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场梦。

在梦里,那座雪之城的围炉旁,有个男人倚在墙边。他的胸前绽放着献血的花朵,他用那双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抚摸着我的面颊。从他的嘴中缓缓吐出一缕混着烟草味的白色哈气,那是虚弱且沙哑的声音:

乔恩亚,你所追逐的是自己的影子。

或许前方能让你选择的路并不多。但至少……

你应该向着那个影子前进。

有一个瞬间,我仿佛从他的视角看到了窝窝囊囊、红着脸抽泣的我自己。回过神来,他不见了,而我正站在镜前。

我这才发觉——

摩恩克劳德和乔恩亚·乔斯达之间只是一面镜子,不管是镜中那个“我”,还是镜外的“我”,我们从不曾分离。

……

从眼前这个男人嘴里喷出的血是温热的,还有着人类的温度。这没能让她这个“灵长类杀手”兴奋,反而让她更为恼火——

他还是人类,他竟然还是人类!

在她手中跳动的频率渐渐慢下来的那颗心脏也证实这这一点。

我,死徒第一祖,竟然和一个人类缠斗到如此地步。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的手慢慢握紧,直到这心脏渐渐停止跳动……

怎么回事?

她手掌中血液浓稠的触感似乎消失了,一股灼热感正在顺着她的手臂蔓延上来。她低下头,清楚的看到自己手臂正在化为灰烬。她惊诧地看向这男人的脸,这男人嘴里正咀嚼着什么,然后吞咽了下去。

是夏洛特给他的那个药丸吗?什么时候?还是说他一直含在嘴里?

“我的未来……”

诺斯菲拉的惊慌映照在那双赤红的眼睛中。

“绝不会如你所愿!!”

……

对,乔恩亚,就是这样,感受自由的愉悦吧。

无关使命,无需恐惧,自由的去选择,去做你真正喜欢的事吧!

黑色的“花瓣”在诺斯菲拉刚刚长出的手臂的指引下收紧结合在一起,那是黑泥与星屑以她的血为媒介汇集成的星河。

“给我消失!”

黑色的星河如一条巨龙般倾泻而下,刹那间就已经到了乔恩亚面前。只见他轻轻抬起手,粘合星辰与黑泥的血液溃散开来,随后是一道灰白火焰的墙壁立在他面前。污浊的蒸汽、飘散的结晶弥漫整个星空。

“矶汉拿之火?!”看着分崩离析、被燃烧殆尽的星河,诺斯菲拉惊叫着,“怎么会?”

即便是夏洛特将血液替换到他体内,他的身体也依然是人类的身躯,而这种火焰也是人类之躯不可能驾驭的。

但当她看着乔恩亚已经愈合的胸口,才意识到他的体内本就流着她的血。

必须要走了,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状况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虽然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也应该适当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如果最初能够无视什么狗屁“宿命”的预言,放下“第一祖”的架子,将Archer组招揽过来,会不会是更加有利的一步棋呢?

不行,她的内心中有某种厌恶的情绪在下意识的抵抗这个决定,仅仅是想到那种场景就让她倍感不适。能与希卡利对弈的棋子还很多,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

但是……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抵触感?自己作为死徒第一祖、盖亚的代理,绝对不可能有人类这样多余的感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让她毛骨悚然,自己在观察人类的同时难道在被慢慢同化吗?

不过,看到这个状态的乔恩亚,诺斯菲拉认为现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随着Rider的消失,这个结界迟早要崩溃。之后,就让他们和这凡尔赛宫一起葬身在这黑泥中吧。

血色的长矛在她手中凝聚而成,电光火石间她就已经飞身来到乔恩亚面前。如她所料,乔恩亚直接用从掌心喷发的火焰来迎击。就在火焰接触到长矛的前一刻,长矛液化后重新凝聚成一个厚实的圆盾,火焰的爆发力直接将她掀飞到天上。

然而正当她准备化作血雾溜走的时候,几条黄金的锁链从虚空中飞出将她死死缠住。

那个明明受了致命伤,却迟迟没有消失的英灵发出戏谑的大笑:

“怎么了?原来死徒第一祖也知道‘逃命’二字怎么写吗?”

愤怒让她原本如冰山般冷峻美丽的脸扭曲起来,但就在下一秒,这表情就变为了疼痛带来的狰狞——

黄金的锁链将她猛地拉向地面,而在她的正下方,乔恩亚伸出手掌沉下了腰,手上缠绕着灰白的火焰。火焰随着八极拳的寸劲被打入她柔软白皙的腹部,她感受到火焰在她的腹中翻腾,那只手在里面寻找着什么。她挣扎着,即便四肢和脖子都被锁链紧紧捆住,她仍试图用牙齿去撕咬眼前这个男人,但乔恩亚根本没有理睬她那仇恨的眼神。不久,他便从她的腹中拿出一个被火焰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太阳”,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太阳”。

……

耻辱,作为灵长类杀手的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被人类打到濒死的地步。

果然还是这个劣质的人造人躯壳太脆弱了,如果换做是以前的身体的话……

被灰白的火焰持续烧却着伤口,新生的肉芽根本来不及愈合,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即便他现在只是有着人类的外表,这也让她愤恨不已。但如同回应她的愤怒一样,黄金的锁链突然松弛了不少。一个个金色的光点正在消散,锁链变得透明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狂笑着看着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的Archer,“英雄王,你的大限到了!”

