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金色洒在上京的城墙上,城中所有人都从梦乡中醒来,在准备迎接全新的一天的时候,在北面的光化门一里之外,一支好似兵俑一般的满身污泥的队伍正在前进。两名旗手举着大纛,虽然一脸的疲惫却还是坚持将大纛举高,挺直身体引领着队伍前进。

在两名旗手前方走着的男人不过二十三、四岁,他身上的污泥已经干燥结块,他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掉落一点泥土碎渣。他腰间左侧悬着一柄短刀,右肩膀上扛着两根扁担。虽然他也十分的疲惫,但是他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 ,健步如飞。此人:

高眉宽颌气宇轩,

大耳重瞳福运间。

弊衣垢面又何妨,

真龙岂凭池深浅?

这队列的行进仪仗并不合朝廷制度,但行进队列的带领者并不在乎,这人便是先帝的九弟-秦王,秦王这个人与那些好奢靡享乐的宗室贵胄不同,他是一个勤俭的人,当下他即担任镇国公主的龙武卫行军副总管,也掌管着工部负责天下的水利兴修与维护。

当这支兵俑一般的队伍行进到城下,城墙上宿卫的兵士立刻告知了值守的军官,而值守的军官都没问话确认就立即下令打开了城门,原因无他,因为值守的军官知道,也信任这位主事工部的宗室。

伴随着三千斤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这支队伍开始入城。龙武卫的兵士们整齐有序且安静地进入了这座繁华的城市,虽然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疲惫之态,但他们依旧与他们的带领者一样走起路来铿锵有力。

一入城,秦王就对诸位营主说道:“本王非大富大贵之人,但诸位兵士甚是辛苦,我不能亏待诸位。诸旅帅即刻前往我府中寻家老,为兵士领取赏钱。虽说修筑河堤为汝等良家子分内之事,但我等此番作为利于子孙百代,诸位请以此为荣。”

说完,走在前面的诸位军官立刻回应秦王:“遵命!”

随后秦王对身后的几位营主说道:“本王前去晋王府问候阿兄,汝等带兵在城内莫要扰民,去城西南永阳、昭行两坊闲置的屋内休息,换洗衣物,为兵士们采买些青菜与牛羊肉,莫要啃那沾了污泥的麋饼。吃饱喝足,可让兵士轮流于街市中游玩,待日落再回城外北大营。”

“殿下还是莫要与晋王走得太近……”一位营主向秦王发出了劝谏。

秦王回身看着这位营主问道:“为何?”

“昨日之事若真如林总管下属禀报那般,晋王便是佛敌,这些妖僧不知何时又会强诉甚至起兵,届时若无法弹压恐怕晋王会遭受惩处……殿下你若与晋王走得太近会被僧众认为与其是一党牵连于你。

殿下身为龙武卫行军副总管,手握兵权,司州之内龙武卫除镇国公主之外,便只随你一人调遣,镇国公主在西北,龙武卫暂时只有殿下一人领兵。况且殿下并非笃信佛法之人,即便殿下不与晋王来往,这些妖僧也一样会去处心积虑为难于殿下,迫使殿下交出兵权,让兵权落于他人之手”

听到营主的话,秦王心里十分不满,但是他没表露出来而是对这位营主说道:“皇兄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对皇兄坦诚相待,皇兄定不会害我,我也绝不会害皇兄。再者我手握司州禁军三卫九营其中一卫,妖僧应该忌惮我,而非我忌惮他们。”

营主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手握兵权,妖僧在忌惮之余还会对殿下欲除之而后快。”

秦王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汝之好意我甚懂,无兵权或许不会引得妖僧忌惮。但若危难来临,无兵权则难以自保,保护天子更无从谈起。如今我手握兵权,或许会因我与阿兄交好而招致妖僧记恨,但妖僧若为难于我,我亦可用禁军震慑他们。”

见到秦王如此坚持,营主也就不多说了。四位营主看着秦王离去之后就带着自己的营开始向城东南闲置的诸坊徐徐前进。

一身污垢的秦王毫不在意自己此时的模样,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着晋王府走去。一路上识得秦王的百姓纷纷向他施礼,而他则笑着招手对百姓们说:“不必多礼。”

当他走到晋王府的时候,晋王府的亲兵立刻上前拦住了他。这是必然的,毕竟一个泥猴一样的人到了晋王府门口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看着用丩字戟指着自己的晋王亲兵,秦王笑了笑十分和善地回答道:“吾乃秦王,诸位辨认不出?”

听到秦王的话,亲兵们仔细观瞧了一番之后惊讶地发现果然是秦王,当即他们移开了自己的戟,施礼说道:“殿下,是何人这么大胆把您弄得满身污秽?是否用我等教训此等跋扈之徒!”

听到晋王亲兵的话,秦王调侃道:“修河堤吾未用活祭,河神遂以滔天浊浪请吾前去说明原委,而后又送我回还。”

听到这话,亲兵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一件他们只敢内心想想,却不敢说出口的事情:晋王没事就说秦王自幼便身旁常有异象,面相也是帝王之相。

看着两位施礼后重新站直的亲兵,秦王问道:“我可否进入看望我皇兄?”

