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低的天空和云,安哲这样想到。

不论是树还是民居,西边的事物都要更多彩一点,安哲这样想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天的见到的世界都如此多彩,这边的村民也显得更加和善,安哲这样想到。

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死掉,也不算一件坏事,安哲这样想——不行!

于是安哲带着哭腔用最后的力气把手够向了身边的女骑士:“叶——子——”

“要上你上。”结果伸到一半就被很果断的拍掉了。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该去问问把这两人凑到一块的那个神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提那个死小孩!”

这次出行对两人来说都是难得的休假,本应如此。结果在到这个村子的那个下午,从那个阴沉的小孩嘴里提到了这个村子领主的名字之后,新鲜感就肉眼可见地溜走了,连影子都没留下。

叶子知道的稍晚一点,大概在那天吃完晚饭之后,当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村长儿媳带她参观村子的过程时,擅长察言观色的她并没有放过安哲的心不在焉,只是这一次她的无微不至不仅没有给他人带来救赎,还捂死了自己短暂的快乐。

而悲剧的源头就在眼前。

现在场景中的主角有两位,其中正对着安哲的是不动伯张正,归化贵族派系的牵头人之一,几年前夏至谷的守关军主力,他和他的军队可以说是决定那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也因为这一缘故,无论是常备军还是地方军中,他在近些年入伍的年轻人里都有不错的名声。最重要的是年纪不大长相不差,要不是孩子都有了一定是安哲婚活目标首选。

而不动伯对面的就是自己的领导,详情略过。本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呆一起这么久从来就没见过他接近异性,该不会是个男…

“嘶!”瞬间冒出的冷酷打断了安哲的挖苦。

从刚才起一直看向前方的同事闻声终于把头转了过来:“怎么了?”

“刚才突然感觉有点冷。”

“你这恋爱脑不会又在打…,算了,你觉得这次谁会赢。”

“啧啧啧,你这问题真没有意义。”安哲抬起了食指对着叶子摇了摇。

“噢?那你说该问什么?”

“你觉得待会咱们这一圈人在他们打完后还有谁能站在这。”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你没过见他们动手?开玩笑也就算了,这两人每次撞见都是来真的,上次差点把一个看热闹的小子的手给卸掉!咱们国王开会都要想办法支开一个,这下倒好,被那小鬼安排齐全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两个见面就要打架,总的理由是看不对眼,这次的借口是让圣者和王子殿下见见世面。

“不过上午刚见面的时候——感觉那小鬼应该能镇住场子,要不去你去把他找来?”在短暂的思考后,叶子抛出了一个提案。

“不想去。”安哲的回答脱口而出。

“你的求生意志就那么淡泊吗?”

“感觉那小孩不欢迎我们。”

“不是说他是演的?”

“又没说队长,是说我和那坨精肉。”安哲说完后用观念意义上的食指指向了场地几何意义上的中心上的壮汉。

而这直接导致叶子抬起了一只眼睛的下眼睑:“哈?你这相亲终于相出迫害妄想症了?”

“你别说,就是因为相亲相得多,所以我才看得出来,我给你讲,有些打一开始就不愿意来的,就是那种,因为什么亲戚关系被推过来的男的,那个不情不愿的劲——不过那都是还没见着我之前的事。”

“是是是,我们的大家闺秀人见人爱,算上来之前火急火燎那回,相了多少次了,500?600?都是你甩的别人,这世道好男人难找啊。”

“50都没有!说那小孩呢,别打岔,他觉得我们仨是队长和三王子附带的,嫌麻烦。”

这个结论并不能让叶子满意,听完后之前的莫名依然挂在她的脸上:“姐,那小孩就十来岁,别把人说得和咱们楼下那些开钱庄的一样没几个钱还不给脸色。…算了,开始了,不找就不找吧,至少这次三王子和圣者都在,应该不会打起来什么都不管。”虽然安哲对于应不应该被叶子叫姐这个问题很想再一次打断她,但死缠烂打也不是个好习惯,于是顺着叶子的注视,她也把注意力转向了真正的舞台。

但是没有动静。

在埃德森从中线上抖抖晃晃地跑出去之后已经过了,…,半分钟了吧。这两个老男人的衣摆都没有晃一下,只有偶尔眨一下的眼皮表明现在站在草坪的还是两个活物。

现在安哲捂着脸的莫名一如刚才的叶子:“他们两个真的每次都要来一遍吗?”

