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pper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心中的寒意却没有消退,在另一种意义上,映入眼中的火焰成了恐惧的来源。

要说为什么的话……

「静之!」

衣角突然被拽住,我犹豫了一下,低头望向瘫坐在我身边的织守。

「我们快去救启子!」

映入我眼中的,是已经疲惫不堪却勉强打起精神的少女的身姿。那透着焦虑的双眼我曾经见过,在我回忆起不愿想起的过去时,回过神来自己面对的就是这双眼睛。

这是预料之中的请求,不是为了取回御神体,而是救人。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虽然心怀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那是她的请求,我无法拒绝。即使不救神示启子,也一定要拿到御神体。无论如何不能让织守消失——我的私心便是如此。

「……等我一下。」

丢下这句话,我跑回车子附近,从后备箱拿出便携小型灭火器。

火灾风险并不仅靠双眼就能评估,但至少有备无患,或者说聊胜于无。

我慎重地将灭火器递给她。

「除了灭火,喷在身上可以减轻火焰伤害,不过分量只有一人份,先带上吧。」

听了这句话,她朝我点了点头,立刻将灭火器紧紧抱在怀里。

「顺便问一句,你现在能使用神力吗?」

我抱起织守,虽然双脚还有些发颤,但不要紧。

「不行,御神体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害,我有预感只要使用一次……我大概就会消失……」

她低下头没有看我,从那纤细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

必须抑制最坏的情况出现。

然而我的脑海中根本没有浮现出任何能够解决问题的实际计划,无法连接网络加上没有帮手的现状令我神经紧绷。

想来,离开网络之后我从未独自解决过什么问题,在完全剥离与世界联系的当下,我只感受到了孤立无援。

试着挥去脑中的消极思考,我从转角走过去,刚才还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宛若等待吞噬猎物的陷阱。

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

一边警戒周围,我们越过厚重的正门进到玄关。

木质地板传来装修时木材特有的气味,地板还没有打蜡,鞋底有种粗糙感。

踩在玄关的地板上,我交替看着两面连接的回廊,里侧已经传来浓烟的气味,视野之中也能看见火光。

燃烧源果然不止塔台一处。

「走这边,我们赶快去塔台,启子可能就在那里……」

我点点头,按织守的指示匆匆沿着左侧回廊走过。

我深谙没有消防经验的人闯入火中是有勇无谋,与飞蛾扑火无异。更何况这栋房子是木造建筑,想必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燃烧殆尽。

时间紧迫,但为了安全起见,路过餐厅我还是借用厨房的水将我和织守的外套打湿,这些只能算是临时救急。

这栋建筑的面积比想象中大很多,室内亮着灯,踩着尚未延烧的木制阶梯,我们终于来到二楼靠里侧的房间。仅仅随意一瞥就能发现,这里的房间窗户都被金属栅栏围住,也就是说从二楼绝对无法出去。更糟糕的是这里没有安装火灾警报系统。

