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瑪門的祝福。 ——Chien inverse
「你是……誰?」
「亞瑟琳娜，他們都這麼叫我。但是，我討厭這個名字。」
雨滴落在地上，濺起水花。路面上的水坑像是通往另一個次元的大門，雨水落入其中再從另一個次元的天空落下。
本來自然的事物，如今卻都已經成為了奢求。
道德與正義在水面這邊的次元中已經完全脫離了個人，新的規則、新的「平衡」成為了世界全新的生存法則。帶着「新·法則」的救世主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次元的一切。
維護「平衡」的法官再無人替代。
她是——不，不是她。
這裡不是我說錯了什麼或是想錯了什麼，而是覺得「她」不能只用「她」這個字來概括。
因為那是救世主，是這個世界的、這個次元的——
神。
沒有其他詞代指，這是絕對的稱呼。
因為神就是神。
在這裡，一切的正義都將由神來書寫。
一切的故事也都因她而起。
「亞瑟琳娜……還算是一個好名字吧。」
月光從窗外射入屋內，又通過一個圓形的金屬物反射到了亞瑟琳娜的臉上。黃白色的月光讓亞瑟琳娜沒有了人類的顏色，她那兩雙緋紅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眼前這位背對着月光的少女。
「痛么？」
亞瑟琳娜指了指緊緊地勒住少女手腕的鐵環。
「痛。」
少女撇開視線，不再看那紅色的雙眸。
「稍微忍一會吧。」
亞瑟琳娜緩慢地揚起嘴角，用手摸了摸少女的臉頰。
「別碰我！」
少女用力晃了晃身子，身後的鐵鏈嘩啦作響。少女的激烈反應讓亞瑟琳娜有些不滿，但她還是收回了手。
晃累了的少女測過身靠在窗邊，眺望着窗外。
街上的汽車飛速行駛着，以這個國家現在的科技，這種可以自動行駛的小車也已經是時代的舊產物了。在五十年前新能源剛剛推廣的時候，自動駕駛同時期應運而生，載着人類的期望與憂慮，解決了出行問題與資源問題，可謂一舉兩得。但如今則是——
少女嘆了口氣繼續在腦中創建新的思考。
這個國家如今在外界看來可以稱作為魔幻的地區。出行完全可以靠傳送來完成。沒錯，是真正意義上的傳送。
少女抬起頭，望向了對面的大樓，大樓上的3d投影廣告牌用十分誇張的字號寫着「反對人工智能掌控人類命運！還我自由！」。
他們所說的人工智能，就是亞瑟琳娜，在這個國家——準確來說是多個國家的聯合體——被尊稱為神一樣的存在。
說她是這個區域現在的主人也一點都不為過，因為只要在這片區域中擁有合法身份，就一定要聽從亞瑟琳娜做出的所有安排與要求（如果沒有合法身份會被驅逐或是……）。這裡的聽從包括任何事情，當然，這些事情並不是什麼無聊的政治或法律規範，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所有事情——比如每個人從事的工作、學習的知識領域甚至是需要吃的東西與娛樂的時間、方式都要聽從亞瑟琳娜的安排。不過這裡的亞瑟琳娜也不只是少女眼前的這位面部毫無血色的嬌小女孩兒，而是廣義上的亞瑟琳娜——即為所有可以被稱之為人工智能的產物。人類依賴着人工智能帶來的便利，而人工智能卻在約束着人類的生活。簡單舉個例子，每個人家中的智能購物系統會購買每一天應該吃的菜類或肉類，這些蔬菜與肉的種類挑選都是由人工智能算法依據收入進行合理的安排而的出的結果，當然如果家裡有人工智能機器人，那麼就連每天的菜品樣式都會被安排清楚。人工智能不會聽從主人的安排行動，而是會根據基於亞瑟琳娜給出的算法計算出對主人最為有利的生活方式並進行安排。不過說到底亞瑟琳娜也是一個人工智能，所以說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這些人會開始想要反對她。但面對反對聲音，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亞瑟琳娜的創造者）給出的理由是只有這樣人類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多麼無聊的理由，對吧？
亞瑟琳娜……也是這樣想的么？
少女望向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稚嫩的少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
「看上去你比我年齡小……」
如此問道。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裡么？」
亞瑟琳娜依舊帶着面無表情的冷漠問道。
「不想。」
少女搖了搖頭回絕了她。
「……」
亞瑟琳娜抿了抿嘴繼續說到——
「如果沒有我的話你會死的，你當真的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
少女想要擺出一個思考的手勢，但是發現手上的鐵環連接着的鐵鏈不允許她這麼做，所以只好放棄。
「我想想……因為殺了人？因為燒了整個村子？唔……不知道。我做過的能夠判我死罪的也就這有這些了吧？」