“请!”说着,亲兵赶紧让到两边,大声知会了门内众人,随后推开了王府的大门请秦王进入。

秦王一进门晋王府内负责迎宾的婢女就迎上前,主动的请秦王去沐浴更衣,秦王也欣然接受了,不过他还是尽量自己来,在他看来沐浴这种事情没必要全程都要人伺候,脱衣服是个人都会。

距离上一次他在婢女的服侍下沐浴已经是十年前了,而那两位十年前服侍他的婢女也早已成为了他的妻妾。

就在秦王沐浴的时候,晋王才缓缓地醒来,他看着怀里羞红着脸缩成一团的阿什利意犹未尽地想要继续昨夜之欢,可就在这个时候,府中的婢女来到了房门前对晋王说道:“晋王殿下,秦王来了,我等见其满身泥垢,遂为秦王安排了沐浴。”

听到婢女的话,晋王略显遗憾地看着阿什利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说道:“我知道了,稍后更衣。”

说完,婢女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开始伺候晋王穿衣。阿什利在晋王更衣的时候自己躲在角落穿上了衣服,随后飞快地逃离了晋王府。

待二人在王府后的花园亭子中见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两兄弟见面相视一笑随后晋王说道:“龙武卫现在驻扎于何处?九郎。”

秦王恭敬地回答道:“阿兄说过南城诸坊人少,所以龙武卫我命诸位营主带领至南城,这样不会过于扰民,也可让兵士轮番于城中之繁华之处游玩一番。”

听后,晋王笑着说道:“昨日你若是与龙武卫留在北大营中多好。”

秦王笑着说道:“若在,我会与皇兄一样守卫于朱雀门前弹压一众妖僧,但妖僧这般跋扈,其背后之人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不然怎会聚众数千且京城多个衙署毫无应对呢?”

听到这里,晋王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他们不过一子尔。”

秦王点点头说道:“这些妖僧太过跋扈了。”

晋王听到秦王的话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他正正自己的紫色圆领袍说道:“早晚我会砍了他们。”

听到晋王的话,秦王看着自己的兄长谨慎地说道:“阿兄,切莫冲动。”

秦王的劝说晋王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他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转身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对他说道:“九郎,为兄我无大才,所以只想做一猛将。”

“阿兄确实是一位猛将。”秦王附和着自己的兄长,而晋王则突然说道:“晋王爵自古以来登天子位者甚多,但这天子位却与我没有丝毫干系。”

听到这里秦王并未多想,毕竟在他眼中他的兄长是一个悍将,他的名声无外乎是侠义悍勇,而非机敏聪慧。

晋王看着秦王说道:“九郎你自幼聪慧好学,为人勤俭宽厚,将来定是大有作为,有朝一日阿兄我还望能在九郎麾下做先锋。”

听到兄长的话,秦王正如晋王说的那般十分谦逊地回应:“阿兄玩笑了,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将来也是我为阿兄做先锋大将,或为幕僚。”

晋王摆摆手说道:“九郎,汝应知晓,汝母妃注定汝之显赫,而我母妃注定了我只是一边缘之人,为一逍遥王。”

听到晋王的话,秦王摇摇头表示:“阿兄,有些事莫要挂在心怀,你我母妃的出身虽不同,但这又如何?”

晋王看着自己的弟弟露出了一丝无奈说道:“身为宗室,母妃之贵贱也决皇子贵贱,也决定了我们的妻妾是什么样的女子。”

秦王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一直不甚明白。”

“何事不甚明白?”

秦王皱起眉头回答道:“阿兄,你可记得,当年我迎娶府中婢女做妻妾多少世家阀族反对,甚至有人还想谋害于她们二人。我不甚明白,为何我等宗室贵胄就定要用身份决定万事?两位从小与我朝夕相处,我们情投意合,嫁于我又有何不可?”

晋王傻笑着没有回答秦王,而是反问道:“那我为何迎娶九个出身低微的美人而无人管我?”

“不知……”秦王摇摇头表示了不解,此时秦王已经把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了出来。虽贵为王爵,但他对这个国度中一个人的出身多么重要并没有完整的认知。而这一弱点正是晋王想要帮他抹去的。

晋王哈哈大笑说道:“当年那些世家阀族出身宫女如何唤我?我母妃是何出身?”

听到晋王的话,秦王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对于晋王的要求他是极不情愿的。虽然同父异母,但是秦王对自己兄长的母妃还是十分尊敬的。可是晋王却不依不饶,反而对他说道:“我且不在乎,你有何不敢说?我母妃是何出身?宫女如何辱骂于我?你尽管说,这天下只有你可如此!”

秦王是真心不想说,但碍于自己兄长如此命令他只好小声地,含糊不清且语速飞快地说道:“阿兄小名唤狗儿,是东宫世家阀族出身的宫女为轻蔑你与刘婕妤而起的蔑称,刘婕妤她……”亲王的话越说越是吐字不清,其实说到一半之时晋王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晋王看着秦王催促道:“快说。”

“涌叽凸什……”秦王实在是不想说出口,他觉得说了就是对刘婕妤的侮辱与不尊重。

“说清楚!”晋王拍了一下石桌强调:“他人言之乃是恶语相加,汝与那些人则不同,说!”