进入二楼尽头的房间,按楼层的构造来看这里应该是塔台的正下方。

这个房间似乎是书斋,但书架摆放仅靠着两面墙,房间中央有大片尚未利用的空间,从布局来说是不该出现的。

织守脱离我的怀抱,从靠墙一侧的书柜取下某本类似六法全书般厚重的书,之后拿掉书架后面的小块挡板,按下了什么。

一边发出金属的喀啦声响,有什么东西缓缓降了下来。

暗梯——这种结构只在虚构作品中见过。

我紧张地和织守仰头望向梯子的尽头。

被细密的铁栏包围,充斥着火焰灼烧痕迹的玻璃窗出现在我们的头顶,随着视野中出现的塔台,足以扭曲视线的热度也一并扩散开来。

火焰在描绘着复杂云纹的丝绒地毯上快速掠过,四处都是火光,还有劈啪作响的燃烧的声音。整个房间弥漫着浓厚的烟雾,遮蔽了视线。

「启子!」

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织守意欲爬上暗梯,但被我极力拦下。

「等等,我去。」

「可是……」

「灭火器我拿走了。」

我将她拦在入口前,用打湿的手帕捂住口鼻,踩上有些摇摇欲坠的暗梯。顺势拔下灭火器的安全销,我在仿佛看不见前路的迷宫中焦急地搜寻。

烟雾熏缭着我的眼睛,只坚持了一会儿我便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

「咳咳……」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我的视线立刻转向远离入口的一角。眯起眼睛仔细搜寻,终于在一片昏暗中找到了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只看装扮应该是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位中年女性——神示启子。

火苗从她身上掠过,沿着华丽的白色羽织及金色裙裤燃烧起来。

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压下灭火器的压把。

随着喷出的水雾,周围的热度稍有降低,同时浇灭了她身上和附近的火苗。

我下定决心用尽力气拖动她,但成年人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沉重,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勉强将她移到暗梯下面。

「启子……!」

在下面接应的织守立刻赶到她的身边,紧张地查看她的状况。

然而神示启子双目紧闭,并没有恢复意识。

「别担心,她还有呼吸……」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小心地走下即将崩坏的暗梯,借着室内的灯光才注意到,神示启子的怀里抱着半身已经烧焦,看起来干巴巴的某种东西。没被烧焦的部分看起来像是保持着坐姿的孩童,大小也是等比。

「难道……这就是……」

但这个怎么看都是……

我死死盯着那个东西,将后半句咽了回去,陷入沉默。

「嗯,是御神体……被烧掉了一半呢,怪不得会那么痛……」

一边轻声说着,织守瞥了一眼御神体,便转过头继续查看神示启子的伤势。

对自己的事情,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在乎。

我伸出手去想搬动只剩一半的御神体,但只托在手中便感到这东西意外的沉。

刚才之所以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拖动神示启子,其中有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吗。

我铆足力气从神示启子手中取回御神体,却突然注意到她的掌心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这么一看,她的衣服也残留着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是一心想要保护御神体才留下的吗,为了扑灭御神体的火焰。

是担心摇钱树还是……只是和我一样不想让织守消失。

这种问题,我心中不是没有答案。

我摇了摇头,挥散心中的负面情绪。

「明明不用管这种东西就好了……」

织守轻声说,我分明看到泪水悄悄划过她那低垂的脸庞。

「……正因为非常重要,才没法放手吧。」

我并非不能理解神示启子的举动。

无论如何我必须感谢她,否则在这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不多了,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嗯。」

擦掉脸上的泪水,织守仰头看向我。

「御神体就由我来想办法,你先带启子出去。」

她的提议非常正确,非常正确但是……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可我必须优先确保你和御神体的安全。」

