女人所使用的摄心术。如果不是我中途打断,恐怕你已经被她骗到车里了”

“摄心术?那个女人究竟是?”

“现在不好说,但她也会使用法术是无疑的。而且……我刚刚看到那辆车上的司机装扮有些眼熟,似乎跟之前监视咖啡厅的那些人是同一伙人”

“哦……是这样啊……”

姜月明的声音有气无力,随即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渺渺慌忙接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

渺渺发觉他的身体在发热,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感到出奇的烫:

“天啊,你发烧了!”

“我只是有点冷……我可不会就这么倒下……我……”

姜月明用胳膊支撑着坐起来,靠着墙。可无论他怎样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却掩饰不了自己身体的无力。身体在发颤,额头像火烧一样,嘴上在胡言乱语。

“别说了,我马上带你回去”

天空飘下细雨,少女背着生病的少年奔跑在积水的路面上。她四处呼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拼命努力呵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渺渺还真不是一般人呐,姜月明想起第一次相遇时,渺渺也是这样将他带回了杂志社。那时的她透着一股果敢和坚毅,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却唯独没有温柔。而现在,虽然身上很冷,但心里却是无比温暖。这样被她背着,就好像从身后抱住了她一样,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淡雅清香。他用绵软无力的声音问:

“渺渺……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说我是你男朋友什么的……?”

果然人在发烧以后就会说胡话吗?不过也好,起码说明病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渺渺没有答话,只是不停的寻找着,直到一辆出租车终于停了下来,她扶着姜月明钻进车里,不断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一辆同样朴实无华的私家轿车正跟在后面。车窗里的爱丽丝露出一如往常的邪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