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沉默为金

十二点,准确点说是十一点五十,明明十五分钟前该讲的内容已经讲完了,因为怕被教务处的人查课影响她的职称评选,硬是拖到现在。通知是二十五分钟之后开第一次部门例会,这会无论是哪个食堂肯定都是人挤人,我也不想第一次例会就带着食物坐在办公室吃。反正肯定就和见面会一样,大家先熟悉熟悉好开展之后的工作,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现在是九号,十月九号,小长假结束后开学第二天。大概两周前我先后收到了两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通知我分别通过了英语协会实践部和青年志愿者协会发展研究部的面试,随着短信发过来的还有部门群号和协会群号。群里一眼望去全都是不认识的人,也是我不喜欢走出舒适区的必然结果。英协这边,群主自然不用说,肯定是顶头上司,好像是叫佳姐。几个管理员分别是慧姐、美欣姐、慕宇姐、舒雅姐,这么多人还全是学姐,我也不是现充,以后怎么在群里正常聊天都是个问题。青协的话,比英协要好一些,群主叫祥淼姐,剩下三个都是学长,昱杰哥、瑞恒哥、瑞新哥,后面两位名字听起来跟兄弟俩一样,总觉得如果和学长交流的话应该要比和学姐交流压力小一些。但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幸运的,能够被选中加入这两个部门。未来好像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今天是实践部第一次例会,地点在十号楼四楼英协办公室。起初看到通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之前就听说过十号楼没有通往四楼的楼梯,而且这栋楼整体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使得我除了上课需要不得不进这栋楼之外,没有任何想要探清这栋楼结构的想法。想到今后大概率每周都要多来一次十号楼,而且还要上到有奇怪传闻的楼层,我已经开始提前打该打的冷颤了。

刚刚上课的教室在综合楼,溜达过来也就五分钟不到。我已经快要到三楼了,每上一层,能看到的人就越少,学生和老师都见不到,甚至连平时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很少见,好像这栋楼除了一楼就没有其他楼层被使用一样。而且今天外面虽然是多云天,并没有什么风,但楼里总能听到隐约的风声。我已经按照群里笔述的路线走到了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口,看样子只有一楼正门面对的主楼梯才能通往四楼,其他三个方向延伸到底部的侧楼梯都只能到三楼。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口地面能够明显地看到一层灰,楼梯转折处竖着一道打开的铁门,虽然旁边墙上窗户大开着,但仍然无法将厚重的灰尘从楼内空气中过滤掉。我对灰尘有些敏感,鼻子有些发痒很想打喷嚏。

过了转角走上四楼之后,我的直观感觉是如入无人之境。四楼看上去就和被废弃的建筑物内部没什么两样,到处散落着损坏的木制桌椅,其中参杂着垫在落着厚厚的灰尘上的贴着画布的废弃木板,以及看上去像是人为堆积的层层废纸。四楼只是一个总长不过二十米,宽不过三米的走廊,两端尽头都是透风的上着锁的双开木门,门的另一边大概就是十号楼的楼顶。楼梯口左右侧分别有一个教室,或者说仅仅是个废弃房间可能比较恰当一点。左手边的房间就是英语协会办公室。门紧闭着,但是能够听到里面有很多的女声。有几个是似曾相识的女声。我轻敲三声门,里面突然安静下来,顺带着传出一声“进”。

迈过已经打开的铁门,推开里层已经有缝隙的木门,我就像踏进了学校里的传说之地一般。房间不大,二三十平左右,但是高得有个三四米;一扇大窗户正对门,把屋子照的很亮堂,显得空间比实际看上去要大一些;窗户下面和进门左手边摆着两张沙发,皮革的破损程度无声诉说了它经历过的岁月;右手边摆着几排不知道都是哪年哪月的木桌和长椅,掉落的干漆和凌乱的木纹让我想起了小学时用过的桌椅;右手边近处角落层层堆放着杂物,远处角落有一个看起来很新的有钥匙孔的金属柜子,大概里面放的是协会重要的文件和物品;头顶上一个老式长叶风扇,没有空调。整间屋子充满了历史气息,却意外的没有楼梯口及走廊那样浓重到令我窒息的灰尘味。

