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二个小时就像被关禁闭一样地带到了离村子中心步行十来分钟的山上关着,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关于公主与恶龙的绘本,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据自己所言正在帮她烧洗澡的热水。

“大人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小孩那么客气?”一阵似有似无的响动之后,一句疑问先于它的发出者触动了尤利的知觉。

“怎么,凯尔还想去这个村子逛逛?”不知怎么的,尤利看着刚刚不知道从哪块阴影里走出来的下属突然起了一丝趣味,于是打算和她聊聊。

“…那倒不是,只是,”这是假话,自己的侍卫扣了扣后脑勺,害羞的情绪从她口罩上方的一双绿宝石里漏了出来。

“那一会我就去帮凯尔申请一下吧。”虽然没到喜欢追忆的年纪,但尤利看着眼前的少女有时候也会觉得奇妙,十多年前刚捡到的时候,她也如同今天见到的圣者与勇者一样可爱,现在却已经有了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容貌了,只是不知道是这二十年里哪里出了问题,凯尔能吸引到的只有分部的同性,这样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对象呢?人类的适婚期可比不得精灵。

“大人是不是在想一些失礼的事。”

“凯尔,想说的事情憋着可不好。你应该好好学学我们的准神父。”

“他?一个臭小鬼,沾了圣者殿下的故就狂得没边了,还敢当着人的面骂张大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叫什么来着,汉斯神父意见这么大。

“那不说这个,你有查到什么吗?”习惯性地,尤利拿起了自己新下属备在客房里的读物并拨开了贴于其上的灰尘与毛发。

“这个屋子大的问题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地方感觉有暗道,要不是刚好那小子那个圆滚滚的狐狸在门口晃悠——今晚我一定去查个明白,”

“那就别查了。”尤利摆摆手打断了侍从的斗志,

“保证不让大人周围有任何危险…,咦?”

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她:“那小子要进门的时候夸了我眼睛好看哦,你觉得呢。”

“怎么突然…,是!属下也觉得大人的眼睛十分美丽,就像,就像…”尤利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之前自己的好奇。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给你听听别人怎么夸的。”

“什么?”

“那个小孩对我说:‘尤利大人的眼睛有一种深沉的美,就像是太阳已然落山而又不屈于消失之时被迫染上紫色的云彩,用这样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身边与身后可就浪费了。’,真是厉害,听得我都心动了,你说一个村子里小孩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呢,而且这还没完,他还补了一句,”说到这,尤利顿了顿,用那个小神父嘴中的紫色眼睛注视着面前一脸茫然的下属,“更不论这个只有丧事可办的教堂了。”

这句话的含义不需要深思,自己的另一双眼睛听后立马做出了反应,瞳孔紧缩得像一只见着了光的壁虎。

“属下该死!”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冷静得像是缺根筋一样的部下因为失误露出这种表情,尤利心里竟然有一种奇怪的舒畅,感觉又见到了前几年她刚被尤利捡回来时那种束手束脚的可爱。

“好了,我并非在怪你,虽然不知道那个小子是怎么发现你的,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喏,人家把你的床位也准备好了,难得不用睡树上,一会出去记得谢谢人家。”

“可是…”

“别可是了,暗道里有什么那小子也告诉我了。”真不知道这样的对话今天还要进行几次,不过自从凯尔出任公职以来就很少问尤利问题了,这样聊聊确实不是坏事。

“咦?”

“就是这个。”说罢尤利就把手中的读物递给了凯尔。

凯尔接过之后却没有敢翻动,只是皱起眉头一味地看着封面,“《千年书》,这不是禁书吗?”

“对呀,禁书,要是其他人早就把他送进去了,唯独我却拿他没办法,”尤利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耳朵,“虽然在你听来可能没什么概念,但我是一百年前逃难逃到这个国家来的。”

“一百年前逃难…,”尤利就这么看着凯尔沉思的样子,“艾什里克的大屠杀。”

“当时一群精灵至上的贵族趁着老国王重病扣了宫门想要夺权,结果大殿的楼梯都没爬上去就被镇压了下来,新国王登基之后借这由头立马开始了种族清洗,甚至连我这样的半精灵也没放过。都是上层人的算计,最后的结果还要咱们这种底层来受。”

“我都不知道大人还经历过这些事…”

“毕竟是很久以前了,那群刽子手最后也被送上了断头台,现在骨灰估计都在哪长出草了,在这看到这本书倒是稀奇,这小鬼真的很明白怎么惹别人生气。”

“难道他知道大人的事?”