“可能这也是情趣吧。”为什么两个奔四十的人吵架之后第一件是比谁站定时间久。

不过不需要理解,因为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啊,动了,这次是伯爵先动,那就是7胜50负了,感觉有了小孩之后张大人的定力就不行了啊,之前比这个咱们队长就没赢过。”

“你这心情转换地也太快了吧。”

“是祸躲不过,一会真有什么!”话还没说完,不动伯扔出来的黑金魔杖就被挑飞刺向安哲的鼻尖,然后在接触之前,又咻地一声飞回伯爵身边。

“是祸躲不过。”虽然很想说点什么,但叶子最后每次只能拍肩传达同情。

因为在这场对决中,安哲也负责了一块固定的演出,而现在刚好开始了,“我不理解,”

“…”

“为什么有人会拿黑金做魔杖!拿黑金这么重的东西做魔杖也就算了,还做了十来根藏袖口里!做了十来根藏袖口里也就算了居然还真的把魔杖当暗器!把魔杖!当暗器!也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他们开打被挑出来的魔杖就要往我面前飞!”看着安哲紧握的左手和紧咬的脸颊,鼓着掌的叶子突然心有所感。

“…可能你以后的老公是个黑金魔偶吧。”

沉浸在愤怒中的安哲并没有包容自己的未婚夫,仍旧咬牙切齿道:“嘁,那我第一件就是把它拆去卖了然后退伍回老家养老,这连因公殉职都算不上!”

安哲当初应征完全为了工资和食宿,作为女性在军队里生活多少有些不便,不过多亏了自己的本事和一点看人的眼光,自己现在已经不用在营房里和他人合住了。至于叶子,则是贫困男爵家的服役要求。

“我觉得这话你最好不要当着你还没入伍的徒弟说。”收到叶子的提醒,安哲看向了不远处还没拜过把子的徒弟。她与叶子相互确认了想法之后决定趁这个机会过去聊聊。毕竟现在这场决斗,无论是对于圣者他们还是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是最能挑动热情的公开课。

“塞西尔,尼克,怎么样?这场对决。”

果不其然,兄妹俩被安哲叫住后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视了一眼之后又再一次地兴奋起来,“太厉害了!安哲姐姐!”

“是吧,我第一次看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现在已经腻到想吐了。

而且这种兴奋感不单从语调,也从动作上传达给了安哲和叶子,塞西尔大幅度地比划道:“我原来一直以为用魔法的时候都是站着不动呢!没想到还能像跳舞一样。”

塞西尔指的是不动伯,从对决一开始他的身子就没停下来,一会在空中画着咒术,一会空着的左手又从衣袖里抽出魔杖反握着刺向克里斯,甚至连双脚都在随着身子转动。就像是,安哲之前被一个附庸风雅的相亲对象拉去听的音乐会里的指挥师,从法阵背后溢出的各色魔力把他的外套托得猎猎扇动,再加上身边漂浮着的魔杖,确实有一种优雅感,要是这些鬼玩意不往安哲脸上飞的话。

“画家吗…”

“什么?”

安哲看着现在被火球环绕着的谈话目标道:“听队长说好像是不动伯在学校里的外号。伯爵大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魔法用得十分精准。”

“魔法?精准?”难得搭话的是塞西尔的哥哥。

“你俩还不知道不同阶级的魔法用出来是什么效果吧,到现在为止不动伯连一个中阶的魔法都没有用过。”

塞西尔听后确实有了新的发现,扣着后脑勺答道:“咦?确实现在看到的都是一些很常见的魔法,有些连我和哥哥都能用得出来。”

“这就是精准,不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要讲求效率,能最省力挑开对方的进攻才是最好的,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像是画家选择颜色一样,要对自己所有的魔法与能力得心应手才有办法做到,这一点麻烦你们记牢——尤其是塞西尔!”把食指抵向塞西尔,安哲一边蹲下一边看着她的小脸说道。

“咦?”

“身体的运用和魔法是一回事,国家之所以愿意大力培养舞者,就是因为咱们的增益能应对各种各样的状况,而这也是因为舞者本身就要进行最繁复和枯燥的训练,现在还没正式开始,打退堂鼓还来得及哦。”

被劈头盖脸甩了一大堆狠话后塞西尔也没有露怯,反倒认真地和安哲对视了起来:“我会坚持的!”

得到合适反馈的安哲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好!就是这种气势!咱们舞者才是军队里最强的!”

