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砖砌的哨所里,木门没有上锁。

屋内,紧闭的百叶窗,窗边古旧的木桌,桌下已经裂了缝的木椅,以及椅上酣然梦中的穆城守门人。

后背贴着椅背,双腿则搭在桌上,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渎职行为随时会把脚边的圣典踹翻。

实际上这种行为也确实无可厚非,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不会有人进城。梦里会会周公,总比盯着这片什么都没有的窗外要强去百倍。

一只不知何时溜进了房间的沙地小鼠,两腮中装满了各处搜集的饼屑或干果之类的,此时正悄悄从窗口的探出脑袋,警惕地洞察着窗外:

天空中,没有云,也没有掠过的鸟雀。

秃秃地一颗太阳,狂乱地喷吐着光与热,将耸立的石山炙烤成干枯的橘红色。

细密的黄沙,一层一层,翻滚着,奔向它们永远触及不到的地平线。

沙浪之上,阵阵阳炎升腾,滚烫地扭曲了视野之内的一切。就连穆科城(Mukolia)那宏伟坚牢的大门,也不得已地如那道旁死去的荆丛一般,自下而上地动摇了。

这时,那只小鼠突然窜跳起来——跳到桌面上,跳到没扣盖子的冰水壶上,跳到助理机器人头上,最后跳到了守卫的鼻子上:

「吵死了啊…你个死耗子…」

半梦半醒之间,他撇了一眼助理小机器人上面的时间——下午1点半。以及一条新的入城登记。

「…怎么这种时候还有人来…又是卖西瓜的吗…那老东西昨天不是刚来吗…」

守卫慵懒地打个手势,让小机器人呼出了登记表。一行一行,看到最新录入的那个名字:

「…我看看…黑潮人…姓名…」

他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似遭了电击一般一跃起身,一脚踹开木门,冲着城内集市大吼起来,一扫先前困意,顺带着惊醒了道旁晒得没精打采的商人们:

「拦住他!刚才进城的那个黑潮人!快拦住他!名字登记的是…『Koa…』…这怎么念啊…」

「Koharu,木春,黑潮国人。」

一个女性的嗓音如是回应过来。

那是一位身着亚麻色长袍的女人。一步一步,向市场尽头走去。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正午的集市上少有行人,守门人几步冲上前,一把便擒住了这古怪的不速之客——这女人用厚重的黑纱遮掩着面目,看不见容貌,也看不出年龄。

「为什么不填姓氏!」

「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胡扯!快说!」

「……」

这次女人迟迟没有回应——准确地说,她无法回应。

守门人掏出手铐:

「不说?可疑分子!跟我走一趟!」

旁边的路人这时来了兴致,三三两两叽叽喳喳,都等着看热闹。

「咳、我说…」

一个盘坐在摊子上卖茶的老妇,似乎是看不下去了:

「…如果她真是心虚不敢报上真名,那她还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回您的话,还把名字自己报上去吗…

何况,如果她用的真的是假身份,那岂不是早就被大门两边的『神使』拦下了吗…」

「『神使』怎么可能会放这种可疑人物进城!再说没有姓氏是怎么回事?整个联邦难道还有连姓氏都没有的人吗?…」

「…所以说,您是在质疑『神使』的决策吗…那么,如果您执意逮捕她,那我是否可以说…

您是在质疑『那位大人』的决策呢…?」

「质疑」。「那位大人」。

这两个词同时出现的那一刻,燥热嘈杂的空气瞬间冷寂下去。

砂地上,阳光无言地照着。

一旁守门人则脸色铁青。

「他娘的…快滚快滚!」

他摆手忙把那女人往城内赶,捡起不知何时滑落在地的手铐,转身反回哨塔去。

女人轻轻弯腰向刚刚为她解围的老妇道了谢,无言地向内城走去。一步一步。

茶摊上,老妇那张被沙漠的热风灼出褶皱面庞已然被蒸汽围住,远远看不出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