“营妓出身……”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秦王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因为这句话遭雷劈。

晋王点点头说道:“九郎,你母妃裴昭蓉出身东海裴氏,是世家阀族。想与你联姻,攀附权柄之人岂会少?你迎娶婢女为妻妾,便是断了他们的攀附之念。”

听到这里,秦王恍然大悟,但是他刚想要说些什么便被晋王抢先说道:“我母妃是营妓出身,乃是被擒获之逃奴,身份甚是低贱,况且我是否为太祖子嗣,本王都心存疑虑。”

秦王听到晋王的话立刻制止道:“阿兄定是我兄长,毕竟你我相貌也有几分相似。”

听到秦王的话,晋王保持着笑容说道:“言至于此,你可懂否?我等宗室与世家阀族,婚姻大事是由不得我等,而我等却由着自己性子来了,这本就是破了祖宗之法。”

“确实如此……”说着,秦王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阿兄,我等宗室与世家阀族的婚配之事我可以理解,可是这选拔文武官员为何也要拘泥于是否出身于世家阀族呢?”

晋王笑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此事与前者莫非不是同理?”

听到晋王的话,秦王皱起眉头问道晋王:“阿兄,不拘泥于身份,选贤任能有何不妥?那些人何以认定世家阀族、宗室贵胄就等同于德才兼备,而微末黔首既为愚民暴徒耶?”

晋王继续傻笑着反问他:“九郎,你可有自幼便交好的世家子弟?”

秦王没得到回答,反而被晋王给问住了,看到自己的弟弟被弄得无言以对,晋王保持着那无邪的憨笑说道:“九郎你自幼聪慧,这天下水利兴修你能将之管理得明明白白,那是因为你自幼便被太祖、先帝带在身边出巡,勘察水利,视察河堤。”

听到晋王的话,秦王思考了一番,试探着问道:“阿兄之意,要我多与这些世家阀族子弟来往?”

听到秦王的回应,晋王脸上的憨笑变得开始诡异,但秦王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看着自己的弟弟许久,晋王说道:“九郎汝之聪慧实至名归。”

“谢谢阿兄夸奖”秦王也露出了憨笑。两兄弟对于近日的许多事交谈甚欢,就在此时,仆人来到晋王身边恭敬地说道:“殿下,宋王来了……”

晋王听到仆人的话立刻表现出了高兴的样子,赶紧说道:“快让阿兄进来。”

听到兄长十分热情地邀请宋王,秦王劝说道:“阿兄为何与宋王这人如此交好?”

听到秦王的话,晋王笑着摆摆手说道:“哎,不要紧,我与宋王只是好玩乐罢了,我二人不谈政事,不谈政事。”

秦王皱起眉头说说道:“可是宋王……”

秦王的话没说完,晋王打断他的话说道:“不打紧,九郎听为兄一句:都是兄弟,都是太祖子嗣,一起玩乐有何不可?”

秦王碍于自己是晋王的弟弟,不好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他无奈地笑着说道:“那好,就依阿兄。”

晋王拍了一下石桌说道:“就该如此,九郎。”

不消片刻,仆人就把宋王带到了王府宅邸的花园当中。每一次宋王出现在秦王面前的时候,秦王的内心总是充满了厌恶的,但是碍于兄长的面子,碍于自己相应的地位与教养,他保持了礼貌性的微笑。

看到宋王,晋王热情地站起来对他说道:“阿兄你可算来了。”

宋王得意地大笑着,他狠狠地一拽攥在手里的两根绳索,将两名本在他侧身后站着的婢女拽到身前。两名脖颈上拴着绳索的婢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宋王这么一拽,瞬间失去了平衡,往前踉跄了三两步就跌倒在了他的脚下。婢女倒地之后,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还踩着其中一名婢女的头上很是自豪地说道:“今日乐子便是这个。”

秦王看着的这一幕,看着自己的兄长:

细眉吊眼似浮浪,

白面尖腮薄唇绛。

言行乖张无风骨,

举止轻佻跋扈扬。

七尺罗缎缠枯槁,

周身宛若绕魍魉。

秦王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厌恶与愤怒涌上心头。对于秦王来说,奴婢也是人,不可如此羞辱虐待。然而对于他的地位与身份来说,他不管承认不承认,自己都算是异类了,毕竟这是一个高门大姓皆龙凤,寒门黔首近似犬彘的国度。

晋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傻傻地笑着说道:“阿兄甚是善玩乐,今日又有何种消遣让五郎大开眼界?”

听到晋王的话,宋王全然没注意到秦王此时铁青着脸,他甚为得意地对晋王说道:“今日,让这两条细犬斗上一番。”

晋王拍手大笑对宋王说道:“好,斗上一番!”

宋王看着两位脸色铁青表情写满了绝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他眯着眼笑着,以儒雅的姿态,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今日斗犬,得胜赎身,败者烹之。”

听到宋王如此泯灭人性的话语,秦王起身就要制止,可晋王却抢先站起来指着两个趴在地上的婢女说道:“快斗!快斗!快见红!莫要让我阿兄动怒!阿兄若是不悦,何止你们,阿兄府上奴婢都要遭殃!快!”晋王看似无意间的玩笑表现出来的是宋王暴虐的本性。秦王听到这话自然也就更加厌恶起自己早就恶名远扬的兄长。

听到晋王的话,瑟瑟发抖的两位婢女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是她们用绝望的双眼对视一下之后还是选择了自相残杀这条道路。眼睁睁地看着,秦王屡次想要制止都被晋王给按住了。在一次次地被制止中秦王愈发的愤怒,坐在那里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鲜血,听着两个婢女相互扭打撕咬时发出的惨叫,秦王最终还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一脚踢开了此时占上风想要咬断对方脖颈的婢女,呵斥道:“够了!尔等非犬彘,岂能如犬彘一般撕咬相残!”

