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就是我的自白了。谢谢你接受这一切,Ayasa。

——不过我的话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自白。

——因为这次我来找Ayasa并不单纯是为了回忆过去。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Ayasa。

2

等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樊朝霞才看到那个儿子又推着老太太的轮椅出来了。如果是樊晚霞的话一定会设计一个巧合来让他们的相遇变成必然吧,然而樊朝霞还是不具备这个能力,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在原位观察着门口,等着他们的出现。

这或许也是一种折中,如果今晚碰不到他们,那就不进行这场恶作剧。

看准时机之后,樊朝霞放下毯子从位子上起身,从输液区的另一个出口跑了出去,飞快地在医院外围绕了一圈,在急诊部的门口位置撞见了他们。

跑这一段路当然也是樊朝霞故意为之,因为她一见到他们,就急忙扑了上去。

“是隔壁家的吗?家里叫了个阿姨的那个,我是你们邻居家的女儿。你们阿姨跟我说孩子好像发烧了,但打不通你们电话,就敲我们家的门,让我来找你们。”

黑衣男人一脸诧异,脸上半信半疑。这也难怪,樊朝霞所说的都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来的真实信息,似乎挺像那么一回事。只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陌生人,正常人都会心生怀疑。说不定他一会儿就会打电话回家验证,然后揭穿这个谎言吧。不过樊朝霞的目的不在这里。

果然,那个男人正要通电话的时候,老太太惊得张口结舌,抓着儿子的手臂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你已经成家了吗?”

抓住这个机会,樊朝霞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抓起了男人的手,像是在道歉一样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忘记这些事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慌了,差点忘了她是老年痴呆这件事。”

黑衣男人的脸色马上变得难堪了起来,无处安放的目光在樊朝霞和他妈妈之间逡巡。

樊朝霞最先注意到的矛盾就是老太太与儿子的对话中说,现在他们姐弟俩都还没有结婚,这就意味着两人身边都没有孩子。可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姐弟俩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把阿姨叫来了吗?

——那么晚了阿姨也挺辛苦的,之后给她送点钱或请顿饭吧。

这里让樊朝霞产生了疑问——为什么要那么晚将阿姨叫过来?

且不说能不能用钱来弥补,这首先是很欠人情的事,大半夜让人加班哪怕是工作很难交代。从后面的对话上来看,两人也不是飞扬跋扈的人,甚至对阿姨抱有歉意。显然,现在有一样不得不让阿姨马上来家里做的事,不然就会产生更大的危险。

往下继续推理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旦两人都离开了家,那么家中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让阿姨到家里看管。那答案呼之欲出,那就是家里有个需要照顾的对象。会是宠物吗?有的人很爱宠物,但就算如此宠爱自己的宠物也不需要大半夜把阿姨叫出来。

因此只有可能是随时需要看护的老人或者孩子了。

然而刚才老太太也说了,她孤苦伶仃,老伴也已经死了,只与两个孩子相依为命,那就意味着这个需要看护的对象不是老人,而是小孩。既然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找的阿姨,那必定是他们之间的孩子。

尽管也有姐弟之间产生了爱的火花这种猜测,但这毕竟太超现实了,比起这个,樊朝霞更愿意采纳另一种更加合理的猜想——两人并非姐弟关系,而是夫妻关系。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两个一起出门需要叫阿姨来,因为如果两人分别成家的话,照顾孩子的事就可以交给伴侣,而不是需要叫阿姨来照顾。

显然矛盾的根源在于时间。老太太的记忆停留在了他们还没有结婚生子的那一刻,这也是已经坐在轮椅上的她却误以为自己的腿刚刚受伤的原因。不仅如此,老太太还错把儿子的妻子认成了自己的女儿。

而樊朝霞在第一次见面时听到的“姐”的称呼,可能并非是“姐”,而是同音的另一个名字,比如“洁”。儿子对妻子的称呼或许也是老太太会搞混二人的原因。

从老太太的话里推断,她可能很看重自己的子女,却对儿媳不满意。所以她才会在潜意识中留着“儿子的媳妇不能找某一类对象”这种观念。

看老太太对儿媳如此不满,想必这个儿媳平日里一定没少受过婆婆的欺负吧。可她却依旧愿意和丈夫一起照顾自己的婆婆,如果让那个婆婆意识到现在在这里照顾自己的并非是女儿,而是儿媳的话,是不是就能让她对儿媳的印象改观了呢?