「但对静之来说负担太重了吧?别担心,我会跟在你后面,虽然会慢一点,但至少在你的视线范围内,这样你也能放心交给我吧?」

「……」

我并不想答应。

即使这是她的请求……也……

焦急思考的同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流逝。

热度在迫近。

我无可奈何,只能点了头。

「……我知道了,但你一定要遵守约定。」

「嗯,约好了嘛。」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朝我露出微笑。

虚弱而又令人恍然,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那样的笑容……

我感到脑袋一阵晕眩。

但即使心中存在的尖刺一直隐隐作痛,我也必须前进才行。

将模糊的感情咽下,我费尽力气拖动神示启子,在粗糙的地板上前行。

该说是前行,还是后退,我没去思考这种无益的问题。拖动一个成年人需要耗费的力气比想象中还大,同时周围不断上升的热气令我汗流浃背,难以想象这是带着寒意的二月。

小心地注意身后的情况,我的目光偶尔停留在距离不远的织守身上。

她抱着和自己体型差不多大小的御神体,十分努力地缓慢前进。最初还在楼梯那里踉跄了一下,让我捏了一把冷汗。

失去两只步足的她可能还没有适应。

我几次想要出手帮她,最终都因她勉强支撑住自己而缩回了伸向她的手。

不得已,我将精力全部放在搬运神示启子上。

得赶快将她平安送出去,再回来找织守。

然而每挪动一下,都能感到四周的热气在逼近。

「咳咳……」

不经意间,烟雾窜进鼻腔。

每一次呼吸,将灼热的空气吸进肺里,感知神经都会发出拒绝的警告。

周围的烟雾越发浓厚,原先还在勉强挪动的织守渐渐淡出我的视野。

脑中响起了嗡嗡的耳鸣。

火光在眼底燃烧,将视界染成绚丽的橙色。

炽热的气浪,带来火烧般的疼痛。

大块烧得赤红的木头从屋顶掉落。

崩坏,倒塌,裂开,粉碎,脱落。

耳边不断响起碎裂的声音。

我咬紧牙关,硬撑起身体,酸痛的双臂已经失去力气,我却不能停下脚步。

……因为约好了。

不能减缓速度,织守还在等我。

我驱动体内仅存的力气。

火焰中有种不同于溺水的朦胧感,扭曲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织守的身影。

吸入肺部的烟雾越来越多,我跪在地板上,只能无助地咳嗽。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明明只差很短的距离,明明约好了。

难道已经是极限了吗……

消极的思想占据了脑海,我的视线茫然地在缭绕的烟雾中,没有焦点地四处徘徊。

直至看到不远处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织守。

我与她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

火星漫天飞舞,燃烧殆尽后如雪花般四处飞散。

一直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总是表情丰富的那张脸,带着歉意与遗憾露出了笑容。

「……」

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某种预兆。

我所熟知的……失去的前兆。

「不……」

等一等……

压在喉咙深处的话语未能说出口。

那一刻,窗外闪过疾光,轰隆的雷鸣在头顶炸开。

流动的空气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滴落。

一滴,两滴……穿过空洞的屋顶,砸落在身上的雨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感。

冰冷的雨滴冲刷着肌肤的炎热。

雨势霎时变强。

……我清醒了。

视野中充斥的黑烟变幻为升腾的白色雾气。

身上的衣物完全被打湿,体感恢复了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

支撑起还在发颤的膝盖,我踩着脚边汇聚的雨水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失去的预感在心中不断回荡。

又一次,又一次……

即使大脑一片晕眩,我还是撑起身体勉强自己站起来。

延烧的火势变小,在逐渐变得黑暗的回廊上,即使我大声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

但在黑暗中我还是看到了她。

虚弱地伏卧在被火焰侵蚀过的地板上,她的步足变得残缺不堪。原有等身大的御神体也四分五裂,碳化的程度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顾一切地踩在即将崩坏的地板上,无法顾及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几乎跪在她的面前,我探过身去,双手颤抖着抱起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她轻轻睁开眼睛,用有些失去神采的双眸注视着我,喉咙微微颤动。

看到那副凄惨的模样,悲伤和愤怒便从我的胸口深处涌了上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明明知道自己会消失,为什么还要……!」

我的责备听起来是如此无力。

那甚至算不上责备,因为我只是后悔,责问的对象分明是自己。

「……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发挥神力耶,很厉害吧。」

她却朝我露出了笑容。

仿佛并不在意眼前的一切,只是像平常那样向我寻求夸奖的安稳神情。

「……你是……笨蛋吗……」

我只感到全身脱力,没有半点反驳的力气。

「夸我一下也没什么吧,小气鬼……」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着,轻轻咳了一声。

明明脸色苍白,全身还在微微颤抖。

而她身边的御神体只剩下焦化的枯骨。

看着那样的她,我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色变得有些模糊。

不是雨的缘故,而是泪水不住地滑落。

注视着那样的我,她只是温柔地用那小小的手摸着我的头。

「御神体……也……被烧了……」

我的声音夹杂着哭音,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外,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内心的间隙再次被懊悔填满,周围散布着潮湿的气息,雨水也跟着渗入眼中。

那个时候我没有面对,而是逃走了。

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吗?