见到秦王阻止了这场“斗犬”宋王有些不高兴了,他一甩手看着秦王说道:“九郎,似这般低贱畜生我等何必有仁慈之念?”

秦王看着自己的兄长据理力争:“阿兄母妃为关中八姓之首,还请阿兄以自己血统为贵为尊,行宽厚仁德之事,树我宗室贵胄之楷模!”

听到秦王的话,宋王冷笑一声说道:“九郎,莫要听那蛊惑圣人的奸相之狂言妄语,更不要信那背弃祖宗之法之新政,我等燕姓姬氏亦为上古姬氏血脉,这天下社稷乃吾等力挽狂澜才得以安定,我等之天下亦为先祖之天下,我等万世一系,又岂能自轻自贱与黔首贱籍这等犬彘为伍?”

听到这里,秦王反问宋王:“那阿兄-先帝?本朝太祖?他们为何力主推行新政?平定天下,选贤任能,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赎豪强之地分田于良家,难道不是为我姬氏江山稳固万世一系吗?”

听到秦王的反问,宋王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转过身说道:“依祖制,女子不可为天子,为家主不可婚嫁生育。当今圣人不过年芳及笄之女子也,本已违背祖制,宗室之约。今天子及笄,待九年后天子禅位,依礼法我乃太祖在世子嗣中我为长,且我母妃为关中八姓之首,身份显赫。待我进位天子,届时我定会推古复礼。让贱籍黔首归其应有之位,侍奉我等贵胄。”

眼看两个人就要吵起来了,晋王突然走过来站在二人中间说道:“我等皆为宗室,莫要坏了和气,不如阿兄将两位婢女赠予我,两位婢女颇有姿色,我甚是喜爱”听到晋王的话,宋王迟疑了些许后笑着回答道:“好,那便赠予你,为兄我就此告辞。”

说着宋王转身就走了,看着宋王远去,晋王也没多看两位女婢,而是吩咐仆人说道:“带她们下去。”

“是。”说着仆人就扶起两位婢女带她们离开了。

此时的秦王愤怒地看着宋王离去的方向坐下来一拍石桌说道:“宋王怎么如此这般?”

晋王看着处于愤怒中的秦王笑了笑坐下来说道:“你我自幼一起长大,随太祖与先帝巡视、出征。而他自出生便由八大姓之首的黄氏家主抚养。我等于其自幼甚少相见,自然生分许多,也必然不甚了解。你我与宋王不同,你文武皆备,我只善战阵。你我多是与寒门常有来往,而宋王他只与关中贵族为伍。”

听到这,秦王更加愤怒,他看着晋王说道:“阿兄,汝不应该助纣为虐。”

听到秦王的指责晋王笑了笑回答道:“为何如此过于思虑,皆为手足,何必如此?汝不喜宋王便不要管,他是兄长,你需谦让于他。”

秦王坐在那里不再言语,此时他的内心之中不断在思考一件事:“宋王如此这般怎能承继大统呢?”

看着沉默不语的秦王,晋王问道秦王:“九郎,两位婢女你是否要选其一带回府中?我看两人颇具姿色,留在你府中为侍寝婢女也甚是不错。”

听到兄长的话,秦王看着晋王猛地摇头说道:“家中已有正室与妾室,我非铜铸铁打之身,阿兄好意九郎心领了。”说着,秦王站起来示意告别,晋王也没多挽留他,而是笑着说道:“九郎记得回府之后将这身紫袍还于我,我家中袍服也不甚富裕。”

“就此拜别阿兄。”施礼后秦王离开了晋王府的花园。

待秦王离开晋王府之后,晋王站在王府门内看着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伴随着王府大门缓缓关闭,原本充满阳光与活力的脸上表情渐渐变得阴沉冰冷。在大门阴影中的晋王对此时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的一名披甲的亲兵什长说道:“两女婢,缢首,本王的府邸,没有杂色的细犬。”

“是,殿下。”

这个时候,一直在晋王身边的仆人走上前低声问道晋王:“殿下为何如此?既然救下又何必诛杀?”

晋王回头看了一眼仆人说道:“黑羽卫的密牒你没看吗?”

仆人低着头回答道:“昨日密牒小人一字未看。”

“那两个婢女原本是要送于我府上充当暗桩。”

“可宋王……”仆人不解,既然宋王要送给晋王充当暗桩,那又何必要求两人相互撕咬呢?