“我又说漏了,真的对不起。我就是告诉你们夫妻俩这件事,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樊朝霞故意着重说出“夫妻俩”这个词,然后倏地跑开了。

当然,他们只要回家打个电话就知道一切都是谎言,说不定邻居家根本就没有女儿。不过在家庭大事面前,这种程度的谎言早就不重要了。后面就看黑衣男人他要怎么像自己的妈妈解释了。

樊朝霞很想听下去,只是她现在实在太冷了,而且一晚上没睡好实在是太困了,她没有力气再去确认自己恶作剧的结果,只想快点回到妹妹的身边。

她几乎是飞奔回了输液区。考虑到那个黑衣男人和老太太也会回到输液区,樊晚霞不得不扎起了马尾,戴上了口罩,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和刚才不一样。樊晚霞依旧在安然地睡觉,她旁边的面包吃了一半,可能是她刚刚醒来之后吃的吧。樊朝霞没有精力去想多余的事了,后背刚一靠上椅背,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3

“姐姐,姐姐?”

樊朝霞从椅子上醒来,没想到睡了一觉不仅没好,身体还更加难受了。脑子沉沉的,而且冷得发抖。实在不行先去找药房配个药好了,吃完药应该就能轻松一点吧。

“姐姐,睡着了吗?对不起,让姐姐陪了我那么久。”

“没关系啦,每次妹妹生病不都是这样嘛。”

就算浑身发冷,樊朝霞也装作没事一样。她本想去摸摸妹妹的额头,却担心让妹妹发现现在自己正浑身发烫,便马上抽回了手。

不能让妹妹太担心自己。樊朝霞最清楚自己妹妹的性格了,自己难得的几次生病樊晚霞也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而且会比平常更加照顾自己,到了让人不好意思的程度。而且要是樊晚霞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在生病的情况下照顾自己的话,可能会让她自责了。樊朝霞知道妹妹是个内心有点敏感脆弱的人,所以她想尽可能地避开会让妹妹伤心的地方。

这时候,樊朝霞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吊瓶没了。樊晚霞顺着姐姐的视线,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我一醒来看到盐水已经吊完了,姐姐又在旁边睡觉,就自己叫护士来了。还顺便把姐姐买的面包吃掉了。”

“你混着冷水吃掉的吗?不行不行,会吃坏肚子的。啊啊,我在干什么啊,我应该去给妹妹买热水来的……”

“没关系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完,樊晚霞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樊朝霞当然明白体质很弱的妹妹要过个一两天才能完全恢复,不过她接受了妹妹的这个谎言。

“说起来,姐姐怎么了?又是扎马尾又是戴口罩的。”

除非恶作剧必要,樊朝霞姐妹俩绝对不会做出和对方不一样的装扮,所以比起疑惑,樊晚霞的脸上显然有些失落。要是真的没什么理由就改变发型的话,就相当于是自己斩断了两人间的联系一样。所以樊朝霞匆忙进行了解释。

“啊,这是为了恶作剧。就是妹妹刚才说的那个,我顺利完成了!我想把这个当做惊喜送给妹妹来着……”

樊朝霞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她发觉樊晚霞的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就像是隐隐在发怒一般。

应该不会对自己发怒吧?樊朝霞一边注意着妹妹的表情,一边小心地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然后呢?姐姐做了什么?”