然后被另一个人很自然的打断了,“好了,别逗人家了,你们舞者真有这本事,队长那位置早该让你上了,还最繁复,”

“嘁,你这人真没情调,这时候就是要给人小孩一点动力,不然光是对砍咱们军队怎么拉得到人。”

然而肇事者并没有深入,很快就将话题转入自己的轨道:“怎么样,尼克?你也看队长打了这么久了,有什么感想吗?”

“很稳固。”

“噢?”

“骑士长大人和领主大人一样动作都很洗练,在这之上骑士长大人的动作幅度还要更小一点,就像刻意在维持局面。”

“不错,虽然他俩是因为知道互相都讨不到巧的原因所以没什么大开大合——在理智耗干前——纯粹的进攻没人比得过勇者他们,你如果以后想要和圣者殿下一同的话,就要做一个合格的守护者,不光是盾,剑的首要目标也不是战胜对手,就像现在的队长,不论是斩还是挑,都是为了维持整个战局的稳定。当然,在此之上的进攻时机也要把握住。”

“我明白了!”

看着已经被女骑士蛊惑的小男孩,安哲终于忍不住插入了话题:“训练都还没开始,你这目的性也太强了吧…”

“要是他今后不想参加王子殿下的旅程,愿意进中央军帮我搭把手就更好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因为主场的热身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一旦开始就不再有空闲闲谈。

在各自小幅度的试探结束后只一瞬俩人便回到最初的站位,也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算计,张正一边取下眼镜擦洗一边开始向骑士长搭话:“克里斯,你这动作完全不行啊,是不是在王宫呆太久了都不知道怎么使剑了。”

另一方没过多的反应,单手挥了挥剑,脑袋顺时针咔咔咔地绕了一圈:“呵,这两天陪一个小孩玩了一下,不小心把肌肉拉着了,不过收拾你姓张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有趣,“噢?这里还有什么不出世的天才能伤着你?”在挑衅的同时张正还不忘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观众,不过圣者和王子似乎都不能让他满意,“都不是,难不成还是对面教堂里那位?”

克里斯没有正面回应:“没用魔力着了道,没那么吓人。不过你上就难说了,那小子和你的相性感觉很是不好。”

“呵,那有点意思,一会把你干掉了我倒要去瞧瞧。”

“…”

对话因骑士长的沉默而停止,谈话已无必要,两人都完成了对对方状态的估测和最后的准备,场景再一次陷入了凝滞,一人以前冲的姿势把剑搭在了身后,一人魔杖朝上观察着对手的启动时机。

如同几分钟的静默一样,包括观众在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再次开场的提示。

于是在晚春的微风不知道第几次吹响了背景里的树叶之后,在场的诸位迎来了,

一场爆炸。

超出估计的轰鸣伴随着一圈气浪从对面山头的教堂向外推出,并在到达这里之后短暂地吹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头发。而对于此,早已收回架势的决斗者也难以摸清状况,

“这也是那小孩搞的?”

“很有可能。”骑士长一边说着一边按住了试图向前冲的伯爵。“你干嘛?”

“救人呗。”

“用不着,喏。”得益于自己在战斗中锻炼出来的视力,骑士长看见了从不知为何完好无损的教堂里冲出来的第一道人影,以及之后从侧门走出来的一高一矮的两位神职人员。

而且再一瞬那第一道人影便从刚才决斗的中心冲了过去并最终站在了刚才一直被忽视的巨木的树枝上。

“嚯,凯尔裁判官,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张正似乎认识现在树上的那位客人,语气严肃地质问。

只是神色慌乱的新角色并没有理会他,只眼睛瞄了张伯爵一眼便失了兴趣,不如说,现在紧绷的精神并不支持她在其他地方再花心思,她的瞳孔正随着什么东西的接近不断收缩。

答案在一分钟之后到达。

“哈呀,怎么这个地儿还怎么多人,汉斯神父,你们村子的活动平日也这么丰富吗?”