晋王拧起眉头说道:“定是他看到了九郎,所以突发奇想利用九郎的宽厚仁德,以苦肉计逼迫九郎与我救下他们,进而在我与九郎府上各安插一个暗桩。”

听到晋王的解释,仆人不禁背脊发凉,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宋王殿下他为何……”

“因为八姓眼中,汝等奴婢仆役皆为犬彘。”晋王说着,转身走了。而仆人自言自语:“小人誓死效忠殿下。”

出离了晋王府,秦王一个人返回了南城。当他真的来到南城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个空置大半,人口不多背后是多么残酷的,他这样的宗室贵胄所不了解的现实。

寒风如刃彻人骨,

里坊若墟残骸曝。

残垣犹冢倚饿殍,

南城似丘黄草枯。

当秦王路过,街坊两旁的饿殍们用仅存的力气转动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头颅可以面向对方,他们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他们投以同情目光的秦王,可是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饿殍们却不敢蜂拥而上去乞求施舍,甚至都不敢伸出手去讨要。

秦王穿的是紫袍还腰悬着短刀,紫袍象征着尊贵,象征着不可侵犯。饿殍们自然不敢去向秦王乞讨吃食或是钱币,只敢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每当秦王的视线落到某个饿殍身上的时候,这个饿殍就会移开视线。因为依照法度,与这些贵胄对视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哪怕他们已经快饿死了,这种思想的禁锢依旧控制着他们。

毕竟在这个国度之中,身穿紫袍之人杀几个饿殍根本没人去追究,更何况伸出手朝着身穿紫袍的人讨要吃食那是违背法度的,是要被斩手甚至斩首的。

饿殍们很清楚,主动去求施舍可能死的会更快,被斩掉手都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为了能多活一会儿,他们也只能这样被动等待着对方大发善心。

秦王也想帮助他们,可是他哪来的钱财?哪来的吃食?爱莫能助的秦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到驻扎军队的里坊,让自己麾下的兵士去帮助这些饿殍。

此时他内心在问自己:“吾万般料想不到,天下平定已有三十年,饿殍依旧如此之多,哪怕在这上京之内。”

其实在两旁里坊之中还有一些人家正经过活的,虽然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至少他们能走能跳,不像这些饿殍一般奄奄一息。只是这些贫苦之人对这些饿殍异常的冷漠,甚至对他们充满了憎恶和恶意。这让秦王十分看不惯,尤其是当这些褴褛之人去殴打谩骂、蛮横驱赶饿殍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制止。但他每一次想制止的时候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当这些褴褛之人看到秦王身上的紫袍之后,都战战兢兢地跪下如捣蒜一般磕头,褴褛之人的大礼让秦王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因为从小就陪着两位已故的圣人巡视天下,也参与行军打仗的他习惯了简略的礼节,甚至习惯了一些将军不对他施礼的行为。以至于他并不适应这种人极端谄媚或是卑微惊惧而进行的磕头。

此时的秦王不禁心想:“百姓之间何必如此?互帮互助为何不可?对身边之人这般冷漠,何谈百姓昭明?”

就在秦王即将走到永平、永和两坊与常安、通轨两坊交会的十字路口之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他的身后传来。

听到这一声尖叫,秦王旋即转身,由于多年的从戎经历,他在转身的同时下意识的手放在了短刀的刀柄上准备拔刀。

转身后他眼前所看到的是蓬头垢面的女子正被几个彪形大汉撕扯其粗麻衣物,有人用棍棒将之殴打,有人用绳索试图扼住其脖颈。一边打一边还有身穿半臂,上面印有的壮汉如此骂道:“还敢跑?你这贱婢,要怨就怨你阿爷交不上年贡。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被当作年贡充当家妓是你修来的福分!今日你若不从,便将你就地扑杀!”

看到壮汉身上半臂的纹样,听到壮汉的话秦王立刻明白这些人是哪个世家阀族的恶奴,因为年贡是这群世家阀族对自己封地或是庞大庄园佃农缴纳佃租的称呼,而家徽一眼就可以辨认是哪一家。曾经“贡”是指给圣人或是神灵的物品、币帛。可他们在前朝末年就已经僭越将贡这个字用于称呼佃农每年交给自己的佃租了。

看着这些壮汉撕扯殴打一弱女子,秦王一步步走过去故意装作不知其家主大喝:“尔等为何家恶奴,胆敢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凶暴之事?欺辱一女子岂是男儿之行耶?”

听到秦王冗长的话语,几名壮汉立刻住手,不过他们依旧死死地控制着女子,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她都无法对抗这些壮汉施加于她身上的千钧之力。身穿半臂的壮汉攥着手中的大棒表情甚是嚣张地说道:“我等乃关中黄氏之僮仆,来此是为捉拿拒缴年贡脱籍逃田之佃户,还望阁下莫不要阻拦。”

这些恶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紫色圆领袍的年轻人,话语之中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态度十分傲慢,因为他们是这个国度中最大的门阀,关中黄氏的僮仆。

一听到是黄氏的僮仆,秦王心中立时有了几分顾忌,握着腰间横刀的左手放松了下来,右手也从刀柄上挪开。毕竟黄氏门阀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

黄氏作为关中八大门阀士族之首,世袭关中最肥沃的四郡为封地,明面上的食邑就有五十万户。黄氏虽不是宗室,但封地却被允许冠以国号,国号曰永昌,可置三公九卿、设六军,封国之内不受朝廷军、政节制。在封地之外庄园地产更是难以计数。

其家主代代位列三公,被天子允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黄氏为每一代天子都献上家中女子为皇后。在这近千年之中,黄氏一直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柄,其家族显赫程度已经到了可以将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在这个国度千年的历史中,黄氏随意行废立之事在史书上屡见不鲜,以朝敌的名义诛杀藩王或是宗室成员更是无计其数。