“诶?我嘛……”

樊朝霞将两次与他们相遇的经历,以及自己思考的恶作剧都告诉了樊晚霞。当然,她制作恶作剧的水平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妹妹,所以可能有很多细节会让樊晚霞笑话,可樊朝霞还是希望这片心意能传达到妹妹的心里。

然而听完之后,樊晚霞的愤怒几乎变得显而易见了。她咬牙切齿,因为太过生气甚至挤出了泪水来。樊朝霞第一次见到妹妹露出这样的神情,而且还是对着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吗?”

“当然做错了,从头到尾都做错了!姐姐这个大笨蛋,这个蠢材,我都不想承认我有这样一个姐姐!”

尽管樊朝霞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比较平庸,可再怎么说也是一片心意。结果不仅没得到樊晚霞的夸奖,甚至还接连被攻击。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伤到了樊朝霞的心。

两人从小就约定好了,绝对不要说出“想让对方消失”这样的气话,因为那时候觉得这句话一旦说出口,仿佛就会在两人之间划上裂痕一般。绝对不要这样,她们两个永远都是最亲最爱的双胞胎姐妹。

这个约定从来没有被打破,直到刚才。

因此樊朝霞哭了,并非是因为委屈,而是和樊晚霞一样,是出于愤怒。

“妹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可能抢了妹妹的恶作剧,可是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否定我姐姐的身份,这实在太过分了吧?”

姐妹之间偶尔也会有摩擦,但为了不闹矛盾,从来都是和平解决。因为姐妹俩都特别怕痒,所以两人约好了如果一方让另一方不高兴的话,就靠挠痒来惩罚对方发泄怒气,事实上这个方法也卓有成效。之前文化节的时候樊朝霞也做了件大错事,这件事足以让樊晚霞痛苦很久,可最后依旧得到了和平解决。

为什么现在会这样。仅仅是因为推理错了吗?

“就因为我推理错了真相吗?就因为我的恶作剧不合妹妹的心意吗?”

樊晚霞没有直说,而是站起身来,说了句“跟我来”。

樊朝霞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而樊晚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

她们走到了那个家庭的三人旁边,樊朝霞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留在输液区。同时,她也注意到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事实。

“看吧?你的推理没错,只是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4

“可是……为什么会……”

坐在那里输液的,并不是那个老太太,而是那个红衣女人。樊朝霞一心以为那个病怏怏的老太太就是病人,可没想到生病的居然是那个女人。

本来在打针的地方也能发现生病的事那个女人,只是刚巧那时候樊晚霞出来了,樊朝霞才转移了注意力。

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老太太真的在输液中,那么自己也不会在门口碰到她了。

“我根本就没看到第二次场景,只根据第一次场景就能推理出来了。你说女人撩起了袖子对吧,在这么冷的晚上她也不进行什么体力劳动,为什么要撩起自己的袖子?答案很简单嘛,就是准备去打针,所以她才是病人。”

樊朝霞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本来以为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

“我的推理……完全错了吗?”

“我们可是双胞胎,你说自己推理错了听起来就像在指责我一样。我说过了,你的推理完全没错,只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樊朝霞注意到妹妹的语气逐渐变得冰冷,而且用了平时绝对不会用的“你”来代替“姐姐”,就好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

“那……妹妹想要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在那幕场景里,有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樊朝霞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试着回忆,可是现在头胀得厉害根本就没法思考。

樊晚霞注意到的,是那个男人出去买了东西回来。

这当然不是一件稀奇事,但奇怪的是他把自己的妈妈也带走了。

为什么要让坐轮椅的妈妈来回折腾?只是买样东西而已,他自己快点来回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把妈妈带走?是妈妈为了跟他说些悄悄话吗?第二幕场景时他们确实一同出现了,但那是因为他妈妈要去厕所。对于第一幕场景来说,并不存在这样的必要。

于是樊晚霞猜想,那个男人一定有个特殊的理由,必须让妈妈离开。为什么呢?反过来想就明白了。一旦妈妈留下了,以她唠叨的性格,一定会和红衣女人说话,那样的话事情就暴露了。

因为那个女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认错了人。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如果生活中受尽欺凌还要感恩对方服侍对方,这是只在虚构作品中才会发生的事。之所以红衣女人还愿意服侍老太太,只可能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

