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了。

入夜后,早早便结束了洗漱并仰躺在自己的那方铺位上,一边轻抖着耳朵,有一听没一听得留心着刚好自窗外踱步而过的巡夜组成员们正悄声分享的“校内密谈”,成田白仁一边微眯着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某处空白点位,同时在心里幽幽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确实是她的失算。

本以为,对方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训练员,在听到由自己提出的那一套明显是只对自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对身为训练员的她来说那就是风险与回报并存的对赌式计划后,她要么是会踌躇着接受,要么是干脆直言拒绝,总之一定就只会是在这两种反应里择其一,而无论她最终给出的回复是什么,成田白仁都已经做好了后续的打算——

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轻易地,摇出了第三种选项:

既非踌躇着接受,又非果断地拒绝,在抬头直迎上自己目光的那一刻,成田白仁分明从女孩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抹无比璀璨又闪耀的光芒——那是满写着认真和决意的光芒,是让正迷茫着自己前进方向的成田白仁,甚至都隐隐觉得有些刺眼的光芒,一如她最后那竭尽全力的直言:“赛马娘是为梦想而奔跑的存在,曾经的我因为你们不断飞奔往前的身影而得到了拯救,所以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必须为你们的希望和梦想而努力!”

希望和……梦想么。

曾几何时,那些过去曾无比明晰得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东西,竟已渐渐变得如此陌生又悠远了……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想随便找个凑数的对象来敷衍了事过会长的要求,好让她能乖乖闭上嘴巴,别再在已经无可救药的自己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但是现在……也许是因为,被女孩闪烁于眼瞳中的那抹光芒给隐隐刺痛了心房的缘故吧,她竟也不禁开始深想起了,明明在过去曾有过疑虑,曾有过思索,曾有过苦恼,也曾有恍惚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到最后,却都已经被她于不知不觉间,给尽数抛掷去了脑后的,那些问题:

现在的她,究竟为何要奔跑?

现在的她,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奔跑?

“……”

想着,想着,她突然抽出了自己一直垫在后脑勺下的左手,然后将其凑近到了眼前——早上,被女孩突然紧紧握住的,正是这只手。在那一刻,透过彼此紧贴的肌肤而相互交融的体温,和不同于久经锻炼的自己的那份细腻又绵滑的触感,即使已经过去了快一天的时间,但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是能感觉到,那停留于手掌上的些微残留……

“……嘶。”

这么想着,她突然鬼使神差地将手掌放到了自己的鼻子上,轻轻嗅了嗅——

“砰——”

“白仁,刚才我在走廊上碰见会长了,她说从明天开始的校园风纪巡视组的带队组长已经轮到你来当了,让你别忘了明天早点去学生会报个到。”伴随着一声门页扣合的骤响,刚刚洗漱完毕的阿尔涅一边用毛巾搓揉着还有些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在带上门后,冲成田白仁这边随口抛出了一句——然后,她就维持着将毛巾罩在头上的动作,突然定格在了原地,“你……在干嘛?”

“啊?什么干嘛?”

“不是,你好好的躺着就躺着,为啥突然要摆出这么副扭曲的姿势?”

“……哦,你说这个啊。”因为猝不及防于室友的突然进门而被不小心吓了个大跳,此时的成田白仁正以一副恍若壁虎般的姿态紧贴在墙壁与床板相垂直的那块角落位置上,同时方才凑到鼻尖上细嗅其上味道的那只手也被她下意识地给藏往了身后,“还不是因为刚才在想事情然后稍微走了下神,结果就被你进门的动静给吓到了……”

“……你最近的胆小程度是不是越来越夸张了?”

“闭嘴,啰嗦。”微红着脸在床板上径直翻了个身,将面朝的方向直接对准了身旁的墙壁以摆出一副不想再和对方有更多交流的抗拒式姿态,然后只听身后的室友在轻叹了口气后便开始换睡衣钻被窝了……一直到那阵布料摩挲的窸窣声终于暂时歇落,房间里又再次重归于寂时,成田白仁才不动声色地缓吁出了一口长气,同时闭上了眼睛,试图以尽快入睡的方式来甩脱掉那个不知为何会突然莫名其妙得在她的脑海里轻轻扎下了根的……念想:

“……好像,还有点香啊。”

·

“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到新的训练员了?”

“嗯。”

“还挺快的,看来会长说得对,你表面上虽说是总喜欢端着副好像超级不耐烦一样的抗拒式表情,但等到真要求你去做什么事的时候,你的雷厉风行还是十分值得信赖的嘛。”

“……你确定这话是她说的?”

“她从不当面夸人这你不是不知道。不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小一只,瘦瘦条条,长得嘛……还挺可爱。”

“没问你外形评价,是说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具体的我肯定不知道,毕竟昨天才刚第一次见面。”将双手枕在脑后,嘴里依旧叼着根从路边折来的草茎,而后一边仰面凝视着头顶澄澈的晴空,成田白仁一边滚动着喉头,低声说,“但若要说直觉的话……感觉,是个很内向又认生的人,但同时待人待事又很认真诚恳,最重要的是……从她身上,不知为何,好像总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冲劲在不断推着她前进。”

“冲劲?”

“嗯。”感觉到从身旁同为学生会成员兼校园风纪巡视组领队的“女帝”气槽那里投来了一股满写着疑惑感的目光,成田白仁也并没有继续就这方面再继续进行更多的解释,只是耸了耸肩,“所以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问我也是白问,刚才我说的这些都只是我单方面通过直觉所做出的判断罢了……真要说形象点的话,就是:虽说昨天,在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我主动向她提出,希望她能来担当我的训练员的,但是到了最后……却也同样是我,突然心生出了一种‘我不可能拒绝得了,让她来做我的训练员’这样的想法来。”

“……原来如此。”也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自己刚才所扯胡的这些,还是单纯在做礼貌式的敷衍,听完成田白仁的话后,气槽亦不再继续向下追问,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收回起目光,又重新变回她那副好像面瘫般轻易不苟言笑的“面具脸”状态了,“听起来,像是个很有趣的人。”只是,从她再次开口的话音中,还是能隐隐听出一些……似是,愉悦的感觉来,“那么下次,就带她来学生会露个面吧,毕竟从现在起,她就是你的所属训练员了,这样等以后,一旦再有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需要来知会相关责任人,我们就知道最后该去找谁了。”

“……再说吧。”气槽的话,突然在成田白仁的脑海中自动构筑起了一副假想的画面:只见在那间并不狭小的学生会室里,由满脸坏笑的会长、丸善斯基、气槽和亚马逊一起,在房间的正中央处相互手拉手围成了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然后在圈内站着的正是自己的那位小训练员,因为虽欲逃跑但却寻不着适合逃跑的方向于是只能顶着副惶恐不安的泫然欲泣脸,在周旁这“四大恶人”的团团围困中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着……想到这儿,成田白仁突然一时不忍,“噗”得轻笑出了声。

——好像,这样的画面,确实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