沙发上排坐着六位学姐,其中三位是我参加面试时见过的,同时也是我的面试官。她们中两位坐在一起,想必另一位的职位特殊吧。剩下三位没有见过,一位戴眼镜梳高马尾,文学气息浓厚,就算坐在软沙发上也显得很高,让我有一种刚刚任职语文教师的大学生的职业印象;另一位保持一种神奇的微笑,但其实我不能确定那是微笑还是她脸部的自然状态,她的双眼弯成两道倒月牙,嘴角正常上扬,给人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或者说,像是在看蒙娜丽莎一样的感觉,无法判断她的表情,也就意味着无从猜测她的真实想法;最后一位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虽然这样套刻板印象非常不好,但她一看就知道是东北来的,染了黄色还是褐色的头发,背着光我也说不准那到底算是什么颜色,穿着非常时尚,简直就不像是大学生,如果平时在学校碰见的话我根本就不敢认。

“找位置先坐吧,等人到齐了我们再开始。”面试时坐在中间的学姐-现在也坐在正中间-对我这么说。我还是很相信我的直觉的,她应该就是部门群群主、实践部部长佳姐。

这会大概是十二点那样,距离通知的开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已经到的委员们并不是很多。我随意找了个旁边没有人的,比较靠后的长椅坐了下来。

“前面位置不是很多嘛?往前坐,来第一排坐。”没等我凳子坐热,她就又发话了。

突如其来的“互动”让我有点惊讶。第一排确实空位置很多,只坐了一位女生。但让我和不认识的女生坐在一起,未免也太难为我了。

“没事没事,我坐这里就好。”我认为她在“客气”,或者说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如果只是这样,我有礼貌地敷衍过去就好。但如果她再次提出同样的建议,出于尊重和现在的情况考虑,我就只能接受。

“你来坐第一排吧。等会有位学姐想认识认识你。”她边说还边笑。她越乐我就越慌。

我声音都快打颤了。

“啊,好的。”

学姐?不会是那位大三的学姐吧?说来我进门的时候还觉得奇怪,也许是她位置很高,部门例会这种小事不需要她出场。但佳姐-虽然没确定之前就这样叫可能有些失礼,万一真的不是的话问题就有些大了,不过我相信我自己-都这么明白地告诉我了,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我尽量不显露我紧张和焦虑的内心,像面试时那样故作镇定强撑着从第五排走向了第一排,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我感觉现在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都因为佳姐的几句话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我身上。我不经意间偷瞄了沙发方向一眼,发现她们的注意力也全在我身上,尤其是那两位没见过的,似乎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一排那位女生见势向里挪了几个位置,我在心中对她默默地表示感谢。我挑了个与女生和与学姐们距离都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假装右手撑头休息来擦掉我已经流下的豆大的冷汗,惴惴不安地候着还未到场的她的到来。

我按照佳姐说的做了,她也就没再有什么别的要求了,和她身边的学姐们继续起大概是我进门前她们的话题。

“你说这今年弄的,差点人就不够了。”

“就是说嘛,咱们这些留下来的基本上都选上了,不选上也没人能上了啊。”

“对啊,所以,今年招新才招进来这么多人,就是怕今年再出现咱们这样的情况。”

“去年有过那样的事,可能是因为那样才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行了啊舒雅,小孩们在这呢,不该让他们知道的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

“好好,我多嘴了。”

终止话题的学姐好像发现了我很在意她们谈的事,几乎是看着我的眼睛笑嘻嘻地封我的口。

“刚才聊的你们就当没听见啊。”

我先愣了一下,猛眨了两下眼,轻轻地点了两下头,发现她还在看我,又慌忙微微地摇了两下头。她笑得更夸张了,嘴将要咧到极限,双眼眯成一条缝,用力的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把头转回去。她旁边地佳姐则像换了张脸一样,本来笑起来非常美的一个人,此时板着画过妆的脸,严肃地看着我们-或者是我-一言不发。

“可别到处乱说啊。”佳姐音量不大不小,我听得很清楚。但我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好像并没有人在意刚才她们的对话,看书的看书,看手机的看手机,交友的交友,没有人注意到封口的那句话,也没有人注意到聊天内容。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我意识到两位学姐的态度都是冲着兴趣外露得过于明显的我。我下意识地小声回了句“不会说的”。

即使是这样她们也没有重回聊天时的热情状态,好像六个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一样,端坐在沙发上,表情收紧,默默地等待着时间地流逝,或者是等待着需要等待的人和值得等待的人的到来。不过,起码她们的注意力现在不在我身上了。

