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冰山一角
今天是周五。我和吕绫雪正在前往大学外语教研部的路上。
我们俩手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刚刚打印出来还发烫的文件。大学外语教研部只是第一站，下来还要去社团联合会的办公室、十号楼的值班室，如果麻烦的话还要跟校学生会去打声招呼。
更头疼的是，一路上吕绫雪的嘴就没有停过。
为什么我会摊上这样的事？
综合楼的北边，大学外语教学部。记得我要去找一位姓蒋的老师…
“所以你也该稍微歇一下了吧？该进楼里了，里面全是老师。”
“…所以说啦，超级好笑的，哈哈哈…诶？哦…”
唉。
两天前，周三。
“来了志毅。”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女声呼唤我的名字。
“慕宇姐好，美欣姐好。”我一如既往的打招呼方式，微鞠一躬加上问好。
“来这么早啊，吃饭了没？”美欣姐比较关心最基础的民生问题。
“吃了吃了，吃过了才来的。姐你们吃了么？”
“我中午吃了点水果，现在也不饿。最近得把减肥提上议程了。”
“开玩笑呢慕宇，你还要减？你要瘦成一道闪电么？”
“哎呀，人比人比死人啊。没办法，这次的委员有好多身材好的，我不能落后她们啊。”
“你这奇怪的胜负心啊，真的是。”
这会还没有很多同届到位，我还是选择了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今天没有靖雯姐和佳姐对我“特别关照”，我也稍微轻松了点。不过不得不说几位会长的工作效率确实高效，昨天一晚收集想要帮忙准备全委会的委员名单，今天中午就开会分配工作，管理层各位的工作效率超出了我的预期。而且每位管理层的魅力和影响力也是影响委员工作效率的重要一个原因，大概英语协会的传统就是一直这样延续下来的吧，他们一直说的“家文化”。
我拿出手机消磨时间。没过一会儿身边坐下了一位。我抬起头大致扫了一眼其他位置，座位还空得很，为什么这人非要坐在我旁边？不过我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态度，继续看着那一小块屏幕，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喂，又见面了。”
身边的人凑到我耳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我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墙边挪了一下，还撞到了又胳膊肘。在我还在尽力缓解肘关节强烈刺激带来的肌肉与骨骼的应激反应时，罪魁祸首开始“咯咯”偷笑起来，我才看向我的邻座。吕绫雪这丫头片子正捂着嘴偷笑。
我疑惑了那么一瞬间，接着下一秒就稍微理解了一些。
这得从昨天逮住她跟踪我说起。
我和她坐在蛋糕店。放着所有蛋糕的托盘更靠近我这边一点。她的一双漂亮大眼始终不离她要的那两块蛋糕。
“所以说，回答我的问题，我这块也给你吃。”
“我…嗯…不行…嗯，你都说了蛋糕是请我吃的，现在又反悔。你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是否属实再另说，退一万步讲，你跟踪我在先，怎么说你也不占理；而且你那样拙劣的跟踪，不会被路人当成跟踪狂么？”
“我…我才不是跟踪狂呢…我…我是因为姐姐给的任务才来的…”
“这么说，你姐也是这个大学的？”
她歪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这个说了应该没事的吧，嗯没有说任何关于身份的详细信息。应该可以说。”随后她抬起头看着我说，“姐姐是这个学校的。”
重音在“是”这个字上。
“是这个学校的我懂，”我发现了这个小破绽，“明明你也是这个学校的，为什么讲你姐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时候不加上‘也’呢？这样说话不别扭么？”
“啊…”她突然看向别处，眼神飘忽不定，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所以说，你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已经心里有数了，你姐是谁我大概也能有个底了。你是想我向你逐一确认呢，还是你自己说呢？”
后半句当然是唬人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姐的身份，我又没有四通八达的信息渠道。只不过面前这位-姑且就称她为吕绫雪-的身份，肯定不会是她自述的那样。起码她不可能是个心理学大一新生。
“嗯……”她一直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也许是在权衡利弊，也许是在评估风险。
我并没有因为等待而着急。桌上的蛋糕我也没有动任何一口。我也没有掏出手机消磨这段时间。
我就只是在静静地观察她而已。
“好吧，”经过了小半刻钟的深思熟虑后，她很郑重地抬起头看着我。这和她之前在我面前树立的形象相去甚远。“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是来邀请你加入驭梦社的，不过不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姐姐让我来的。我也不是心理学学生，其实我是高中生，在一中上学，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可以自由出入学校，也可以不用上课。我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大学也是姐姐安排的。嗯…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说，你的姓名和年龄都是真实的？”