因为九胡乱政让旁支血脉登顶天子之位重建朝廷,所以没能将自家女子立为皇后的黄氏在朝堂上的权威已是大不如前。但即便是大不如前,其势力依旧让两位先帝有所忌惮,黄氏依旧能把家族中的女子送入后宫之中,就像宋王的母妃那样。

眼看秦王表现出了有所顾忌的样子,这些僮仆继续嚣张地殴打女子,女子在惊恐之中挣扎着,尖叫着,求救着。但是周围的褴褛之人都快步躲进房屋之中紧闭门窗。而那些饿殍也不可能有什么举动,哪怕他们想去阻止。

看着周围如同见了鬼一样躲起来的贫苦之人,一开始秦王是十分鄙夷的,他心想:“此等百姓,何谈昭明?心中毫无道义可言,只会欺辱濒死饿殍。”

壮汉们继续对着女子施暴,肆意的凌辱殴打她,看着眼前这些壮汉的下作行径,秦王怒斥:“尔等心中可有法度?”

听到秦王的话,带头的壮汉嚣张地用手中的木棒指着秦王恫吓道:“尔紫衣又如何?莫要自讨没趣,我等乃关中黄氏僮仆,所行之事即为主公右相之意,莫非汝想为朝敌耶?”

听到‘朝敌’二字,秦王畏惧了,因为朝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词句,这个词若是落在谁的头上,那可就是夷灭三族的灾祸,秦王府上上下下除了亲兵外的二十多口人都将遭受灭顶之灾。虽然秦王府简洁朴素,但二十余口及其家人的命可不是秦王能说不管就不管的。

被这些僮仆一句话震慑住,萌生退意的秦王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质疑这些对饿殍无视甚至欺辱的百姓,不该鄙夷这些看到世家大族僮仆当凌辱殴打他人就躲起来的百姓。

看着眼前这些脸上写满了傲慢一词,行为跋扈的僮仆,再看看门窗紧闭的破败房屋,秦王的内心是复杂的。在对峙中秦王一番衡量利弊与是非之后,一咬牙还是下了决心要对这件事管到底,他厉声呵斥:“尔等放肆,吾乃亲王爵位之人,尔等见之不行礼已是不敬之罪,还当街施暴,尔等心中可有法度?即便此女脱籍逃田,尔等无权于封国之外当街行恶!”说着,秦王走上前要亲手制止。

秦王本以为自己强硬一点对方会收敛,谁料这群僮仆非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一边殴打一边对秦王说道:“我等何时行恶?阁下莫要胡说。处置封地脱籍逃田之人合乎法度,亦是维护天道。不然为何这些饿殍尽数被驱赶于上京西南诸坊?”

秦王一边走上前一边大声呵斥:“周围百姓皆有目睹,尔等恶行百姓岂会忘却!如此欺辱一女子岂是天道?纵观古今,何来典籍称欺辱女子为天道?”

可是僮仆们依旧不为所动,领头的走过来手中的木棒一横,拦住秦王说道:“何来百姓?四周门窗紧闭,何来百姓目睹?市井之下贱怎会与我等为敌?”

秦王攥住领头的僮仆的木棒,压低下来看着对方说道:“方才的百姓皆在,尔等恶行他们皆看在眼里。”

领头的僮仆不以为然,此时这些恶奴已经不在施暴,他们开始将女子绑起来打算带走。领头的看了一眼双眼中充满着绝望却依旧不肯屈服的女子不屑地说道:“阁下莫要多管闲事,汝所谓之王爵我等亦未见到相应仪仗。愚庶贱民犬彘也,不识善恶,不懂礼法者也。”

“尔等不也为百姓乎?”说着,秦王就要上前阻止这些僮仆带走女子,而那群僮仆则留下一人强绑女子,其他人持棒列队准备以武拒之。领头的僮仆继续说道:“阁下,我等为世家大族之僮仆,和愚庶贱民不可等同。百姓皆是乌合,而我等世家阀族僮仆亦有上品之威,七品之权。”

听到这人的话,秦王真的动怒了,一个僮仆竟然敢称自己为上品,这是何等的目中无人与狂妄,作为一个法理上地位低下的仆人,竟然说自己的地位高于寻常百姓,还侮辱百姓,这着实让秦王无法忍受,秦王快步上前抽出短刀,用他寒光烁烁的短刀指着一种僮仆。

就在秦王准备与对方动手的时候,秦王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惧怕,出于内心正义感作出的一切变成了徒劳,就在他拔刀的时候,女子为了不被带回去沦为家妓,趁着僮仆看到秦王动刀而震惊的一瞬间挣脱了僮仆的束缚,用自己的胸口撞向了坊墙断壁内插着的一小段断木桩上,血溅当场而亡。女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当她的身体失去了力量支撑后,她的身体就像一摊软泥一般垂了下来趴在了地上,她在最后一刻头扭向了秦王,她就这样看着秦王离开了人世死不瞑目。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秦王的内心受到的震撼是极大的,这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之外看到人死于非命。而且秦王搞不清楚,这女子为何看向他,到底是在恨他?还是感谢他呢?秦王不敢去妄自猜想,因为这会让他更加的愧疚。

而那个领头的呢?他毫不在乎地看着秦王,用一种嘲讽愚者的态度说道:“阁下可否放下手中兵刃?此贱婢已死,又何必为难于我等?”