委员貌似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人数还真是不少,六排少说能坐下五个人的长椅已经几近满员,放眼望去男女生比例好像差不太多,四六比那样。长得虽说不帅(我也算在内),但看起来好像都还算眉清目秀(我除外),大概因为部长是学姐,所以在面试的时候会不自主地筛掉不符合自己审美地男生?我也猜不透她们的想法,谁又能做到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呢。说来,我是因为什么被录取的呢?我很瘦,个子172左右也不算高,瓜子脸,小眼睛,深眼袋,因为瘦所以颧骨明显,现在留着短发。说我是因为外貌被录取,我自己都不信。其他方面,性格前面也提到了,我喜欢待在舒适区内;平时很少主动和陌生人接触;不喜欢外露情绪,最常见的表情就是无表情。其他的,像待人接物什么的…

“靖雯姐好。”六位学姐陆续问候的声音把我从私人世界拖回了公共世界。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我循着她们的目光追向门口,还未看清来者是哪位,突然意识到她们六位都要叫“姐”的人,不就是大三的那位学姐么。我突然后悔将视线投向她这个举动,而她-这位靖雯姐-竟然先将视线投向我,再转向六位坐在沙发上的学姐。即使是一瞬间和她对上视线,我也充满了敬畏。畏的占比要高得多。她随即向六位学姐打招呼。

“都来这么早啊。”

“那可不,也不敢来的比你还晚啊。”

“姐,这个就是刘志毅。”佳姐边说边指着我。

我突然慌的不行,比面试时直面站在我面前半米的靖雯姐时还要无措。因为未知,才会感到恐惧。我现在根本猜不透佳姐突然把我指给靖雯姐看是什么意思,也猜不到靖雯姐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

“哦,对了,就是他。”她又用起她那熟悉的温柔又充满力量的语气慢悠悠地评论。“就是那个说‘没有责任心,能力再强终归也靠不住’的小孩吗?”说完还对我笑了一下。我说不出来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但我丝毫没有被夸奖之后应该会有的喜悦。

“靖雯姐好。”我强压住颤抖的声线,坐着将上半身微微前倾,头部前倾角度更大一些,来替代微鞠一躬。我不明白那个笑的意义,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也无暇去思索其中含义。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靖雯姐身上,以至于我没有注意到其他六位大二学姐此时的面部或身体细节。

但她好像并没有继续逗我的意思,转头去询问佳姐和她旁边的漂亮学姐人到齐了没。两位起身点了一遍在场的委员人数,返回了肯定的反馈。

“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开始吧。”靖雯姐一如既往般下达指令。

“那咱们开始吧。”佳姐起身对我们重复了指令。

在场的所有人都严肃了起来。

“那先从介绍开始吧。”佳姐回头看了看沙发那边,沙发上坐着的学姐们基本上都把目光投向了靖雯姐。

“那就从我开始了?”靖雯姐又确认了一遍。“大家好,我是欧亚国际学院俄语专业的靖雯,担任今年英语协会的理事长,欢迎各位加入我们英语协会大家庭。今天还有一位学姐因故没有来,是协会的团支书,你们可以叫她田甜姐。”

非常官方的代表英语协会的介绍,加上教科书般的面部表情管理和语速语气音量。可以说一定程度上靖雯姐就是英语协会的象征,是英语协会的排面。

佳姐确认靖雯姐已经发言完毕后,邀请会长层的学姐进行自我介绍。

“下面有请会长们做自我介绍。”

“那我先来吧。”那位黄褐发学姐先接过话茬。“大家好,我是美美欣,是今年咱们英语协会的会长。要是之前来过摊位上的话就会见过我。既然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能通过往后的活动让大家体会到英协的温暖。对了我是文学院的,如果有文学院的平常咱们可以约一约。”

真的没想到她竟然是会长。因为外表看起来实在是太成熟,我都没想过她竟然只是比我大一届而已。而且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是我非常向往的。毕竟我本人是半个社恐。

佳姐看向了一位曾经面试我的戴眼镜的学姐。“慕宇?”