“是的。吕绫雪，今年18岁。”这次她毫不迟疑。
“我暂且相信你。”这并不是稳定对方的策略，我认为她也没理由再编出来新的故事忽悠我。毕竟她伪装能力非常不成熟。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要测试一下。“那么，你姐是谁？她为什么要我加入驭梦社？”
“姐姐…”她又陷入了忸怩，看来让她纠结的就是她姐。“嗯…我不能说…姐姐的事，姐姐专门交代过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要你加入社团的原因。”
“嗯。”我表示出兴趣。
“预知梦。姐姐想确认这个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它是否可控。”
是否可控都不谈了，这玩意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是个谜题。按照她刚刚的说法以及对预知梦的介绍，如果可以掌握预知梦的生成，就相当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如果将其变为可控，就相当于可以掌握未来的走向。
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你确定？”我的眉毛微微一皱，表示出强烈的怀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按你的说法，如果这种东西变得可控，那和预知并掌握未来走向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在四维空间的时间轴上，任意浏览未来会发生的事一样。咱们现在是在21世纪，不是31世纪。”
“但是…姐姐就是这么说的…我的关于这些梦啊心理啊什么的知识都是来源于姐姐。”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伪装。毕竟她又透露了一个她们姐妹俩都懂心理学知识的底。
我，也不想继续伪装自己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拥有预知梦这种能力，如果我可以掌握预知梦的梦境生成，如果预知梦真的和未来能有关联。
我的未来就能由我自己牢牢掌握。
“吕绫雪。”
“诶？啊？怎么了？”
“我申请加入驭梦社。”
“嗯…诶？诶你同意了？”
“是的。但是有一个要求，是对你提的。”
“太好了。你同意就好。除了奇怪的方面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接受。”
“不要告诉你姐咱俩谈话的具体内容。对我好，对你也好。”
“嗯嗯，这我明白。如果让她知道我暴露了真实身份什么的，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么，这件事就只有你知我知了。你要拉钩么？”
“我又不是小孩。那…”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落在蛋糕上。
“请。先吃这个冰淇淋的吧，快化的差不多了。”我把托盘全部放在靠近她的那边。
“可是，这个不是你点的么？”
“我本来就不吃冰。今天也不是很想吃甜点。你都吃了吧。当然如果觉得吃完可能会不舒服的话就放着。”
“不会。那我开动啦。”她先将冰淇淋蛋糕的碟子端至自己面前，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块。
“请吧。慢点吃。”
我看着面前这个女高中生吃蛋糕，心里还在琢磨，刚刚以及今天发生的种种。
我只是今天开例会的时候晕了一次，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创文的时候那个不讲理的开车的杂碎，之后就莫名其妙地进了深渊一般，一片漆黑鸦雀无声，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一样，而我却没有失去意识。期间我会不会说过些什么？我也没有任何印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人，除了部长他们之外还有好些见过脸叫不上名的人，应该都是部门里的，以及那个医生也来了一趟。在这里面排查范围未免也太大了些。
没办法，没有更多线索，也只能等和那个驭梦社接触之后再收集信息了。
“喂，喂，喂…”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小手，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晃。我的眼球跟着手转了一会后，因为疲劳眨了一会眼，缓解后发现是吕绫雪在捣蛋。
“怎么啦？看我看入迷了？”她用了一种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俏皮语气逗我。
“嗯？”我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我吃蛋糕的时候你一直在看着我，都看得出神了。而且我在吃的时候一直被你盯着，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搞得我也很紧张。”
我才想起来我在思考之前大概是一直看向她的方向的。
“抱歉抱歉。”我也打算逗逗她。“大概确实是看你看入迷了。”