愤怒却无可奈何的秦王死死地盯着对方缓缓地将手中的横刀放下收回了刀鞘之中,而领头的这个僮仆在临走前嘲讽道:“民者,无担当,无纲常者也。”

听着对方贬低寻常百姓的言论,怒视着扬长而去的黄氏僮仆,秦王的理智几乎要被愤怒所吞没了。以至于他现在想当即拔刀斩杀这些将法度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恶奴。可是当给他的视线移到躺在血泊中的女子身上之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与无奈。

憋了一肚子火的秦王在对方走远之后悻悻地回到了龙武卫在城中休整的地方,因为今日的这一挫折,他的情绪有些低落。看出了一些异样的营主们与秦王交谈了一番之后得知了此事,在安慰他之后,营主们建议将采买回来的吃食分出来一些给饿殍们,秦王欣然答应,并派人招来了这些饿殍。可是兵士们招来的却只有不足百人,而这南城诸坊里,仅仅是东南角的几个坊就有上万饿殍。这些饿殍要么是走不动的,要么就是不敢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秦王他决定带着一部分兵士主动去找这些饿殍分发粮食。

因为秦王的财力和龙武卫随军携带的钱财有限,采买的吃食其实并不够分,所以秦王做了表率,他没有号召自己的兵士饿着肚子给那些饿殍去分发食物,而是让大家和他一样,小米粥少舀一勺,只吃了半碗。

最后汇总龙武卫兵士与他自己省下的吃食,将他告诫兵士不要吃的,弄脏了的那些麋饼全拿了出来,每一块麋饼切成四小块,小米粥兑热水熬成稀粥,至于采买回来的肉脯或是鲜肉,秦王没有让兵士们贡献,因为他知道,饿殍们是没法立刻吃肉的,而且自己的兵昨日有多么劳累他自己最清楚,毕竟他自己也一直在劳作,还差点把自己给喂了大河中的鱼。

在准备妥当之后,秦王率领着自己的一千多名自愿跟随且力气大的兵士,扛着还沾着河边泥土的竹筐装着麋饼块,推着用木桶装满稀粥的推车就挨个坊去主动给饿殍们施舍粥饼。

在秦王的告诫与随行的两位营主的协调之下,他们的施舍很顺利,虽然饥肠辘辘的人们面对送来的吃食总会有些混乱和争抢,但兵士的劝诫与营主有效的组织让这场施舍渐渐变得有序。站在推车上,看着那一双双满是污秽却高举的双手,看着那一双双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却依旧乞求着活下去的双眼,听着那一声声卑微的哀求,任凭那些脏手碰到了他,弄脏了他借来的紫袍。秦王想哭,但是他却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怀愧疚。但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他的责任与使命就是做这些。

随行的一位旅帅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统计了一番,当他们的吃食快要施舍光的时候,他们已经给予了至少五千人一丝生机。可是还有多少人没能得到施舍呢?秦王自己心里也数,因为他能给分的,只是他们目力所及的那些,以及主动地,或是爬过来的,或是蠕动过来的。

当稀粥与麋饼发放完毕,秦王打算组织兵士回驻扎地点,然后让他们按照营队所属分批在城中游玩。就在秦王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名兵士指着一名披头散发,全身上下如黑炭一般的人怒斥:“尔竟敢如此!为何抢夺他人吃食!”

此时,这个人正在从依靠在半截坊墙边瘫坐着的,目光呆滞,没有半点反应的老者前胸拿走一块麋饼。而他分得的,用双手接着的稀粥早已经洒在了他的腹部,顺着人体向下流淌,渗透了衣物,浸湿了地面。

听到了兵士的呵斥,秦王如全身被雷电击中一般一个激灵转过身,直接冲向了拿走老者吃食的人,秦王电光火石之间就冲到了对方半步之内,随后出手将对方扭过来,按住对方的脸,用脚将其绊倒,那个人手中的麋饼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将之按在地上的秦王怒斥这个人:“尔怎能如此无廉耻!”

秦王怒视着对方,此时的他眼神犹如一双冰刃,他已经想要对这个人发泄自己的怒火了,此时的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刀。而那个人却用同样目光锐利的眼睛,发出了带着愤怒却又衰弱的喘息声。

“殿下息怒”一名营主上前劝说秦王,这也让秦王冷静了许多,此时秦王才注意到自己按着的人也是个破衣烂衫,满身污垢的可怜人,而这个时候一名兵士的话让秦王更加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兵士说道:“殿下,这阿翁已经饿死了。”

听到这句话,秦王松开了手,而对方则一掌打向了秦王的手臂并挣扎着要站起来,秦王身边的兵士以为这人要行刺,急忙拔刀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这个时候,秦王赶紧制止:“住手!”

