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聘主?”一段稍显漫长的沉默后骑士长的矜持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突然崩溃,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傻眼表情就那么望着我,甚至连敬称都没有。

“是啊。”

“做到这一步就有点…”骑士长揉了一阵太阳穴后回过了神,又把之前的失态藏了起来,“看来圣者大人有个好发小,之前是我唐突了,望汉斯阁下见谅。”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在里克神父给我遗书之前我都不知道我的猪还有这些用,结果现在六天之后我不动刀子这宴会就没法开起来。

“现在聘主也见到了,聘书的事骑士长有什么说法呢?”搞快点,我都累了,这椅子摇起来真费力。

“既然阁下认为我这身份还护不住圣者大人,那不才只好证明证明了。不过汉斯阁下,你之前那些事情都这么清楚,总不会忘了王子殿下才是我们这一队人里说话最管用的吧。”这算是最后一个试探吗?虽然本人是一个高等教育都没完成还在山里啃了三年老的废物,但我可不会因为事情麻烦就去欺负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小鬼,怪掉价的。咱们的主角之一看得出来是个清楚系,但明显政治斗争对十岁的儿童还是过于遥远了,之前那堆谜语就算是王子也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好事,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早熟这种东西只有存在于道德层面还有几分价值,其他方面只会给人一种错误的认知,对人对己。等等,汉斯算不算早熟,回旋镖好痛。

“那王子殿下有什么打算?”不过那个老男人都提了一嘴不问就不尊重人了。

“咦?啊,骑士长自己没有问题就行。”太棒了,欧内斯特,我收回刚才的话,早熟,很重要,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当一个好领导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好,谈妥了,收工。骑士长大人,聘书交给你了之后的事我可不管了,希望宰相府的人在五天之后正常到咱们村子来。”洗个手,然后去山下面把账给算了,客人这几天也要到了,前两天被这事搞得没心情,现在也不知道累了多少在桌子上,只能希望迈克先生加把劲帮我清干净。

“这小子态度变是不是有点太快了…”那不然呢,正事办完了难不成我还要坐着陪你这三个当兵的大眼瞪小眼吗,笔和画架我已经收拾妥当,现在就等王富贵把水桶里的水倒了回来了。说到这个,欧内斯特的小眼睛倒是一直看着我,处于一种想要上前自我介绍又碍于之前那个生人勿近的规矩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态,真是听话,像一个被卡bug了的NPC,主角胆子大点嘛,这种情况你就算把我家柜子全翻完我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汉斯才是npc。噢,但是地下室不能去,里克神父那堆书我还没扔,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先看看再说。

“汉斯又开始了。爱弥儿姐姐你要猜猜汉斯和小张谁先动吗?”看来在对话完成后放松下来不只有我一个,爱弥儿他们之前在我和骑士长说话的时候也看来看去的,不过困惑的时间段只有开头,后面听到自己名字大概也理解里克神父的良苦用心了。

“汉斯吧,他看起来好像要出门了。和小张打招应该只是顺便的。”怎么听起来还生气了?

“咦?这都能看出来?”

“要是他打算出门的话会先回头扫几遍房间。”

“爱弥儿姐姐观察得还真仔细,汉斯有这么细心吗?”

“只是看一下罢了,东西离得太远他也不会回去拿,除非是钥匙。”或者身份证,真没想到爱弥儿偶尔来一次连这些事都摸索清楚了,我确实在等钥匙,刚才让王富贵拿去锁后门,现在给我拿回来了。

“汉斯阁下这是还要出门?”你刚才不都听到了吗?

“是啊,你们来了我还得去村子里把账核一核,流程对一对,吃饭总要钱吧。”

“这事也要你干?你们村的大人呢?”

“就我最闲呗,而且尼克他们爸爸已经忙活几天了。我这两天忙里克神父的事把活都丢给他了。”我用下巴指了指尼克,双手不空,双手抱着王富贵。

“那个,汉斯阁下,”快走到门口时我终于被叫住了,看来这就是欧内斯特认为的生人勿近的安全范围了,以里克神父为中心的大约二十多米的圆,“之前的事谢谢你。”

“之前?是多久?”不得不说欧内斯特是目前为止最有意思的一个小孩,属于是那种出于个体善良的正经加上一些已然觉醒的自尊,非常纯粹与刻板印象的…,不能叫早熟,应该叫…,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像是黄金档里单亲家庭的小孩,这个描述不错,记下来。爱弥儿不行了,她抗性高起来之后除了早恋话题之外没得逗,现在正伙同塞西尔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就是三年前你帮我…,欧内斯特,我叫欧内斯特.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你突然这么有决心地把名字报了出来还想和我握手,这个生硬的转折是怎么出现的?噢,想起来了,之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阴阳怪气过他的名字来着,过这么久了这小孩还记得这件事,真厉害。

“你不叫这名字吧。”但是你这名字不还是不对吗?