“尤利大人,你看现在站着的人就知道稍微有点正事干都不会在这里耗时间。”

一问一答走上来的是这个村子的神父和随伯爵一同到来的牧首,那位裁判官也是牧首的手下。

待到彻底站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牧首快速地确认了一下所有人的站位,“那倒也是,噢?骑士长大人和伯爵大人这是又在比武?怎么?这么想要当着圣者大人和勇者大人的面表现表现?”而她现在站定的位置就成了全场唯一的出口。

“尤利小姐,你和神父阁下这是?”伯爵看了看眼前的两位神职人员,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教堂,想要问出刚才那场爆炸的缘由。

尤利牧首摆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问题:“抓个人罢了,没其他事。既然两位这么有闲情雅致,不如我也露一手吧,圣者大人也在,不展示展示不合适,你说是吧,凯~尔~。”

上挑的尾音结束后她迅速地闭上了双眼,一股压迫感指向明确地冲了出来,尽管传到安哲他们那的只是余波,但也让人感觉体内一阵躁动,不过知道全过程的安哲一行明白这也只是前奏,“真言,”真正的压力在牧首张嘴后才会随着金色的眼瞳一同出现,想要上跳躲闪的裁判官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在右脚碰上那股无形波动的瞬间,她整个身子就如同一团被摔打的面团一样毫无意义地落了下去。“落。”

尽管最后一个字没有任何感情,但大家还是能感受到施术者心中的满意,于是全场的压力随着牧首眼中的金色一同消失,目中无人的两人又开始了对话,并缓缓走向自己的猎物。

“汉斯神父,你这反应怎么比伯爵和骑士长还小。”

“因为我身体里基本没有魔力,更别说圣息了,真言术既学不会,也没感觉。”

“那倒是可惜了,你要是能学会能干的事就多了——算了,把正事办掉。”

不过在刚才那一幕中,裁判官并非没有反抗,现在她稍微回复了些力气的两只手正分别牢牢地抓着刺入巨木的匕首,这确实导致了两人绑架计划的破产,一个小孩和一个没有经过锻炼的女性是拖不走裁判官的。

“这要怎么办呢?”

确认了安全暂时无虞,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裁判官这时选择和绑匪头子谈判。

“尤利大人。”

“怎么了?”

“咱俩非要因为一个小孩做到这种地步吗?”

“你不是说想训练吗?我和汉斯神父都觉得这个方式很好,你一开始不也同意了?”

“…”

“临阵脱逃可不是个好习惯,凯尔小姐。”

“你闭嘴!”

“难不成…”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父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凯尔小姐怕老鼠?”

“去死吧!谁会把一笼子老鼠在自家房子里放出来!正常人都会跑的吧!”安哲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不过这种事不好评价。

“可以了吗,凯尔,别闹脾气了,今天下午时间还这么多,光在这里耗着多无聊。”

“我不要!回去不无聊的也只有你们!”

“…”试图劝说的两人这次彻底地被堵住了嘴巴,看来就算是圣教的人,生活中也充满了自私,不过挫折是微小的,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以及摇头晃脑之后,他们似乎又想出了一个办法。

重新上阵的牧首这一次慢慢走到裁判官近处的身后蹲了下去,面露微笑地说道:“那就算了吧。”

“真的?”虽然情绪有所松懈,但裁判官并没有回头,可能还需要一点其他刺激。

“嗯,对不起,凯尔。下次我们会注意的,不过如果凯尔不说的话,我们也是发现不了的,如果这次你能提前告诉我们你害怕老鼠,我们就会选其他它方式了。”直觉告诉安哲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牧首果然是干这行的,在被一长串轻声细语的安慰打得不能思考之后,裁判官终于把头转了过来,“那为什么…”

于是,她看到了牧首用围巾遮住的口鼻。紧接着一只扣着一张草纸的手就从裁判官的视野盲区突入进温馨场景的中央,迅速反应过来的裁判官这时想要躲闪,不过她那因谈话而极度扭曲的姿态反而锁住了她活动区域的大半,在小幅度的偏转之后就很自然地被扼住了面孔,然后一团雾气从纸张的缝隙里渗漏出来,裁判官的双手终于离开了匕首,整个身体以头部为顶不高不低地浮在半空之中。

任务结束的牧首从草地上起身,摘下了神父之前给她的围巾,“这是什么,汉斯神父。”

“催眠和漂浮的混合法阵,用被贴上的人的魔力自启动。”一边说着,那个矮神父一边用牧首递过来的围巾把裁判官的手绑了起来牵在身后。

“有点意思。”礼节性地表达了一句赞美,牧首又恢复到了来之前的端庄形象,“那现在人也抓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诸位,打扰了。”

于是两人像一阵飓风,在破坏了一切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现场,就像其他人从未存在一样。

到此为止,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波澜的叶子终于发出了一句感叹,“…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意思了。”

“是吧。”

“真是个目中无人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