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便已经走出很远,她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先前的场景在脑中挥之不去。那场面可怖又可悲。

干粮昨晚就吃完了,而沙漠的夜晚只会自顾自地把气温跌至冰点。现在她只能更加裹紧身上的长袍。

她就近找到了那间小酒馆——比起酒馆,倒不如说是某种酒棚。三面镂空,只有靠近吧台的一侧是一堵木墙。天花板上,古旧的电扇无力地旋转着,一圈一圈。

这个时间根本无人光顾,但她还是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再将披风的檐拉得更低。

酒保是个结实的中年男人,立在吧台一旁,与其形象及为不符地擦着调酒杯。

「新到的烟,都是好货,客官来一壶?」

「……」

女人没有回应。

她不喜欢烟,非常不喜欢。

一是不喜欢那种燃烧产生的气味,再是会勾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她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是不时瞥一眼墙上的挂钟。

酒保不知何时从前台下来。

他背对她,手中那块不知已用了多久的抹布摩蹭着桌面。

「大会,客官不去吗。」

「……」

她沉默。但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酒保也不再问。

鸮在楼宇之间掠过,呜呜地怪叫着。

挂钟嘀嗒作响——时间是七点半。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很害怕那件事是真的。

这时,酒保突然靠近她耳旁,小声一句:

「…不要走大道,去下城区第三条巷子的咖啡馆。不要掀开帘子,摇三次那门前珍珠帘上的紫色铃铛。在有人叫你之前不要进去。

如果你是在等『她』的话…」

这时她才猛然起了身。

依旧一言不发,但似乎她在绝望之海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

下城区,没有「新星」施与恩泽,只有天顶处勾染着一笔银白色的月。

第三条巷子。

一间房门前,细密的珠帘上方,一块破旧的木匾,刻着咖啡馆的名字:Anguis。

她不敢相信这里居然会有咖啡馆——或者说,不敢相信咖啡馆在这里。

摇了三次那门前的紫色铃铛。

但久久无人出门。

她再次开始怀疑那酒店老板是在骗她。

许久,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才从屋里传来:

「进来吧…」

「打扰了…」

她掀开门帘。

珠帘碰撞,细密地响动着。叫不上名的熏香味道从中阵阵袭来。

贫民窟没有通电,照明只能依靠桌上的一盏老式煤气灯。火光忽明忽暗,跳跃着,把屋中物什的影子投向空无一物的墙壁,把本来就不算宽大的房间显得格外狭窄。

桌边坐着一位女人。她大概要算女人之中较高的那类,暗红色的长裙、银丝勾勒出层叠的褶皱的裙摆之下,饱满挺拔的身姿,成熟女性独有的风韵一览无余。

绯色的头纱,虽遮起了大半面部却并不能妨碍展露她的美艳:肌肤细腻光滑,不容半点瑕疵;嘴唇红润而饱满,散发着诱人的芳泽;一双黄昏下大漠般暗金色的眼露在外,半睁着,仿佛随时能将人心夺去的、蛇一般的妩媚妖艳。

她的身边放着三瓶当地的烈酒。一瓶已经见底,另两瓶则已经空了。

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酒杯,酒液摇晃,仿佛随时要被打破;

一滴一滴酒液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再滑落至她挺拔的胸脯上,留下了几点深红的印记。

一颗紫水晶球摆在面前,反射着淡淡的光芒,仿佛能透过其中看到未来的光景;而她脸上也始终保持着微笑,似乎已经洞悉了某些事情的真相——似乎一切都已被掌握。

「欢迎光临,来点什么喝的吗。」

「『吹雪的纯白之夜』…」

少女这样自言自语着。

女人有些惊诧,但很快转为了平静的笑容。

「啊啦,原来现在大家是这样称呼我了吗。」

女人无奈地微笑着。

「真是的...不过这些称谓也不错呢。不过,你最好还是用白夜称呼我。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

少女沉默良久,回答时却还是有意侧过脸去:

「木春,Koharu…」

「木春?我还以为呢。原来是黑潮来的蛮族吗。」

女人闻言,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挑,随即便笑出声来。

「『木春』…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名啊。倒不如说,这个名字对蛮族而言还真是意外地名不副实呢。

蛮族人的话,难道不应该有一个更狂放不羁的名字吗?」

蛮族,这两个字在少女的心中翻江倒海,但她却没有将心中情绪暴露出来。少女强压下了心中的情绪,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女人却只是重新坐下去,自顾自地将一旁的玻璃杯重新斟满。酒中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狭窄的寂静之中飘游回荡。

女人自顾自地念着:

「我邦的伟大自卫反击战。

蛮族,「2.05」邪教组织,抹黑我教,制造「金雅普大爆炸」又嫁祸我邦,罪恶深重,不可饶恕。我们已经消灭胧…」

「…胡说…假的…都是假的…!!」

寂静了不知多久的少女,此刻却如发了狂一般,再无法保持先前的沉默。

然而女人却一点也不惊讶:

「…啊啦,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每个联邦公民都知道,这就是历史。」

「果然是这样吗…果然你也是这样吗…!

那么请允许我先行告退了…」

然而,在她转过身的瞬间,女人却补充道:

「说起来啊,在刚才和我说话的时间里,你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也说不定呢。」

女人的话让她脚步停住了。

女人戏弄般的语气之中透露出某种从容——令人不安的从容。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她仿佛能隔着那层长袍看到,女孩儿眼中那份与她从容相对的惊慌。

女孩儿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说道:

「那又怎样…」

「怎样?」

女人走到她身旁,微微俯身,用右手食指挑起了女孩儿的下巴,然后说道: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应该赶紧逃走,不要再继续待在这里、待在这座城市、这片大陆。」

「不要...」

听到她的拒绝,女人微微眯起了双眸。

「为什么不要?」

「我...」

女孩儿张口想说些什么。

但在女孩儿还没有说完之前,女人就再次打断了她,然后轻蔑地看着她。

「我知道...

你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不愿意逃跑,因为你怕死。」

「...」

「因为你害怕,你才不愿意承认,你怕自己被别人杀掉。

因为你害怕,你不愿意面对别人的死亡。

所以,你宁愿在这里等着,也不愿意去逃跑,更不愿意去面对!」

女孩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把长袍的边缘拉得更低。

然而正在此时,女人突然站直了身体,示意少女坐到最边缘的座位,自己则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门口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位穿着粗布麻衣,头发散乱,神态邋遢的中年男人,摇晃着身体,扶着门框,缓缓走入室内。

他似乎是刚睡醒,脸上挂漫迷茫与麻木。

他看了看桌上的空瓶子,又看了看女人手上的玻璃杯,然后伸手拿起了那杯酒。

一旁女人没有阻止,时时替他斟满,就这么望着他饮了几杯。

嘴角却逐渐升起嘲讽的笑意:

「你觉得你骗得了我吗。」

男人抬起头,目光依旧涣散:

「你在说什么?」

「你还在伪装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