这次的我……又做了什么。

这次也……完全的失败了啊。

「嘿嘿,伤脑筋,没想到那么易燃。其实这个只有里面的骨头是我的,外面包装成即身佛的样子。不过你看,不是还剩一点嘛,是我们赢了……那个女人也没说必须拿到整个御神体。」

她的声音依旧轻快,仿佛春日叶片间洒落的阳光。

「不介意的话就留着吧,虽然不是能实现愿望的猿之手,而是蜘蛛之手……嗯,蜘蛛的话,应该是爪吗?」

她微微侧着头看向我,缠绕着我的苦痛与悔恨反而加重了。

「都这种时候了……」

我偏过头去,咬紧牙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我很在意嘛,她要是真的找上门来你要怎么办啊?」

那句话中只有你,没有我们。

真真切切,空虚的丧失感。

「……」

「说点什么吧,静之。」

用微微压低的声音说着,她用冰冷的手触摸我的脸颊。黑色的瞳孔反射着我的身影,直率而充满歉意的眼神。

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如果还能拼凑出她灵魂的形状。

我天真地怀着仅存的希望,一心想要向她求证,语速也变得急切。

「等一下,御神体没有完全烧毁,你是神对吧,不会那么轻易消失对不对?」

然而,她却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朝着这一边落下。

「我根本不是神啊,这种东西也不该被称为御神体……你不是也觉察到了吗?只有被困在笼子里的时候才是神,那么在进入笼子之前——」

体感时间停滞在这一刻,我还没有做好接受真相的心理准备,然而——

「……我原本和你一样,是人类喔。」

太迟了。

我的身体大大地震颤了一下。

浑身都被寒气浸透,除了咬住嘴唇强忍泪水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说,你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吧。」

她用手戳了戳我的脸颊,露出落寞的笑容。

「一开始我还是普通的人类,非常非常普通的人类,不谙世事的山里的小女孩。」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贫穷村落的农家总会有人饿肚子,有着五兄妹家庭的我们也不例外。母亲体弱多病,家中仅靠父亲和那点贫瘠的土地是无法养活一家人的。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的我自然也很清楚这件事。」

「但在某天出现了转机。有位行商路过我们的村子,他一眼相中了我,谈妥去南边村子的一家铺子做事,对我的父母说是学习礼仪,甚至还差遣了路银。」

「说是学习礼仪,其实是试婚。以学习礼仪的名义到店铺帮忙是很常见的借口,父母和兄弟姐妹自然欣然应允。」

「虽然我对这件事感到忐忑难安,但想到不用拖累家里也能填饱肚子,便答应了。」

用仿佛述说他人故事般的口吻,织守轻声说着。

「我曾经跟你说过新娘修行吧?呵,说什么新娘修行这种撑面子的话……在某种意义上,我根本没有被当做人。」

她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

那笑容令我的心中充满讨厌的预感,心脏也跟着紧张地纠结成团。

「我是零件,是身体的零件。」

「被行商领着,在半路上,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毫无征兆地被砍下头,剜出的内脏被做成了药,剩下的我被丢进水塘边的枯井。」

「以空洞凝视黑暗,但黑暗中没有星星,只有从井口的破洞照进来的光。」

我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蚁塚,虽然是这么称呼,里面早就不是蚂蚁那种可爱的东西住的地方了。被虫子们啃食殆尽,回过神来我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也不清楚。」

「但我一心想着回到父母身边,从枯井出去之后我回到了村子。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语气中只剩下落寞。