“张一齐是母亲为我取的名字。当时我并非有意要骗你和科莱特殿下的,对不起!”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不是什么剧情伏笔啊。等等,爱弥儿当上圣者之后都能被叫殿下了吗?我们之间看来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隔阂了。

“不是这个,中间的那一长串呢?”你的那个长名字呢?个人简介那一栏的,就是你爸爸和爷爷的名。

“中间的?啊,没想到汉斯阁下连这都清楚,那是正式场合才会用到的,我到现在也只在一次和兄长写信的时候用过。”

“这样,”条条框框好多,不过你这样说我就懂了,那先打声招呼吧,把王子晾久了也不好,“王富贵。”

“王富贵?阁下不是叫汉斯吗?”他伸出来的手突然僵硬了。

“它叫王富贵。”王富贵的左手被我的食指勾起来在空中一甩一甩地,不过欧内斯特好像不能理解这个行为,处于一种大脑过载的状态给不了反应,让他们两个简单地碰碰爪子吧,

“汉斯。还有,以后不用叫阁下了。”之后就轮到我了,汉斯配不上阁下,明明这是一个更新用户名的好机会结果熟人全在周围站着,要是由着他继续叫汉斯阁下感觉我一定会被这个破名字套牢的。欧内斯特还是没动作,我只好再一次拉着他的手单方面的甩了甩了事。噢,对了,还有件事。

“诸位如果打算继续坐着走之前就把杯子放桌子上,我回来自己收拾。要走的话也不用锁门,掩上就行了。失陪!”

开门,走人。剩下的事就和我没关系了,你们爱怎么搞怎么搞吧,我一直很讨厌深入一件事的原因就是越是沉迷视野就越窄,典型例子就是里克神父说的那个火车,火车头开得越快能看到的东西就越狭隘,所以当时我就不喜欢他的这个说法,真要说起来我宁愿走路,心情好起来之后就连我们山包上的石路都有几丝恬静的味道,呆在铁皮柜子里能动用的感觉器官十分有限,所谓春日可爱是需要肌肤相亲才能完全体会到的,大气的流转与日光的灵动经不起转述。

顺着咱们村子的土路跑了几分钟后我来到了目的地,与我的喜悦相反,暂定居委会内第一个印入我眼睛的竟然是窗户中塞西尔他爹充满烦躁与痛苦的影像,宛如十几分钟之前的本人,不过现在的他很幸运,毕竟现在的我还有十足的同情心来帮忙。

“迈克叔叔,下午好。”

“汉斯小弟,你今天怎么舍得下来了?”

“那我回去了?”

“别别别,开个玩笑。你这一走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核得完。”

“没想到我这么重要。”

“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王富贵…”这位先生自从我帮他一次忙之后对我就越来越没礼貌了,只是这次说的是事实,毕竟王富贵不用一个个写字,和个生物打印机一样,比打印机还厉害一点,都不用换模子,直接让空气变形,“不过汉斯小弟,你没事了吗?”

“爱弥儿他们的事办完了就没事了。”

“诶,没问这个,里克神父的事。”

“有事也没办法说,人都走了。这个地方是不是没对过啊,数字错得这么明显。”

“我看看,那张是史密斯老哥送来的,只能麻烦你自己再核了,我这腾不出手来。不过确实,之前老妈,塞西尔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是,到最后想的都是老爹和里克叔,倒没我啥事了。”

“他们这群老人还真是厉害。”

“是啊,但是里克叔总归是想着你的,比老妈好多了,还专门给领主写了封信。这是过几天隔壁几个村子要来的人数,你安排一下座位。”

“我倒宁愿他不写这封信。咱们有那么多桌子吗?”

“找朱姐她们住附近的借呗,反正那天他们也用不到桌子。怎么了?领主注意你还不好?咱们领主听说这几年也算他们那个圈子的红人。”

“算了吧,今天这事我都搞得焦头烂额的,可没心情掺和那种事情。”

“我想也是。但是你和爱弥儿关系这么近,以后有的是麻烦事呢。”

“现在就有麻烦事了,过几天来的客人的被褥这些准备了吗?都是金贵身子,睡我们的东西说不定要起疹子。”

“领主说他自己备行李,牧首大人说就来一天,反正离得近,就那队没确定的客人不知道情况了,备着呢。”

“那就行。”