看着此时脖子上架着好几把横刀的对方,秦王低下头带着愧疚地说道:“甚是对不住,是本王误会于你。”说着,秦王就起身让对方能站起来。

这人没说话,而是愤怒地起身看着秦王,后退了两步,弯腰去捡起那块掉在地上,还沾着秽物的麋饼。秦王眼看着这个人捡起了沾满秽物的麋饼警觉地看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狼吞虎咽,心里越发感觉到愧疚与不安,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突然瞪大了双眼,停止了狼吞虎咽。这人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使劲往上推,另一只手则奋力地锤着胸口。随后这人倒在了地上,脏兮兮的面庞憋得通红,塞满了麋饼的嘴似竭尽全力想要将之吐出来,却只是喷出了一点带着泥土的碎屑。眼看对方这样,秦王立刻和兵士们上前施救。在富有经验的兵士们一番操作之后,这人得救了,可是也因为一时间上不来气这人因此晕厥了过去。

此时看着兵士怀中的这个人,秦王思绪万千。恰好此时,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兵士们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戎衣。而站在凛冽寒风中的秦王心想:“若视百姓为犬彘,何来向明而治?无向明而治,何来百姓昭明?”

待日落之后,他们与秦王一同率领着龙武卫返回了城北的大营之中。回到了大营,秦王与诸位营主又忙碌了一番之后将之后几天的一些事情商定,随后就都去休息了。翌日秦王换上了自己的衣物,亲手将之洗干净后,他吩咐手下的亲兵待衣服干燥后将之送还,而他则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回到府中当晚,就有人来拜访他了,拜访者是内廷总管林规。

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若是论辈分比他还要低一辈的,不算宗室的宗室,秦王很有礼节的,在林规的要求下将他引到了王府后的庭院中,在庭院的池塘边,林规看着池塘里映照的一轮明月对秦王说道:“昨日之事想必殿下已经知晓,但不知殿下如何看待?”

听到林规的话,秦王并没有多想,他直接说道:“总管和晋王殿下所作所为甚是妥当,若要开万世太平,必是要严惩这些欲壑难填之人。”

林规看着秦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秦王看到林规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回答是让林规满意的,进而他觉得林规代表的是自己的侄女-天子。

林规继续说道:“圣人望殿下莫要牵涉于此类事情当中,尤是晋王与我所行之事,殿下切莫牵扯其中。”

“为何?难道二位所行不是圣人之意?”秦王皱起了眉头表示很不解,而林规则解释道:“为臣者,各有所用,吾等为刃,汝应为柄,执刀者,天子也。”

秦王听到林规的话思虑了一番之后问道林规:“圣人有何难处?”

林规看着秦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对提及了两天前之事:“五千僧兵于朱雀门前谋逆,僧众何以将兵器甲胄堂而皇之运入城中? ”

听到林规不是回答的回答,秦王不再多说什么,他恭敬地对林规说道:“总管之意本王知晓了,望总管告知陛下:本王为人臣,定是谨遵陛下旨意,谨言慎行绝不以身犯险。”

听到秦王的回答,林规更加满意了,他继续对秦王说道:“陛下有意新设两卫禁军,不知殿下可否担此任?”

听到要增设部队,秦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为何将新部队的成立工作交给自己,而是问道:“增设两卫少说也要五、六万人,仅资装采办就靡费甚巨,朝廷从何筹集钱粮?多年战乱,百姓亟需休养生息,已无钱粮可征。”

林规听到秦王的质疑很从容地说道:“僧兵为何昨日谋逆,殿下可知否?”

林规的话提醒了秦王,一下子反应过来的秦王惊愕地问道:“这些人六根不净我是知晓的,可是这些人聚敛了如此之多的财富本王玩玩没料到。”

“是的,正因如此,没收其资财田产皆为禁军执行,没有其他官吏参与。”

“好,本王愿为圣人尽责,为新设两卫禁军练兵。”知道了钱粮不需要担心,秦王答应了林规。

林规对秦王说道:“不日,陛下将为殿下加封左、右翊卫将军。凉州行军总管、新设的龙骧卫行军总管、鹰扬卫行军总管。”

听到这里,秦王愣了一下,他随后对林规说道:“总管,这是否妥当?不算如此,我麾下兵马……”

林规保持着他和蔼的笑容对秦王说道:“镇国公主掌管两州兵马与禁军一卫麾下兵马八万余,殿下掌握八万兵马未尝不可。殿下虽领凉州行军总管,但遥领官衔,兵权大部却为副总管所有。况且二位深得陛下信任,二位手中的兵马自然是多多益善,待时机成熟,殿下也可加封行军大总管。”

“臣,谢陛下,谢总管。”

林规摇摇头回答道:“一切皆是陛下的恩泽,我只为传达陛下之意的人,老奴这就回宫去,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谢总管,我送你到府门前吧。”

“不了,我自己回去便可,还希望殿下能安心休息。”

送走了林规之后,秦王回到了卧房,见到了自己的正妻与小妾。一进门看到二人的衣着和脸上的红润,秦王便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秦王笑着没多说什么,而这个时候,正妻却开口说道:“昨日殿下带回营中的乞丐是一女子。”

“啊?”听到这,秦王愣了,而他的小妾则说道:“方才龙武卫营中兵士已将之送来,此女子甚是美艳,不知今晚殿下是选我们姐妹还是她呢?”

听到这话,秦王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两位妻妾大声说道:“本王府中钱财本就捉襟见肘,还有何钱帛再纳妾室!”说着秦王大步流星走上前一左一右将他的一妻一妾拽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