“诶？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啊。这样啊…”这小丫头片子露出了坏笑。
“都吃完了？要不要再来点。”这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
“嗯嗯，这就够了。谢谢你。”
“那我给你送回去吧。”
“送就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而且让姐姐看见你不太好吧。”
“也是。那给你送到车站吧。”
“不必啦，你就这么想多跟我待一会啊？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是。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这么皮。我就是客气一下，担心一下落单女生而已。”
“谁是丫头片子啊？明明我跟你一样大。”但她给人的感觉并不象是个已成年的女生。
“好好，算我多嘴，我道歉。回去吧。”
“嗯。那再见啦。”
我不喜欢说这两个字。我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我才踏上回宿舍的归途。
所以，当她出现在英协办公室，坐在我身边时，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觉得有一丝合理之处。毕竟有那么一个手眼通天的姐，想进哪里都很轻松吧。
她看到我被她吓了一跳，乐得开花。
我还是很好奇她这次的身份，于是凑近她小声地询问。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
“咳嗯。我是英语角的。姓名，身高，年龄，三围，这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她故意用了能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回答了我。
？
我的大脑突然宕机了一样。
是不是有个词是多余的？
过了三秒我才反应过来刚才从她嘴里出来了多么不得了的文字。
慕宇姐和美欣姐都是震惊的眼神配上坏笑默默地注视着我，其他人自然不必说。我已经能感受到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的看变态一样的目光全部投射在我身上。
“别带上那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多余的词啊！”我连忙解释起来，更多的是向两位学姐和其他的委员证明我的清白。“而且明明是你找上我，自己主动说的这些，我昨天才认识的你好吧，况且你也不是…”
“诶…诶~好啦好啦，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接下来她像是向其他在场的人证明一样，其实是为了堵住我的嘴。事实上她确实用她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嘴。双方都心知肚明，我那句话原本打算说什么。“不好意思各位，我和志毅哥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没有大家想的那样。”
“诶，志毅，刚来就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女生啊？还走的这么近，动作真快啊。”慕宇姐不怀好意地开始了。
为了不再引起更深的误会，我用手指的背面把她的手轻轻地从我嘴前拨开，并用眼神示意她我不会说出来她的身份。她也老老实实地把手收了回去。
“没有啊，姐，真的只是刚刚认识而已，而且我也没那样的想法。”我也顾不上周围面善却不认识的其他部门的同届了。能让她们俩把焦点从我身上移开才是正事。
“是嘛？真的嘛？我不信你啊…”看来慕宇姐没有停下的打算。
不过，门突然开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慕宇姐瞬间整理好表情。
大家都安静了。
“姐，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今天没什么事就顺道来看看。”
靖雯姐说着缓缓地走进办公室，话音刚落，她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似乎目光没有只落在我的身上。
我向她微微低头以代表问候。她回了一个笑。
“几点开始啊？”靖雯姐端坐在沙发上，一只腿优雅地搭在另一只腿上，双手交叉落在大腿上，透过大大的圆镜片观察着办公室里的一切。
“五分钟。还有两个人没到。”
“行。那等会吧。”
时间已到。因为靖雯姐的在场，不能再给迟到的人留出多余的时间。
“那咱们开始吧。”慕宇姐看了眼时间后，决定不再等下去。
“诶？不是还有两个英语角的人没到吗？”美欣姐还是想继续等下去。
慕宇姐默默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虽挂着平常的笑容，眼神示意的意思与慕宇姐的面部表情毫无关系。
靖雯姐在场，不可能无尽头地等下去，除了浪费所有在场的人的时间外，还会给靖雯姐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
我都明白的道理，美欣姐怎么可能不清楚。
“都已经到点了，开始吧。”靖雯姐并不在乎两位会长的态度。毕竟，她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这个学生团体除了“家文化”之外应有的不成文的纪律。
慕宇姐用目光示意美欣姐，让她来主持这场会议。