“哈?到我了?啊,好。大家好,我是主管实践部和办公室的副会长慕宇,平时叫我慕宇姐就行。我也是文学院的,然后大家平时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找我聊聊,包括学习啊、协会啊、生活啊什么的,当然学习方面我只能讲讲文学院的啊。多的也不说了,欢迎大家加入实践部这个大家庭,也欢迎大家加入英协这个更大的大家庭。”

怪不得她会来面试我,合着也是顶头上司。她也很厉害,话密语速快,除了有点口音之外,吐字清晰而且句子之间几乎没有停顿。刚才的发言可能用了半分钟不到?我觉得我大概能跟她合得来。我平常喜欢听别人说话,在间隙处适当地穿插几句让对方持续输出,很像一个捧哏的角色。同时我也觉得她很有眼缘,有把她写进花名册的想法。

慕宇姐说完之后,看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两张对我来说尚属陌生的面孔。其中那位戴眼镜的和慕宇姐有相同气质的学姐立刻会意首先发言。

“大家好,我是双双,是这届英语协会的副会长,我主管宣传部和外联部。我也是文学院的,如果有关于文学院的课程或者老师的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欢迎大家加入英语协会。”

给我的直观感受就是这边坐了一位语文老师。她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慢条斯理,每一句话的语速和音量都符合她表现出来的气质。总感觉这样就是文学院女生应有的气质。

双双姐旁边那位确认发言完毕后,也正式地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舒雅,是今年的会长助理。平时如果有关于工作上的问题,找你们的部长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我们是负责解决她们产生的问题以及她们解决不了的问题的。嗯就这样。”

简明干练,人狠话不多的那种,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她的能力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虽然她并没有说,但是我大概能猜到她的专业范围,应该是那种经常需要自己一个人完成学业的专业,经常做实验和跑外勤勘察的理工科、绘画、声乐、器乐之类的吧,因为自己特别忙所以在其他的方面追求极致工作效率。对自己学业上心的人,一定是目的性强有追求的人。

屋里一共七位学姐,还剩两位面试我的学姐没有自我介绍。站着的是部长佳姐,脑内过一遍群里的管理员名单的话,坐着的另一位没有发言的应该是面试我的时候坐在佳姐右边的慧姐。我此刻先看向慧姐,又看向佳姐。但我又不敢直视她,佳姐就站在我面前,我只敢把头压低不让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再尽量用双眼向上瞟,用几乎不存在的余光留意她的眼神和表情。我又害怕坐在同一排的同届和坐在沙发上的各位学姐们注意到我此时的奇怪举止,假装用拇指撑着脸颊顶着颧骨,用自然状态的四指从侧边遮住双眼,以达到不被注意到目光的目的。

好在我的掩护小动作的目的达成了,她并没有留意坐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我,首先进行了她的自我介绍。

“虽然面试的时候见过一次了,现在还是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字是佳,是声乐专业的,也是今年的实践部部长。大家都是我们俩-我和你们的慧姐选进来的,说明你们身上一定是有吸引我们的发光点的,希望各位,能够说是走到最后吧,不是说陪我们走到最后,其实是为了你们自己坚持下来走到最后。真正走完一年的话其实是可以学到很多的。那,我就说到这,下面请你们慧姐说两句。”

还是明显能听出紧张的,尽管紧张感被她用强大的自信压制住了。我注意到她没发言的时候站姿非常优美,就像经历过模特训练过一样,明显能感觉到她站的笔直,但又能体现出一种曲线美。不过当她开始发言时,她似乎变得有些扭捏,声音明显是强撑出来的稳定,眼神还时不时飘到沙发那一侧。经历过声乐艺考的锤炼,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她一定是不会怯场的。那就只会是一种可能,靖雯姐的存在让她,让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无形的压力。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靖雯姐产生出这样强大的气场?

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慧姐明显放松得多。她甚至没有顾忌靖雯姐就在旁边坐着的现况,依然保持单腿耷拉着坐在扶手上的状态发言。

“你们好,我是慧。我是历史文化学院的。然后,其实我是去年从外联部调过来的,所以可能有些实践部的活动我也不是很了解。今后一年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学习。最后欢迎大家加入实践部。”

真的是南方美女啊,说话也像小鸟一样,带点南方口音特别独特。我看到左边坐着的两个男生已经控制不住嘴上的微表情了,就差口水流下来了。而且和佳姐相比,慧姐给我了一种潇洒自如的新鲜感,仿佛在场的只有她自己在这个体制之外,不顾忌任何存在,完全展现真实的自己。能亲眼见到一位已经活成我理想中的状态的前辈,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