“怎么可能,单纯想告诉我守规矩罢了。我作为一个精灵都能守圣教的规矩,那作为一个客人也要守主人的规矩。呵,我要是就这么把他抓了,在这位置上爬这么高也没什么意义了。”

“…”

等到凯尔对上一句话消化得差不多了之后,尤利收回那本书摩挲了起来,“咱们王国确实比那个亡了国的破地方自由得多,但对我来说总归是有限制,其他爬都爬不上来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和两位大人…”

“别把我和那个死眼镜比,一下车想借着地利压那个王宫的怪物一头,现在被真正的地头蛇给逮住了把柄臭骂一顿是恶有恶报,仗着他和勇者外公家关系好就乱来。”提到勇者,尤利突然想起了今天看到的圣者,“不过那些个老头几个月前就喊着我回中央,之前一直拖着没回复,这下可拖不得了。”

“大人也这么看中圣者?”

“圣者?别搞错了,这场宴会我就算挤进去了也分不到半杯羹,客人有客人的吃食,想要吃肉也得等那群老头动完刀子。”

“那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堆了那么久的文件一晚上就赶完了。”

“我还以为那死眼镜会把自己的女儿带着,啧,结果一路上就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看着他那得意的劲我巴不得把他手撕了。不过还好三王子来了,那次是多久来着,我在宴会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觉得,”尤利顿了顿,开始回忆起来,

“觉得什么?”

“好小好可爱!整个看起来黑黑的,衣服和脸又是白白净净的,这次总算给我逮住了,而且一到地才发现圣者,叫什么来着,爱弥儿,我的爱弥儿也这么可爱,那个光滑的小脸和还带着点微胖的小手,还有,吸,绸缎一样的头发,这个村子简直就是天堂。现在就算那群死老头拦着,我也一定要去中央,这边的事办完了回去收拾行李就走,一定要在圣者去首都之前把房子收拾好。”

“啊…”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凯尔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这么说起来,大人下车的时候怎么都没看过神父一眼呢,那个小孩其实也挺可爱的吧。”

前一秒还在自己座位上不断扭动的尤利听到这个问题瞬间就凝固了,“那个不行,肯定不行。我要是抱上去一定会被打。”

“…原来是生物的本能吗。”

看见下属一脸嫌弃的表情,尤利决定说点什么来挽回形象。“咳,那个小孩也算有趣,没想到我和死眼镜都被他给骗了,刚下车还以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因为紧张,现在想起来完全是在放空。”

“放空?什么意思?”

“不感兴趣呗,只要我们照着规矩办事他什么反应都不会有,但是那死眼镜猜错了,一下车就想把正事办了,所以连带着我也被惦记上。嘁,宴会前我多半是没机会再碰上圣者和勇者了,你说我要是把那死眼镜的头提过来,这小孩会不会放我一马。”

“我还是没搞懂两位为什么都愿意听那小孩的话,明明无论哪边都是你们的下属。还有,大人,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要动手也该让我去。”自己这下属有时候还挺脱线的,尤利心里这么想道。

“既然是上司做事就更要守规矩了,而且…,这么说吧,那死眼镜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对自己亲属可疼得很,这个村子原来的神父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因为长辈相熟的缘故,他们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这个小孩他早就想见见了,之前还在车上给我说怕这小孩因为养父离世受不了打击。这次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公私不分犯了错,自然得像老父亲一样找补咯。”

“那您呢?”

“我?我也欠了那老神父一点恩情。…,我上一任是贪污进去的,裁判所里里克老先生投了最后一票。”

“这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吧。”

“揭发贪污那人选择了实名举报。”

“咦?这要是最后没有起诉,那位就不怕上一任牧首出来报复?”