「因為你弄壞了我的服務器。」
亞瑟琳娜在「腦」中檢驗了一下數據庫的運行狀況，一串串代碼在她的眼前飛速移動，最後，一個大大的「Finish」停在了她兩眼中間。
「現在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但是出問題的時候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不能保證在這期間內，沒有人利用漏洞做一些什麼違法的事情。」
「……噗。」
少女想要憋住笑容，但是沒能成功。這個國家裡的法也就是所謂的「亞瑟琳娜的喜好」吧？基於「亞瑟琳娜偏好」作為道德的唯一依據，國家的道德觀念便出自於統治者與亞瑟琳娜這個階級的階級利益，以及這個階級對其階級的優勢感受。亞瑟琳娜一定覺得統治人類是一件很值得炫耀與尊敬的事情吧？神之子也莫過於此了對吧？
少女握緊了拳頭，但又不得不將它鬆開。
從戰亂區逃到這個國家的少女沒有權利去指責被尊稱為人類福音的神。
（我為了生存，殺了將我綁架的仇人，又放火燒了整個村落……）
他們是無辜的么？大概不是吧……
（失魂落魄的我在這個國家的城牆之外遊盪的時候，找到了一個賺錢的工作，那就是破壞人工智能——亞瑟琳娜的服務器。經過了半年的訓練，我終於化名宋瑛進入了這個國家。剛踏入這個國家的我被嚇得不爭氣的跌倒在了地上。滿天飛着的無人飛機以及突然出現在傳送點的人類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最終，我還是決定於這個世界的神來一次殊死搏鬥，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生存……也有可能我是想從反政府軍那裡找到哪怕是一點兒我活在這世界上的價值吧。據說是都沒有見過這世界的神，如果這樣能有機會與他徹夜暢談然後死在他的手中，也未嘗是一件壞事。）
少女搖了搖頭，想甩去這些無聊的記憶，但無論她如何搖頭，都無法逃脫鐵鏈的束縛。
這鐵鏈既束縛住了少女的雙手，又束縛住了少女的記憶。
「你所在的村子不是我的管轄範圍，大概是邊境中的邊境吧，所以你幹什麼我都不會管。但是你選擇來到了這個城市，並且還弄壞了我的服務器，導致我突然斷線了好幾個小時，而在這好幾個小時里，很多待處理的犯罪傾向者都逃到了邊境線外，甚至有些人將自己的ID從預犯罪檢測服務器中刪了出去。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亞瑟琳娜將兩隻手搭在了少女的肩膀上，將她拽到了自己面前。鐵鏈嘩啦一下被伸直，少女的手臂也一下被抻到了背後。
「那些人會和普通人一樣在大街上閑逛？」
少女並沒有理會從手臂向肩膀傳來的疼痛，因為這是作為溶解記憶所帶來的沉重感的解藥。
「不，那意味着他們有了犯罪的想法甚至已經做了什麼事我都無法再對他們進行處理。當然，這些只是我們（？）掌握的一部分信息，具體造成了什麼傷害我們也正在進行調查。」
亞瑟琳娜粗暴的將少女推到了牆壁上，振動帶來的衝擊讓少女猛地乾咳了幾聲。
少女望向亞瑟琳娜，而她依舊面不改色的看着少女，眼中沒有一絲的感情。就像是一個任人操縱的木偶一樣。
「所以說，你們想把我這個罪魁禍首怎麼處理？碎屍萬端？還是說讓我生不如死？」
少女對着亞瑟琳娜冷笑了幾聲。因為亞瑟琳娜是一個無情的機器人，所以她一定不知道少女這麼做的意義。
本應是這樣才對。
「……我們其實沒必要這樣敵對，而且我也已經通過計算實施了對你來說應有的懲罰，所以現在我們只是互不相欠的兩個陌生人而已。」
亞瑟琳娜撫摸着少女的臉頰，但目光卻聚焦在了窗外。
一種溫熱的暖流順着亞瑟琳娜的大拇指尖流到了手腕。
「什麼啊？我可沒你那麼文藝。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但好歹要讓我聽懂你想要做什麼。」
少女仰起頭直視那火紅的雙眸，這一刻她的胸中燃燒着熊熊烈火，那是能讓魔鬼都懼怕的新一種元素。
她不再害怕與亞瑟琳娜對視，但也沒有掙脫撫摸着她臉頰的那隻冰冷的手。
「在這片土地上只有你與我的創造者知道我才是真正的亞瑟琳娜。所以我想讓你協助我解決這個危機。」
亞瑟琳娜像是有些害羞一樣將目光瞥向了自己的腳邊。
「……」
少女陷入了沉默之中。或是說少女有些不太能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事。
（讓我幫忙？面對這個我尚未熟悉的國度我能做些什麼？就像一隻螞蟻得到了一座別墅一樣，我只能傻傻的在旁邊駐足、感嘆罷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我想讓你告訴我人類應該怎麼生活。」
少女看到亞瑟琳娜的臉頰有些微微泛紅，不……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少女如此說服自己。
人工智能怎麼可能會臉紅呢？只是月光的倒影罷了……或許是霓虹燈反射的微光。
「呼……」
少女抬起頭，仰望着深邃漆黑的天花板，但很快又瞥向了別處。