“那么,我们都已经介绍完了,下面该轮到你们了。”例会主持人佳姐非常自然地推进进度。

“反正,”佳姐停下并看向突然发言的靖雯姐。“今天是第一次例会,你们今后都是要在一起工作的,得先互相认识认识,起码得知道对方名字吧。这样吧,你们,来个接龙。每个人自我介绍之前,要先把自己前面的所有人的名字报一遍,可以加深你们之间的印象,”

我大惊又大喜。惊是因为我害怕这种场合的自我介绍,喜是庆幸我坐在了第一排,大概率不用报前面人的名字。

“那就从刘志毅开始吧。”

我大惊失色,要不是长椅和桌子距离很近,我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的手还在刚才的位置,稍微地遮挡了一些我的面部表情,以至于没有露出那么明显的丑态。

“对了,你第一个啊,前面没人啊。这样,你把我们的名字报一遍,这样比较公平。”

很多人都知道“地铁、老人、手机”那张图,实际上那会还没有这张图,这张图也不足以描绘我的表情。确切点说,那会存在的也足以描述我的表情和心情的图,应该是“黑人问号脸”。

我还保持着双手遮眼的动作,但很明显这样做是遮不住正脸的。我的双眼挤在一起,嘴和鼻子向上隆起,鼻孔略微放大。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学姐们大概是一方面因为靖雯姐提的“无理要求”和故意翻我牌,一方面是或多或少看到了我此刻的表情,情绪管理终于崩溃开始笑了起来;其他同届们则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同届莫名其妙被理事长翻牌折腾而无情地嘲笑起来。好像,现在的“痛苦面具”这个词更能够形容我当时的表情和心情。

靖雯姐笑够了之后,看着我对我说:“来吧,开始吧。就按你自己喜欢的顺序来就行。但是,我们几个的名字你要是叫错了,哼,我是没什么,你想想你其他这几个姐,还有你以后在协会里的生活,嗯…对吧?”

我现在非常后悔引起了她的特别关注。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引起了她的关注。

但是我这方面能力并不差。只要是对方认真进行介绍,我认真听了一遍的话,瞬时记忆转化为短时记忆再转化为长时记忆的效率是不会差的。

稍微缓冲了一下情绪后,我报告一声“那我开始了。”随后站起身来。

以防万一,我选择从面前的佳姐开始,沙发上则用从右至左的顺序而不是她们按照职位的介绍顺序。这样可以避免需要用手指着她们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首先我看向了佳姐,采用的手势是四指并拢伸直,拇指回收至虎口。这样也是为了避免出现单指指向对方造成的不尊重。

“面前这位是实践部部长佳姐,是艺术学院声乐系。”

“对了我是音表的。音乐表演系。”

“哦哦,音乐表演系。”

佳姐这个补充并没有让我有出错了更紧张的感觉,反而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使用同样手势从沙发右侧开始。

“然后是实践部副部长慧姐,历史文化学院,额,专业好像没说来着?”

“诶?我忘了说嘛?我是旅游管理专业的。”慧姐也跟着补充了一遍。

我认为没有重复的必要。那样会显得我像一个阿谀奉承跟在位高权重的人后面狐假虎威的小人一样。作为替代,我向慧姐微鞠一躬。

“下一位是会长美欣姐,是文学院…姐您好像也没说专业?”

“没事儿,就知道我是文学院的就行。”东北话听着就是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我习惯性地微点头。“好的。下来是理事长靖雯姐,额,是欧亚国际学院俄语专业。”我硬撑着和她对视,试图得到她的肯定。她并没有吝啬。

“对的。”

就像心中铁块落地了一样,我已经觉得和她们任何一人对视都不成问题了。虽然第一印象凶得很,展现出来的气场也是如此,但她本质上只是一位学姐而言,都是同龄人。而且,我也喜欢给别人带来欢笑,给我看中的人-我花名册里的人带来欢笑。我并不反感她拿我开涮,倒不如说是通过这样才把我心里的铁壁砸碎了。

“接下来是慕宇姐,是文学院的?”我尝试让慕宇姐说出自己专业,因为我清楚她也没有说。

“啊,我是汉语言文学的。旁边双双也是,我俩是室友。”

“慕宇?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啊?姐?啊,不是,那个,双双,你不是也没说吗?”

“我应该是说了吧?”双双姐露出狡黠的笑容。

“就是,双双肯定说了,你这给他提示了都。”靖雯姐在强行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真说了吗?我怎么感觉你没说呢?你看你这表情,都绷不住了快,你肯定没说,故意整我的是不是?我跟你一年室友了我会不知道你啥样?”