对于儿子来说,一旦让妈妈与妻子单独相处,她就会唠唠叨叨地说起以前的事,然后就会让妻子发现其中的矛盾。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他才会想尽办法不让两人单独相处。

那将妈妈留在家里不就好了?樊晚霞也曾想过,这也是她唯一不明白的地方。说是不明白,但其实也隐约猜到了一点,老太太眼中的女儿生病了,非常喜欢子女而且又错乱了时间以为两个子女还是孩子的她,就算拖着这副身体也强硬地要求大半夜陪着到医院来。

这就是那个儿子细心想要守护的真相。

如果这时候揭穿真相的话,就会很有意思了。樊晚霞想看的就是被出其不意地揭穿真相之后,那对夫妻关系会变得怎么样,婆媳关系又会变得怎么样。

会原谅彼此吗?不见得,因为看老太太对儿媳的态度,红衣女人以前的生活一定很不好过。告诉红衣女人真相,只会让她更加痛苦而已。

然而如果先知道真相的是老太太,尽管也有她固执己见的可能性,但是相反她回心转意的可能性也很大,知道自己的媳妇哪怕受尽欺辱也依旧很孝顺地照顾自己后,说不定就会重新认可媳妇。

两人的恶作剧都有明确的目标和期望,变成这样就没有乐趣了,至少不是樊晚霞最初的期望。

所以樊朝霞彻底毁了她的恶作剧。

“就是这样,回去吧。”

“什么回去啊,根本就没有结束吧!”

樊朝霞的声音大了些,她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个吵架的地方。

两人默契地同时朝外走去。刚好走出急诊部后拐个弯就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这里正合适。这是姐妹俩出生以来第一次针锋相对,就好像是仇人一般。

“这就是妹妹的理由吗?就因为我毁了妹妹的恶作剧,所以就不承认有我这样一个姐姐?”

“那我说一个能让你接受的。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陪在我的身边!我才不要你设计什么恶作剧来哄我开心,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我说过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到姐姐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所以我一直求着你不要离开嘛!可为什么你只关心你的恶作剧,把我一个人丢在座位上,还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形象!我的姐姐才不会这样做,会把我丢下的姐姐我才不要承认!”

“妹妹才是在无理取闹吧……”

然而樊朝霞没有再说下去。一方面是她的体力已经不够了,寒风更是在加速消耗她的体力,另一方面是她想起来自己陪在妹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因为疲惫而睡着,可是每次她有事稍微离开一下之后,就能看到妹妹醒来的迹象。

莫非樊晚霞每次醒来的时机都不恰当,都是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

樊朝霞想到这里,心里一软,觉得这只是个可怕的误会而已。只要花时间解释,一定能求得妹妹的原谅。

可是樊朝霞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发烧的原因,她感觉自己的思考偏离了常轨。她没有道歉的打算,而是继续吵下去。

“妹妹一定又会以为我会道歉吧?”

“难道不应该吗?”

“这件事只是个误会,只要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我不想解释。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道歉,为什么妹妹从来没有一次对我道歉过?明明我们是平等的姐妹关系!不管妹妹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妹妹让我杀死小猫,我也照做了;妹妹自说自话地靠攻击我来引诱犯人,尽管心里不舒服我也接受了;妹妹为了恶作剧让我一下子胖了二十几斤,然后还逼着我减肥,我也照做了。可是为什么非得是我来牺牲自己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妹妹为了恶作剧而牺牲自己吧!在妹妹的眼里,我到底是姐姐,还是一个可供使用的工具!”

