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够要命......”
晚自习结束后，我站在教学楼门口，揉了揉肩膀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对着黑夜里摇了几下。
一个人影明显对灯光起了反应，他四处张望了几眼后，像被灯光吸引的昆虫一样，蹑手蹑脚地迈着小步伐朝我走来。
我把手电筒直接照在他脸上，他哎哟一声拿手挡开。
“你干嘛鬼鬼祟祟的做贼一样?”
“对不起，气氛恰到好处，忍不住就这样了。”
真不知道谁才是学长了......
我印象中昏暗的放学路，比起两年前变了许多，宽度扩大了一倍，道路两侧的商店也变多了，毕竟是在学校附近，有不少针对学生群体的店面。
在明亮的道路走了一会，见鹿几不断张望着什么，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
“干......干嘛啊瑜哥？”
“让我看......不对。”
我拍了拍脑袋，改为了勒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少给我乱带节奏，中午问过你的事，现在详细说给我听。”
“是西子和茶艺社的事吧，想不到你这么感兴趣啊......”
因为“西子”坐在我后方，我可以说是如坐针垫，生怕她看到我有一丝颓势，抱着“让你看看我现在变得有多认真”的想法，我整个下午都挺直了腰板。
好在晚自习的时候她就不在了，茶艺社的特权也太过于离谱了，居然连晚自习都不用上。
最后一排的位置果然是她的，离开的时候，她故意从前门出去，背着背包，手里捧着油纸伞，顺带看了我一眼，自上而下的视线，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都两年了，还是这副趾高气昂的性子，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反省吧。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参加了茶艺社，实在难以想象她规规矩矩坐在茶席后方泡茶的表情，我所了解的她可是耐心差到了极点，以前带她去观摩茶艺比赛的时候，她抱着手臂，脚尖不断点着地面，一副不耐烦到极点的样子，恨不得当即离开观众席。
这样的她坐在茶席边上不掀桌就怪了，怎么可能完成一场完整的茶艺表演呢，要知道茶艺这种“繁琐”的表演可是“大家闺秀”的专长。
而且，玉城中学居然办了茶艺社，明明是以升学为导向的学校，竟然增加了这种看起来会影响学业的活动，虽说高考制度改革后，学习机制有所调整，但也不至于直接跳过“循序渐进”这一必要的环节吧。
“张瑜你是两年前搬离玉城的吧？”
在我点头后，鹿几接着说：“学校的茶艺社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成立的，我们家去年才搬到玉城，所以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听说的，说是当时学校出了个国茶会金奖选手，那可是国赛，虽然是以演奏者身份参赛的......”
国茶会，全称是国风茶艺大会，要求茶艺表演者和古乐演奏者身着国风服装，为观众和评委献上精心雕琢的茶艺表演，第一届全国国风茶会正是在两年前的玉城举行，夺得金奖的队伍，有一名学生正是来自玉城中学。
为了纪念这件事，玉城中学在那之后便成立了茶艺社，并以着“再度冲击全国金奖”作为目标开始了活动，据说当时有不少学生奔着“出过金奖选手的茶艺社”这个名头来到了玉城中学，但茶艺社成立之初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直到更换了指导老师才开始有了起色，也正是这一时期西子升入了高中部，并在茶艺社招新日递上了申请书，如今已经成了茶艺社的王牌了。
“王牌？真的假的？”
“张瑜你怎么好像对她意见很大啊......是以前认识吗？虽然她看起来好像有些目中无人，但表演茶艺的时候确实称得上赏心悦目，去年中秋节我和朋友去过国茶会，虽然不是比赛性质的展会，但西子看起来格外专注，那个叫'西子捧心'的动作设计真的很传神。”
鹿几揉了揉鼻子，一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承认的样子。
“实话说，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
鹿几的话语，让我用力地皱住了眉，凝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将冰冷的空气过入肺中后，我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
我设想很多次两年以后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趾高气昂的本性和我想象的如出一辙，但我从未设想她会接触茶艺，甚至如今被称为茶艺西施。
虽然现在已经不知道你的名字了，但我仍清晰的记得，你明明是讨厌茶艺的啊。
因为老妈还在筹办今后在玉城的营生，所以我到家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于是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刚一开灯我便发现了“不速之客”。
一张长方形的矮桌不知道被谁搬到了我的床前，桌上摆着的古筝让我愣了一下。
将书包丢到桌子上后，我拾起了贴在琴弦上的便利贴。
「打扫的时候从仓库里找到的，好久没听过琴音了，没人弹的古筝很可怜哦，另外，夜宵放在微波炉里了，记得热完再吃」
“多管闲事……房间本来就够小了。”
抱怨完老妈的自作主张后，我忍不住摸了摸琴弦，冰冷又具有弹性的熟悉感，拨动其中一根琴弦后。
清脆的琴音回荡在房间里，让我的瞳孔忍不住跟着颤动，早已消去的茧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琴弦的音色略有些变质，毕竟已经两年没保养过了，当时随意蒙盖后便丢进仓库，再也没有碰过。
被她抛弃的那一晚，为了彻底和过去的自己诀别，我下定了再也不碰琴的决心。
事到如今又怎么能动摇呢？
国茶会……
我想起从鹿几那里听来的话语，随后感到肺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升温。
以全国金奖作为目标……你吗？
我用床单盖住古筝，图一个眼不见为净。
因为有既定的目标，所以我想尽可能安稳的度过在玉城中学的高中时光，但被誉为西子的她，重逢后那耐人寻味的眼神，仿佛在说“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一般。
我也是……
想要再度扰乱我的人生的话，就放马过来，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被动下去了。
隔天踏入教室后，西子仿佛恭候许久一般，径直向我走来。
在我反应过来前，她将一张a4纸推至我的桌上。
“茶艺社入团申请书......”