双双姐终究还是没忍住。“那姐是那样说的,我就配合了一下而已啊。而且你为什么只冲着我撒气,怎么不去跟姐说啊?”

“我…你又给我挖坑不是?你坏啊你,真坏。”

我已经笑得抖起来了,但是我单手假装成考虑的动作遮住了嘴。不过这会,几个姐都在笑,同届也都在看热闹窃喜。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很快就把情绪控制住,放下手的同时,我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无表情状态。

我给各位了一小会儿恢复的时间。靖雯姐重新给我下达了指令。“志毅继续吧,该双双了。”

“这位是副会长双双姐,是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双双姐这会儿已经和例会之前她们六人聊天时的状态一样了,笑着对我予以肯定。

“最后一位是会长助理舒雅姐,是…您好像连学院都没提?”

“要不你猜猜我是什么专业?”

我又恢复了一下“黑人问号脸”,好像被靖雯姐看到了。靖雯姐是真想折腾我玩我。

“好啊,你要是猜到了就算你过了。”

“这上哪儿猜去啊?”我随口抱怨了一句。

“你要是没猜出来的话,今天例会结束了,留下来咱们好好熟悉熟悉。”靖雯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给你两分钟啊。”

我感觉铁壁又慢慢的重铸起来。这女人还是很可怕。

我这次是真的架起一只手认真地思考起来。

冷静地分析一下,之前猜想的可能答案是理工科和艺术类。首先,舒雅姐是大二,这个大学有两个校区,这个校区主要学生是文科生、体考生和艺考生,另一个校区主要是理科生和工科生。我们属于例外。软件学院学生大一的时候上课地点和宿舍都在这边,大二往后要换到那边校区的宿舍,上课地点也全部改到那边。那么既然这个校区不可能有大二以上的理科生和工科生,她大概率也会是艺术生。不如先提问一次确认一下猜想好缩小范围。

“舒雅姐,您是艺术学院的么?”

“不错,我和你佳姐是一个学院的。”

那么,艺术学院里还分为美术和音乐两方面,这要是猜起来可是没个边。别说猜专业了,美术里面细分的画法风格我都叫不全;音乐就更不用说了,声乐唱法有那么好几种,佳姐刚才提到的音乐表演我都不清楚那是什么,器乐又是一大堆。简直就和猜女生心-海底捞针一样。

我不由得打量起舒雅姐的外表,试图找到一点线索。她扎着马尾,没有化妆,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手很漂亮,虎口或者拇指和食指没有什么明显的磨损,手心看不到,但我觉得她不像是经常拿笔的。

舒雅姐好像注意到我在观察她的手,不由得收缩了一下手指,但再次放松十指时,她自然地呈现出我非常熟悉的手形。双手放在桌面上,但是她只有手指接触桌面,手腕完全悬空不触碰桌角;她的指尖看起来似乎有些老茧;几个手指和我的中指很像,自然状态下呈现出一种稳定的弯曲度,但是指尖那一截始终保持和桌面垂直。我已经确认了,她是钢琴专业。

“两分钟到了,猜不出来的话你就要留下来啊。你浪费了我们每人两分钟,如果没猜出来你就要把所有人的两分钟都补出来。在场的每有一个人,你就多待这个数乘二的分钟数啊。”总觉得靖雯姐读书不少,但是书中的好知识总能被她用在奇怪的地方,而且还挺合适。

“我觉得,舒雅姐您是钢琴专业的吧?”

她们几个好像都被惊到了。

“对,但是你怎么知道的?”舒雅姐好像不相信这个结果,或者说她代表了她们几个此时都满溢的好奇心。

“我,我是猜的,没想到能对。”身处陌生环境,切勿出头。面对顶头上司,切勿露能。

靖雯姐看上去非常不甘心,倒不如说所有人,包括同届们也都非常不甘心,但是没有一个人表示怀疑,只是当作我运气好罢了。

“嗯,逃过一劫啊。”靖雯姐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是这次是带着笑的。

“那,下一个吧,后面的按顺序来,也得报一下我们这些管理层的名字啊。”我的节奏终于过去。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佳姐继续进行这个环节。