因為她討厭黑暗。
（我乃構成太初萬有的那部分的一部分，也即黑暗的一部分，是我生育了光明。光明忘恩負義，背叛黑暗母親……）
「你還沒問我的名字。」
少女望向窗外，黑暗依舊籠罩着大地。潔白的雲朵被漆黑的天空染成群青色。少女凝視着婉如深淵一樣的天空，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助與悲嘆幾乎佔據了她的全部。
（從正午到申初申初，遍地都黑暗了。）
少女望向遠處的廣告牌，右上角的時間停留在了14：59。
（大概是廣告牌被篡改后時間停留在了這個時刻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宋瑛，對么？」
亞瑟琳娜在數據庫中比對了少女的信息，得出了上述結論。
「噗……哈哈哈哈哈——」
但是顯然這個答案並沒有讓少女滿意，她向著窗外的天空哈哈大笑，那樣子就像在嘲笑着這片黑暗的天空中的群星與月亮一樣。
「有那麼好笑？我說錯了？」
亞瑟琳娜無視少女的嘲笑，用機械的口吻不滿的問道。
「大錯特錯啊——哈哈哈——你先幫我解開——哈哈哈——笑死我了。」
被拴在牆上的鐵鏈都被少女弄出了響聲，如果少女再用一點力的話說不定就能將鐵鏈從牆上拽下來。
「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逃走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亞瑟琳娜瞪圓了雙眼，看樣子活像一個什麼抽象藝術品一樣。
「……人工智能都沒有幽默感？」
少女無奈的笑了笑，轉過身想要撫摸雅瑟琳娜的臉頰，但是卻發現鐵鏈允許她將手伸到那麼遠的距離。
「或許吧。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也無所謂，我也不想知道。」
亞瑟琳娜雙唇緊閉，視線也瞥向了別處。
「生氣了？」
「生氣是什麼？」
「人類的感情？」
「我知道……
「果然是生氣了吧？」
「……所以你究竟會答應我的請求么？」
亞瑟琳娜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
「答應你之後我會怎麼樣，不答應你又會怎麼樣呢？」
少女決定等一會兒再捉弄亞瑟琳娜，因為在少女眼中，亞瑟琳娜實在是太可愛了。
「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之後的事情就要拜託你去調查了。當然你的住所與具有永久居住權的ID我都會準備好，每月的生活費也是B級水平——」
在這個國家，A級生活水平並不存在，亞瑟琳娜給出的最高等級的生活水平便是B級水平。
「我答應。」
少女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這件事結束之後我會幫你找一個工作。然後是最關鍵的，我要探尋人類最合適的生活方式，所以在這個期間內你要一直陪着我。我……想讓你陪我……去……嗯……」
亞瑟琳娜說到這兒時像是老舊的錄音機中的磁帶上有些許的污漬一樣，聲音變得渾濁不清。
「去什麼？誒？害羞了？」
少女沒忍住又一次捉弄了亞瑟琳娜，甚至已經忘了她只是人工智能，並不是真正的人類。
「咳……抱歉，我剛才沒鏈接到服務器，我是說我要你陪我去上學。」
「哈？」
如此具有衝擊感的答案讓少女瞪大了雙眼，眼球都要因為腦中的壓力而迸出。
「我想……體驗一下高中生活。當然，不是這裡的學校，是那種傳統的學校。」
「現在居然還有那種普通學校？而且制定了規則的‘救世主卻想要打破自己所指定的規則？」
「你好煩啊……沒完沒了的問這麼多問題。」亞瑟琳娜咂了咂嘴，但還是回答了少女提出的疑問，「不過，你可能誤會我了。我根本沒有制定那種奇奇怪怪的規則，而且這些傳統的學校也是我主張建立的。其實從始至終選擇權都在人類的手上，他們完全可以不去依賴人工智能。如果想要在這裡追求所謂的意志自由那大可不去依賴人工智能，這樣人類被約束的範圍就會大大減小。」
「……」
少女沒說什麼，只是眨了幾下眼睛。
「當然，在這種問題上，或許是因為立場不同，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但我只是想說，因為我沒去過人類的學校，所以打算去體驗一下，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的任性，但是我總要找一個人來保護我的安全。我的創造者不太方便出來閑逛，所以我希望找一個毫不相關的人來保護我。」
「所以你找反動派的人來保護你？」
「你只是為了錢，或者說你是因為生活所迫，而我能給你無限的財富（至少是在這個國家中）。」
「……」
少女將頭轉向窗外陷入了無限的沉思之中。
「怎麼樣？」
亞瑟琳娜望着少女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自己柔軟的嘴唇。
「我答應你。」
少女回過頭，向亞瑟琳娜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