樊晚霞没想到自己的姐姐也会激烈地说出一连串反驳。这些话让樊晚霞无可辩驳,她确实在不经意中养成了让姐姐去做那些脏活累活的习惯。可是她们的恶作剧明明是让两个人都能享受的恶作剧。而且樊朝霞所说的偏离了话题的中心,她们现在在争论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为什么樊朝霞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丢下了自己,为什么要擅自改变自己的形象,让两人不再保持一致。

为什么要争论这些?明明姐姐只要说一句“我从来没有丢下你”就好了。樊晚霞心里也清楚,自己病中所见的不过是虚幻的场景,姐姐怎么可能丢下自己。可是这股不愉快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只要姐姐像往常一样说一句“我没有丢下妹妹哦”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和自己吵这些无关的话题。

“反正这些恶作剧,本来也不需要姐姐的参与。”

不愿说出自己心里话的樊晚霞,挑了个最差的说辞。

如果姐姐不在了,这些恶作剧也就不成立了,对姐姐来说一定也是一样。正因为樊晚霞知道这句话最能刺痛姐姐,所以她才一气之下挑了这句话。

正如她所料,这句话宛如利刃一般刺进了樊朝霞的心窝。

愤怒之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

“果然是这样啊。”

樊朝霞只是平淡地说着。

“诶?什么果然?”樊晚霞困惑地眨着自己的眼睛。

“没什么。只是我做了个决定而已。”樊朝霞郑重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樊晚霞后悔自己如此冲动,想要阻止姐姐的话。

“等一下,姐姐!不要这么说,我刚才不是真心话。我只是在等着姐姐——”

正如樊朝霞所料,妹妹最害怕听到这种话了。如果列出樊晚霞最讨厌的事第一名,应该就是和姐姐分开了。樊朝霞也很清楚,一旦和自己分开,她就会一蹶不振。

可就算这样,樊朝霞依旧会说。

因为自己最讨厌的事第一名,也是妹妹和自己分开。

“我是樊朝霞,你是樊晚霞,我们只是名字有点像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什么黑色和白色,随便怎样都好,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颜色的束缚了。反正能穿的颜色那么多,也不会撞上吧。”

“姐姐——”

本来以为樊晚霞会心软道歉的樊朝霞,还是对自己的妹妹有了过度的期望。

“我才不会向姐姐道歉,永远也不会!反正到最后一定还是姐姐受不了寂寞来找我。”

“这句话我也回敬给你。到时候别以为哭着道歉就能求得我的原谅。”

明明两人的目的地都是学校,却故意朝着相背的方向走去。这是姐妹俩的第一次大争吵,也是她们第一次不以彼此为依赖地活着。

5

樊朝霞实在撑不下去了,她过了一个拐弯,确认妹妹不在周围之后,马上原路返回,在医院附近找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她实在吃不消了,现在只想快点吃了药之后倒头睡在床上。

和妹妹大吵一架,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孤独与伤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泪水,在后座一个人哭了起来。司机吓得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关掉了广播,默不作声地往前开车。

为什么要说那么过分的话,樊朝霞既是在责备妹妹,也是在责备自己。

就因为是最喜欢的妹妹,所以她才会不管妹妹做什么都接受,只要能让妹妹展露笑容不管让自己做什么都没问题。也正是因为是自己最喜欢的妹妹,所以她才希望能和妹妹平等相处。樊朝霞在这段关系中让步太多了,如果这次不能让妹妹道歉的话,说不定接下去还会被迫让步,直到两人再也不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可是为什么樊晚霞要这么倔强。在她眼中难道姐姐真的只是实现恶作剧的道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保持一致对她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越是这么想下去,樊朝霞就越是后悔。因为她知道她们只是在攻击对方的痛处而已。因为她们对彼此都太了解了,所以知道攻击哪里才能让对方更加受伤。她们都成功了,现在樊朝霞的心就像被生生切开一样痛。

樊晚霞说得没错。只是刚刚离开数秒,她就忍不住想让司机变道去学校,想快点回到妹妹的面前,告诉妹妹自己并不想跟她分开。她们会假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依旧像平时一样生活。

可自己必须要忍耐。她必须要等到樊晚霞的道歉才行。

另一方面,樊晚霞以为姐姐一定会回学校去,为了不在学校里碰到她,她想着干脆翘课回家好了,于是也叫了辆出租车回家去。

大脑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深深感到后悔。和姐姐分开比她想象的还要给自己打击。孤身一人的自己别说独自生活了,就连人生的意义都看不到了,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虚起来。

而且现在她才注意到了姐姐的模样有些异常。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姐姐也和自己一样发烧了。说不定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姐姐就是在给自己看病。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心痛了。姐姐生病了还在坚持照顾自己,可自己却责骂她伤害她。

姐姐难道是自己完成恶作剧的工具吗?