这个接龙非常浪费时间。不可能会有短时记忆能力非常好的人,能够准确记忆几十个人的名字。有些人还真的能把管理层的学姐们名字叫错或者干脆想不起来,更有甚者,当然只是男生,只能想起来以男生的审美来看比较养眼的几个学姐的名字,然后被靖雯姐的毒舌狠狠的鞭笞了一通。不过,虽然第一个出现答不上来管理层名字情况的同届和我中间隔了有十个人,这点时间里这几位姐也不至于完全忘记了她们自己说过的话吧。难不成只是想逗逗我?剩下十个人左右的时候,有些姐已经在看手机了。该说是这个环节的问题,还是我们这些新生的问题呢?现在的我无权评判。

接龙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一点二十了,虽然中间笑声不断,对于我这样上了一上午课中午没吃饭饿着肚子过来开例会的人来说可不能算是很幽默。佳姐开始宣布这学期主要工作和本周的主要工作的时候,我就像听到了开饭铃声的汤姆一样重获了希望。这学期实践部几个主要工作:日常支教是最重要的,也是实践部主要负责的工作,接下来会有日常支教的宣传摊位要值班,还要从部门内选出大概四个支教负责人;另一个事是年末的迎新晚会,每个部门都要出节目,从现在开始考虑节目,晚会时间大概是十二月初,也就是说满打满算有两个月时间准备。此外需要配合其他部门的工作,有晨读需要参加,外交交流想去捧场也可以参加。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是一周后的全体委员会,全部英语协会委员和管理层都会参加,结束之后所有人去聚餐,具体事项下周会通知。

结束的时候已经一点四十。几位下午有课的学姐和同届已经先离开了,虽然佳姐说可以留下来再聊聊天,有些男生也确实这么做了,在专注地和慧姐单方面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我也很想离开,因为实在是没有料到会进行这么长时间,虽然饥饿感本质上没有影响到我,但是血糖含量低我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不过我还是很关注提到的几个工作,就排队等着前面同届问完之后询问一下具体的工作事项。

“嗯,咱们的支教是面向全校招收的,也就是无论多大都可以来参加。你也可以带着你的室友一起来面试。”

“好的谢谢姐。”前一位同届回答完便离开了。

“你呢?我看你等了这么一会儿了,你想问什么?”

佳姐扭头看向我。

“姐,咱们这个支教大概要多长时间?”

“到考试周前一两周就停了,大概有个十一二周那样。”

“主要教的内容是什么?”

“幼儿园其实就是教些最基础的知识,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一开始是需要那边的老师协助的;小学的话,因为咱们不能教正课,所以只能教体育、音乐、美术。”

音乐美术么,我不擅长啊,但我还是很想参加。

“还有摊位的值班,那个是怎么排的?”

“那个等你们交完无课表之后才会决定。不过,”佳姐突然坏笑起来,笑得我有点瘆得慌。“你要是没课也可以去摊位帮忙,每天下午帮着收摊位也可以。我们都搬不动那些东西,招你们进来就是为了搬东西的。”

合着就是免费劳动力。就像那些介绍打工的中间人一样,招新的时候笑盈盈地说协会多好多好,有这种那种福利,进来之后就是纯苦力,还没报酬的那种。简直就是黑心工厂。

“行,姐,那我尽量有课。”我试图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到时候看你无课表再说,真要是忙起来你有课都得给我过来。你看今天靖雯姐多喜欢你,肯定面试的时候就一眼看中你了。”

这还能叫看中和喜欢么?重新定义我认知中的这两个概念。

“啊,那,行吧,荣幸之至。那姐,我就先走了,我去吃饭去。”

“你还没吃饭呢?快去吃饭吧。”留下来的佳姐、慧姐、双双姐和慕宇姐都表现得很意外。

“已经没事了,吃饭去吧,快去快去。”

“那行,姐,那我先去吃饭了。再见姐。”

“去吧去吧啊,拜拜。”

我依次和各位道别。其实饥饿感并没有那么强烈,我对于饥饿的忍受力还是比较强的。倒不如说我可能是因为今天这样的踏入新世界般的经历兴奋不已,从而冲淡了一切其他的感官。这里的人都很陌生,但是又很亲切。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这种和其他人共处时就像自己在家独处时一样的舒适感,就好像,这里会是我第二个家一样。

走出十号楼,云层散去,太阳高照,阳光并不刺眼,能够温暖我冰冷的血液和四肢,皮肤也不会有晒得刺痛的感觉。食堂肯定是没饭了,去平常吃青椒炒肉的地方吧。今天,换换菜单,吃土豆炒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