我下意识念出映入眼帘的字眼。
也许是因为今日没有演出和练习的需要，西子老老实实地穿着校服。
饶是如此，她看起来也比同龄的学生英挺不少，长发用发带紧紧地扎住，露出了白皙的额头，一双有神的眼睛再度自上而下地凝望着我。
实话说，我曾经被她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牢牢的吸引住，但如今光是看见她的这幅姿态，都会让我不由自主地锁住眉头。
“3月12日。”
清晰的句读，不急不缓地从她口中缓缓吐出。
“3月12日？”
将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里，我背靠着后面的桌子，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足够游刃有余，随后向她回以不明所以的目光。
“茶艺社会在那一天招新。”
“所以呢？”
“你来参加吧，作为演奏者。”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哪有为什么，你不是从初中开始就已经......”
“放弃了。”
我用短促的三个字夺过了话语的主动权，没想到我变得如此大胆，她诧异地仰起头，看到她目光中出现的疑惑，我心中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情感，经不住咧嘴微笑起来。
“我已经放弃演奏两年了。”
她好像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语，神色有了几秒的呆滞，随后猛然将双手按在我的桌上，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琥珀色的瞳孔反射出不满的目光。
这么近的距离下，少女身上独有的香味也钻入我的鼻中，是淡淡的茉莉花一般的香味。
来不及细想，她身上原有的压迫感一下子变得更强了许多。
“为什么要放弃！”
我藏在口袋里的双手，已经开始泌出汗渍。
“你明明......”
瞪了我数秒后，她终于开口，但只说了三个字就止住了，微颤的瞳孔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仿佛大受打击一般，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申请书拿到手中，用掌心一点一点拧成纸团，随后丢回桌上，纸团滚动了一会，因为她挡在桌前而不至于滚到地上。
“我现在的目标是按部就班地度过高中生活，在高考前尽可能提高成绩，然后考上理想的师范院校。”
我直视着西子，陈述自己的结论：“也就是说，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花在过家家上面。”
“过家家？”
紧随着我的话语响起，西子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副表情，一方面让我压力增大，另一方面又让我觉得异常有趣，以至于我忍不住又想笑了。
我等待着她的反驳，但西子却仅是在和我对峙数秒后，便撰着已经被我揉成一团的申请书离开了。
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我扭过头去看她离去的身影，但无论如何也看不穿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太奇怪了……
因为和西子对峙，我不由自主便全神贯注了，这时候才意识到班里学生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西子身上。
经过昨天和鹿几的情报交换，我已经了解到如今的西子已经是玉城中学的风云人物了，才转学过来的我，和她会有关联，说不定挺让人好奇的。
我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面对着黑板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这样下去，我平静的高中生活可能会被打乱，这可不是我希望得到的。
她竟然会主动找我搭话，而且还希望我加入她所在的茶艺社，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先不说我有必须拒绝的理由……她的态度未免也太差了吧，差点以为要被打了。
虽说是“武则天的儿子”，但我的性格遗传无能的老爸更多一些，搬离玉城以后才稍微变得硬气起来，但要和造成这一切的她面对面，果然还是会紧张。
但是另一方面，从她脸上，我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表情，这竟然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报复的痛快感。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回味着她那副呆滞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抿起嘴角。
果然，只要我鼓起勇气的话，就能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从前的我，竟然在这样的你面前战战兢兢？
以至于在那个雨天……面对你单方面的“宣告”，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以后我时常会思考，如果再一次回到那个雨天，我会如何对应，肯定不会再那么无力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逼近周末，接下来几天，西子再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已经被我劝退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对她又感到有些不满，仿佛想和她说“那个嚣张跋扈的你，终于也变成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了”。
这种莫名的情感让我有些混乱，三言两语就击退了她，我明明应该感到心满意足才对，然而快意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段时间。
随着西子所说的茶艺社招新日越来越近，我的心情竟然越来越烦躁。
终于，周五也要结束了，因为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又并非住宿制的学校，所以收拾完个人物品后，我便会和鹿几汇合然后一起回去。
注视着西子离开教室的身影，我紧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奇怪……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我沉默着将书本一本本丢进书包里。
“张宝气。”
清晰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回过头，但笑脸来不及勾起便又散去，映入眼里的身影，仅是班级里并不熟识的一个学生。
规规矩矩的学生头，挽起校服长袖后露出了白皙的双臂，捧着课本的样子看起来异常认真，样貌不可谓不清纯，但相比较西子的确是逊色了不少。
没记错的话，这个女生应该是我现在的班长。
“怎么觉得你看到我好像有些失望？”
“哈……”
我打了个哈哈：“没有，只是有点意外，班长竟然会来和我搭话。”
“那是……”
女生的脸颊明显冒出了红晕：“其实第一天我就应该问候你了，只是看到有学长来找你，刚好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便感觉你可能不是很需要我带你熟悉学校了，之后又是和那个西子……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听起来好像是在抱怨我一样，我忍不住挠了挠头。
“先别说这个了，班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于是，我也只好放弃立即回家的打算，留下收拾一半的书包后，径直往办公室走去，途中我思考着自己被班主任传唤过去的理由。
大概也是和班长一样，想了解我习不习惯新的学校，毕竟都已经过了一周，还没有来关注我这个“新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我却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预想之外的人，在办公室外看到了戴眼镜的男老师，确定这是自己的班主任后正准备敲门的我，被坐在他身旁那名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女性吸引了目光。
“陈琳……老师？”
为什么连老师也出现在这里？
身着朴素服装，胸前还挂着一串念珠的女性，将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果然是你，张宝气同学，我想想看……一、二……”
她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后果断放弃，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们的确是很久没见了。”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恐怕不会像我期望的那样平静度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