当然不是。樊晚霞心里最清楚了,樊朝霞对自己而言不是朋友,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姐姐就是姐姐,更不可能是什么工具。如果是工具的话樊晚霞用完就马上抛弃了。

可是自己是不是太过任性了呢?樊晚霞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姐姐太好说话了,所以觉得不管怎么伤害她都能得到她的原谅呢?

想去道歉,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力量拉着她。自己绝不是会道歉的人,这股不必要的自尊心拉扯着她,阻碍着她让司机变道去学校,尽快找到姐姐向她道歉。

只要姐姐先来道歉了,我就马上跟着道歉,樊晚霞想道。

所以刚才只要姐姐说一句“我才没有丢下妹妹”的话,自己明明马上就会道歉的。

不知不觉中,樊晚霞又在抱怨是姐姐错。意识到自己又轻易将责任推给姐姐之后,她羞红了脸,尽管姐姐不在身旁,她依旧像是怕被姐姐看到一样将脸埋进了双臂之间。

对不起,我一定会改的。尽管我可能不会说出口,可我真的会改的,不会再这样责怪姐姐了。所以姐姐能先开口道歉吗?只要你先道歉的话,我就能说出口了……樊晚霞想道。

巧的是,她们俩乘坐的出租车刚好同时停在了家门口。

下车的那一瞬间,她们尴尬地望着彼此,都在等着对方的道歉。然而不管是谁,都没有踏出这一步。唯独这时候她们咒骂着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最先逃走的是樊晚霞,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马上坐上还没走的开租车。而樊朝霞也没有去追,目送着出租车远去后,悄悄回了家,在家里翻出了不知道过没过期的退烧药之后上床休息。

一直和妹妹一起睡在单人床上的樊朝霞,第一次一个人睡在双人床上,实在是太宽敞了。可是这么宽敞的床,反而让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妹妹,可脑海中依旧浮现出妹妹的模样。哪怕现在刚刚吃好药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她也睡不安稳,总是半睡半醒的。上半夜做的和妹妹分开的噩梦越来越真实了,几乎每次都能把她吓醒。

回到学校的樊晚霞没有回寝室去。她原来的寝室已经当她不存在了,而自己一个人回姐姐的寝室也会被她室友笑话。于是她只好一个人到教室去,趴在课桌椅上睡觉。反正她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的,所以只是趴在发呆而已。往左看能看到姐姐的课桌,桌洞里的东西摆放也和自己刚好呈现镜像关系。她越发难过,不得不换个方向。睡不着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害怕。她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胆小的人,只有姐姐在身旁时才能给予自己勇气。没有了姐姐,哪怕像刚才那样半夜一个人穿过校园都能让她吓得半死。另一方面就是在想姐姐,她害怕一旦睡着就会继续做上半夜的那个噩梦。如果只是吵架还有复合的可能,但是如果是生死相别的话……她根本不敢想。

就像樊朝霞在家中含泪想着妹妹,在心中默念“不想与妹妹分开一样”,樊晚霞也在学校里想着姐姐,祈祷着“永远也不会与姐姐分开”。然而无论心中怎么想着彼此,她们都在等着对方的道歉,唯有这一点是不可让步的。

6

——我想告诉Ayasa的事情就是……我患上的这个病,是不治之症。

——它会一点点侵蚀我的神经,直到彻底混淆现实与虚幻,直到某一天我彻底陷入思维的瘫痪,如同植物人一般终日躺在床上。

——所以我想在彻底模糊这条界线之前,在我的生命走到最后之前,能再联系上以前的朋友,比如你,Aya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