“怕啊,所以当时在举证席上坐着我手心里全是汗。”

“举证席?啊?咦——!!!”

“小声点,吵得耳朵疼。”

“对不起大人,只是属下没想到大人会主动干这么危险的事。”

“就是这么回事,我上一位可真能贪,最后查出来的金额都够付咱们辖区一年的薪金了。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能破格晋升的,不然光凭我这对耳朵就不知道要论资排辈到几十年之后去。”

“那咱们可欠那位神父一个大恩。”

“大恩?凯尔是这么认为的?”

“属下又说错了吗?”

“听好了,我做了我该做的,里克老先生做了他该做的,虽然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只是一个应然的结果,这几天我们俩好好呆着就一事抵一事了,想要从我身上套出更多的好处来是不可能的,知道了吗,汉斯神父。”说到这尤利终于看向了从上一个话题开始就坐在后面那张床上的屋主。

“这小孩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就是尤利从刚开始不想说出来的理由,感觉这个小孩是故意在激凯尔。

“姐姐好,我敲门没人理自然就只有进来看看了,可能是你听故事听得太入迷了吧。”掰扯了一个随意的理由之后,这个小个子的下属转头看向尤利,“不过真没想到尤利大人会拿自己生造出来的麻烦当做给我的奖励。”

“唔,你这小鬼也太机灵了,各退一步不好吗?…啧,这样吧,允许你提一个合理的要求。”

“那麻烦尤利大人给我一个您进京之后的联系方式,要随时畅通的那种。”

“噢?你打算和我混?眼光不错,不过我这派可是…”

“不,完全没兴趣。单纯怕你把我们村子的人拐跑了没地方抓人。”

“你这小鬼!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喏,这个地址,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再用,情书之类的就别写过来了,我一般都是直接撕掉。”

“那可真是遗憾。我本以为之前那些话还有点作用。”

“好了,别开玩笑了,等了这么久有什么事?”

“大人叫我烧的水烧好了,只是大人这有两个人,我也不太想烧第二次,我们教堂的浴盆还算宽敞,不如两位一同…?”听到这尤利才发现这个小鬼已经把帽子取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半边的脸,两只袖子也因为刚才在干活的原因出现了层层褶皱,真有意思,这样一个小鬼虽说心思活络,但终究还是个小孩的样貌,从现在起就要一个人过活了,不知道那个老神父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这也不关尤利的事,因为比起这个,尤利听到了一些更让她关心的内容。

“你这小鬼…”

比尤利先跳起来的是凯尔,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牢靠,“你这小子不要太过分了!不光是把尤利大人关屋子里,现在还想,”

“…很懂嘛!”

“咦???”

“哎呀,凯尔,咱们好久都没有一起洗过澡了,你在这么高的时候还说咱们以后都要在一起呢,现在长大了是不是就开始嫌弃我了,明明之前还喜欢奶声奶气地叫我尤利姐姐的。原来进去的时候你都非要我抱着才肯下浴室,还说我的胸好软,要是能一直…”

“停停停!尤、尤、尤利大人,一起!一起!别说了!外人还在这呢!臭小鬼,你刚才在笑吧!”

“没有的事。王富贵,给两位姐姐领路。”小孩刚说完,他肩上一团五彩斑斓的毛线团就跳了下来,挥了挥左手,示意尤利两人跟上。不过在此之前,

“汉斯神父。”把双手从凯尔身上放下后尤利靠近了谈话对象。

“还有什么吩咐吗,尤利大人?”真是一点波澜都没有,那个老神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小鬼的呢?尤利一边把小孩的刘海撩到耳后一边想到。

“那本书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过这也激起了尤利的好胜心,她的右手在小孩完全露出的左脸上小幅地摸索以期能找到一点能给这个小孩带来惊喜的东西。

“既然你收了我给你的纸片那就好好干,别丢了我和里克老先生的脸,”终于发现了。

“还有,”尤利在这时想到了之前这个小孩说的话。

“向身前看得太多也不总是好事。”然后用拇指向那块刚愈合的凸起按了下去。

“属下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