「路过的僧侣本想退治我,但他听了我说的话,心生怜悯,便告诉我……那之后已经过了一百年。村子因为夜发山洪大半的人下落不明,剩下的村民则因为粮食匮乏搬去了别处。」

「我原想着去有人的地方,可并没有能够接纳我的归所。」

带着些许痛苦的表情,织守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是妖怪啊。」

真切的痛楚透过话语滲透过来,仿佛刺入我心头的一根尖刺。

「我想着那么就去复仇吧,可复仇的对象也已经不在人世。我失去了生存的意义……那之后,我一直躲在黑暗的枯井之中。」

「之后又过了百年……没错,其实我已经经历了两百年,对不起,向你说了谎。」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我,缓缓露出歉意的笑容。那笑容令我感到了疼痛,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种程度的谎言……」

「年龄差太大总会被忌避的嘛,你啊,别这么不解风情。」

她拍了拍我的脑袋,接着那张脸上浮现出了单纯的笑容。

「啊,对了,其实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邀请我去你家,我很高兴喔。」

她的语气非常轻快,似乎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而刻意放弃了沉重的话题。

……我没法不去迎合她。

「……因为能填饱肚子?」

我从喉咙挤出闷闷的声音,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那个也有啦,但你并不是真的想邀请我共进晚餐才那么说的吧?」

「……抱歉。」

我老实地低下了头。

我之所以把她带回来,只是因为难以判断她是否有害。

那只是单纯的风险管理。

因为我无法确定她是因为某种药物产生了变异还是真的女郎蜘蛛。

这么说似乎有些冷漠,但我的工作内容便是这样。

「没关系啦,毕竟有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不错吗……」

「因为长久以来都过着寂寞的日子,但这几天非常开心,所以是我赚到了,嘿嘿。」

「……」

「别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嘛,你其实和我一样很害怕寂寞呢,静之。多依靠一下身边的人吧,你之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喔,不要随便放弃。」

「即使可以依靠的人少了一个……?」

「哼哼,我很值得依赖吧?这种时候就别闹别扭啦,虽然你一副大人的态度,内心却很小孩子气耶。」

「抱歉……我只是讨厌离别。」

只是讨厌失去。

「我也不太擅长告别……但快乐的梦说不定还会延续下去。」

「……会吗?」

注视着我的她没有说话,仰头越过天花板的空洞,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宛如幻觉的豪雨已经停了,空气既冰冷又沉重。

「……说不准吧?」

再次低下头来,她朝着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抱歉,和你说了这些。用你的话来说,是非常不愉快的事吧?但这是我的私心……只是希望你能记得我。」

「……」

不可能忘记。

真正听到像是道别的话语,我的眼泪便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然而她看着我的表情却相当平和。

「嘿嘿,我太害怕孤独了,这几天对我来说真的是相当奢侈的幸福,即使是梦也足够了。」

虽然还在笑着,泪水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谢谢你,静之。」

这声谢谢令我分外痛苦,甚至在我心中产生了难以填补的裂痕。

「再会了……有缘的话,一定还会再见吧。」

「……又是这种不负责的……约定……」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分别的景象了。

喉咙发出轻微的哽咽,我执拗地偏过头去。

即使在曾经的梦中,我也梦见过无数次的离别。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只是在恐惧与寒冷中微微颤抖。

但是织守朝我伸出手来,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

「约定很好哦,会让人心怀希望……而且,说不定就会实现了。」

耳边的低语带着些许笑意。

「毕竟我曾经是神嘛。」

一如往常的,略带戏谑却又得意的语调。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

她的声音融入空气之中,包围着我的温暖怀抱化为冰冷的寒风。

「……」

未燃尽的烟尘漫天飞舞,冷风吹干我的泪痕。

胸中还残留着依恋与痛苦,但我很清楚。

名为织守的存在如泡沫一般消散了。

这次也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被刻上他人生命痕迹的我。

苦涩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但是……

「……和神的约定。」

我不禁喃喃自语。

缓缓吸入寒冷的空气,瘫坐在地上的我将视线移向破碎的天空。

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重逢一定是个好词,也许是最好的词了。

而好的词是不会凋零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