美欣姐的心情很明显地反映在脸上，她并没有挂着平时的阳光开朗的笑容。她旁若无人地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之前都通知过了，这周六开全委会。首先是场地，办公室的人来了几个？”
身边大概有三四个人举了手。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觉他有点眼熟。
“嗯好。这次时间紧迫，办公室注意尽早申请场地。我们需要一个阶梯教室，十号楼的就行。如果还不熟悉这个流程可以去问你们的哥姐。下来是宣传部。来了几个我看看？”
同样是三四个人。
“宣传记得提前在公众号上打好宣传，另外当天的板书也得落实到人。”
“好的姐。”我前面有一个声音很好听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给出了反馈。因为之前办公室的同学并没有给出明确态度的积极反馈，所以这个小小的行为让美欣姐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嗯。下来，外联、实践部、英语角。这次全委会是咱们内部聚会，所以不需要拉赞助，两个职能部门这次也没有主要负责的工作。我先看看来了多少人吧。外联的我先看看。”
我坐在第四排靠墙的位置。我没有看见前面有人举手。但我注意到了明显变得更难看的美欣姐的脸。
“嗯，行。外联。那下一个，实践部。”
我记得好像是有一两个看着眼熟的女生来了。不过和之前在校青协那边的状况一样，我并不认识对方。
带上我一共有三个人举了手。
三位学姐貌似都在看着我一样。我想确认那两位是不是坐在了我的身后，因为面前四排是没有看见举手的人的。但是此时回头又有些不合适。所以我不能确定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还是集中在那两位身上。
“实践部的话，可以跟着办公室一起跑跑，熟悉一下流程。毕竟你们下来也有活动。”
“好的姐。”我并非效仿刚才那位宣传的女生。我只是出于习惯而已。身后的同部门的女生和我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现在确认了她们的位置，但我还是不能回头去确认她们的脸是什么样的。
“下来是，嗯…”美欣姐似乎对英语角缺人有些不满。“英语角来了多少人？”
似乎只有身边的吕绫雪举了手，前面没有人举手。我不喜欢在开会的时候左顾右盼。
“嗯就你一个是么？”美欣姐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姐我是报了名就来了，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人。”
“那，你就跟着实践部一起吧。正好也去熟悉熟悉该走的流程，到时候就可以自己去办文件什么的了。”
“好的姐。”说完吕绫雪朝我看了一眼，还露了一下难以察觉的笑。
“那差不多就这样。部门代表什么的这些你们开例会的时候应该都讲过了，选为部门代表的回去好好准备，你们代表的可是自己的部门。然后，实践部下来的支教，”说着美欣姐将目光投向我。看来是上次的例会上佳姐对我“照顾”得太有效果了，以至于所有的会长层都记住了我。“志毅，对吧？你们佳姐应该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额…嗯，嗯。”
“行，那支教面试什么的到时候就全交给你们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没来的回去给他们通知一下，可以回去了。”
显然美欣姐因为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心情，但具体是什么原因，现在的我无从得知。
一天前，周四。
吕绫雪问我什么时候去帮办公室的忙。开会时她也在场，很清楚这几天英协的工作量，所以没有提邀请我去驭梦社的建议。但这次她没有缠着我，只是口头上给我提了个醒。
我想到了那个开会时面熟的办公室的黝黑男生。经过确认他和我一样是软件学院的。大概在什么多个专业一起上的大课上见过面吧。
我想着也去帮帮忙，便通过协会内的工作群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看样子他是办公室的顶梁柱之一，好多的工作都是园园姐-也就是办公室部长-直接派给他的。叫小宇，名字听起来和本人出入实在是过大。不过，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不需要麻烦我们这些其他部门的人了，办公室的工作已经分配完毕，各个文件的申请和审批都在进行中。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下午是学校的公休，我向吕绫雪提出去驭梦社看看。
“你不用忙那边的事嘛？”
“办公室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要是热脸硬贴冷屁股，会让其他人觉得我只是想在管理层面前表现，对未来的工作发展没什么好处。”
“嘿，看来你也喜欢心理学方面啊。”
“这也算心理学了？我觉得不过是常识罢了。所以下午方便去不？”
“可以啊。下午我去找你，就在西门见吧。”
西门，这丫头片子又想吃蛋糕了吧，带我去趟自己硬拉着我进的社团本部还得让我“贿赂”一下她，算盘打的真美。
算了无所谓。早点见识到这个社团的内部情况，比什么都好。我大概能猜到她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只是这两个结果的顺序，对于双方来说都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