聊天到此为止,先前刚来算是还没进入状态,把报表传来传去的时候还能有些话讲,之后效率高起来之后我们俩都没分心的功夫了,整个房间里只有手上不停换纸发出的沙沙声和王富贵压纸时的滑动声。我当初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见复式记账法的时候心中就升起了充满来自骨髓的恶寒,实在没想到就算是绮丽的幻想世界也逃不过财务报表,南欧人,不要太过分了。

虽然很突然,但是我一定要说,异世界是一个美好的意象,无论对里克神父还是对我而言都是如此。人是惰性与不安定混杂生成的高级生命,而异世界的幻想就是这种混杂发展的一个分支结果,人们基于自己的认知一边在幻想中寻求比现实复杂的人际关系一边又在幻想中渴望着简单的生活规则和结局的最大的人生刺激,而这一切都,

宛如一张财务报表。

一个简单的论述,借贷必相等是简单的记账规则,负债表、利润表以及流量表是复杂的会计科目关系,期末核账就是,最大的人生刺激。

综上,会计实务就是异世界。不过作为一个客观的人我是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地把两件事物划上等号,毕竟会计报表能给我带来的只有痛苦,

等等,

…,

那么异世界的账单就是正数与负数相乘的痛苦加倍了。

不过又作为一个尚在青春期的叛逆青年,我自然是不会在几张草纸上追求数字上的安定与刺激的,所以我把这活交给了王富贵,经过我的严格训练后它的工作效率就像是一条自动线,相比于迈克先生的手工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除开今天这种节庆之前需要过多决策的情况,我只需要在它编好之后再假装对对就行了,而对于今天繁重的工作,我迫切地希望找到一个替死鬼。

“汉斯和爸爸怎么关系也这么好了?”来了,不是塞西尔,这三个小孩都被我骗过,从那之后只要是有活动的日子这个屋子向外窗户的扇形视野范围内是一定找不到一个小孩的。而他们今天之所以还敢来自然是有个护身符,只能说三王子和他们短暂的友谊并不可靠,完全比不上我与迈克先生经过劳动固定下来的同僚之情。

“哟,塞西尔,尼克,你们怎么想到来爸爸这了…,这位不会是,”迈克先生的父爱还没伸展就看到了那个放在农村小孩堆里并不合适的华丽衣架,

“王子殿下,小人失迎,还望不要怪罪。”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边的礼数挺怪的,上下限过窄但又内容繁复,如同日本的鞠躬章一样的螺蛳壳里做道场,以这次这个握手为例,在教堂的时候是地位高的先出手,这次又得迈克先出手,完全搞不懂,相比之下磕头对我来说还好办一点,要是爱弥儿他们那事磕头就能解决我宁愿按着他们三个人磕到头破血流。

“叔叔多礼,是我来得冒昧。”感觉像是什么上个世纪的世俗小说。

“汉斯不是要守在里克神父那吗?怎么一溜烟就跑这来了,叫都叫不住。”当他们握过手结束后爱弥儿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生人勿近而已,又没说熟人必须守着。”要是这九天都不出门痛苦的就不是我了,我是一个非常有同情心的人。

“…汉斯的人生真的好方便。”这句话是不是之前听你说过?

“塞西尔,怎么只有你们四个人?”

迈克先生的提问对象看了眼我之后答:“汉斯下来之后我们带着克里斯大叔他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刚才他们说要回去收拾房间,说是一会再来找小张。”

好,轮到我说话了,“噢,所以你们就跑这来玩了?”

“汉斯阁…,汉斯这是在做干什么?”欧内斯特这小孩是不是有点过于听话了,叔叔很开心。

“嗯?做表哦。”

“那个,小张,要不我们还是…”我的直视打断了塞西尔良心的突然抬头,人都领过来了你就应该好好学学你旁边两个甚至不敢和我对视的人。

欧内斯特先寻声看了一下塞西尔,无果后向我问道:“那个,能告诉我做表是什么意思吗?”不错,感兴趣了。

“就是把咱们村子过几天开宴会要用的钱统计好,人安排好,然后记下来。”

“咦?那不是很麻烦,光凭汉斯和恩菲尔德叔叔就能搞定吗?我之前看父王工作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人。”

“不会的,和王城不一样,我们这要做的很简单,你要试试吗?”太看得起我们了,一个破村子的宴会哪能和国家的财务比。不过本质一样,只是重复的东西多一点罢了,虽然我讨厌这种流程性的工作,但复式记账法本身没有过错,能有效降低失误的方法是不可能有人会拒绝的,咱们的主角也一样,欧内斯特看着我两只手上不停晃动着的纸张明显产生了好奇,就是这样,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你就能理解现代商业文明的支柱了。

“要怎么做?”上钩了!

“没难度的,王子殿下坐下来看看吧。”

今天,

说不定,

能提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