说着她化作一团血雾挣脱锁链,躲开乔恩亚的火焰,飞身来到这宇宙中间的、王座身后的那个巨大的紫色太阳旁。

“不得不承认现在是你比较强。乔恩亚·乔斯达,余会等着你的。”

她一只手捂住腹部那个仍在被星星点点的火焰灼烧的伤口,另一只手伸向那紫色的太阳,血液的丝线从她手掌中飞出扎根在那太阳的表面。转眼间,太阳的表面就布满了血丝。

“如果你能活着出去的话。”

她用力一握,太阳便在着宇宙中爆裂开来。漫天的流火融合着漂浮的星屑汇集成无数陨石从天而降,他们撞击、引燃星辰,一个个残存的星星从这夜空中坠落。紫晶树下那黑色的海洋沸腾起来,它吞噬溶解着这些掉落的星辰,转眼间就吞没了大半个紫晶树。

诺斯菲拉狠狠盯着那个地面上那个男人,直到她的身体彻底化作血雾。

……

漫天的星辰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天空轮转着。

天高云阔,风语如歌,王与挚友站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仰望着夜空中散碎的星光。

天上的星星相遇又分离。

“天之楔与天之锁终有一日是会分离的吧,但两个分开的星星终有一日会再度相遇。”如同是从那遥远星辰吹来的清凉的夜风撩拨着挚友那青翠美丽的长发,“吉尔,没有毫无理由的相遇,就像一颗星的闪耀总有另一颗星在呼应。”

“如果在未来的某刻,有了能与再次并肩而立的人,在你照亮他的同时,想必他也在照亮你吧。”

天边泛起了黎明的曙光,王看到光芒穿过挚友的身体。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即便我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因为我是你的见证,如果那是你我漫长故事的延续,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为你来到你身边。”

星星正在逐渐消失。

一颗孤星从天空坠落在那大海的彼岸,就和他们最初的相遇一样。

“愿我们曾一同度过的时光,永远不会沦为悲伤的过去。”

……

脚下的紫晶树在渐渐被黑泥吞噬,裹挟火焰的无数陨石从星空中砸了下来。

乔恩亚怀抱着那小小的“太阳”向已经在逐渐消失的Archer跑去,然而这时的药物的作用似乎结束了,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样,他摔倒在原地。

也就在此时,一颗陨石从他的上方坠落下来。

“轰!”

燃着火星的碎石与尘埃洒落在他的身边,两把黄金的剑戟在空中消散,一个黄金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

“吉尔伽美什王!”

……

那是乌鲁克的王,曾反叛天神的“天之楔”。

他褪去了上半身的铠甲,胸前一个正向外翻涌着黑色污泥的洞呈现在乔恩亚面前。这令人寒战的洞对乔恩亚来说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就与十年前Rider身后的洞一样。

他不知道Archer从何时开始就被黑泥腐蚀了,但他知道沾染着东西的结果。他看到Archer双手上的血管正在慢慢变黑,毫无疑问Archer正在被黑泥吞噬,或许马上他就会和曾经的Rider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无数的剑戟从金色的涟漪中被毫无节制的发射出去,天空中的陨石一个个被击得粉碎。

“王……你的伤……”

“无须在意!区区致命伤。”

陨石坠入海中激起巨浪,紫晶树整体开始出现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几块沉入海中。这虚假的星空也开始崩溃,黑色的夜空被陨石引燃如同燃烧的幕布。从夜空中掉落的星球被卷入黑泥的漩涡,它们被这黑洞般的涡流搅成碎屑吞入海底。

“看来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Archer突然停止了射击,翻涌的黑色海洋就好像在等待这一刻似的,在Archer停下的间隙掀起了巨浪。

“那是……”乔恩亚睁大了眼睛。

……

一道与之前都不同的“门”在王的手边打开,从金色的涟漪中一把奇特的剑。它的剑身是一个三段相连的圆柱体,位于剑尖的是螺旋状的钝刃。黑色的剑身上铭刻着红色的花纹,它们交互回转着。

乖离剑,那是在神话中见证了天地创世的原初之剑,其使命正是划开混沌未明的天与地,让天地各自拥有确实的形态。

然而王手上的黑泥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毒蛇,迅速占据了王的手臂。王握剑的手颤抖着试图挣脱黑泥的束缚,但已经连灵体都只能勉强维持的王,无论如何也无法握紧乖离剑。

“Archer!吉尔伽美什王!您的身体已经……”

“你是想说不可能吗?”王打断了乔恩亚的话,厉声说道,“你认为本王已经到极限了吗?认为本王就要屈服于这污秽的东西,这所谓的人类之恶,成为它的玩物了吗?你是想这么说吗?乔恩亚·乔斯达!”

……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王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扣紧乖离剑的身影和那时的那个身穿铠甲最后拼命将斩向我的剑插在了地上的少女的身影渐渐两相重叠。

那是对抗人类之恶的意志,也是他们之所以能被称作英灵的原因。

即便是被黑泥侵蚀,只身对抗最大的“恶”,也绝不屈服。那是他们的尊严,值得他们就算毁灭自我也要捍卫的尊严。现在对他们的怜悯就等于站在了黑泥一侧,就等于在践踏他们的尊严。

“不!您是依然是英雄中的英雄、最古之王吉尔伽美什!”

“愉悦!本王甚是愉悦!乔恩亚,现在的你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给予圣杯的愿望了吧。”王看着被乔恩亚护在怀里的“太阳”,“去吧!御主啊!带着你在狂风中摇曳的命运,去自由选择你的未来吧!”

最后的一颗星辰从崩溃的夜空之上坠落,它一边极速下落一边吸收着周围的星之尘埃。

“不是为了别人!”

下方黑色的大海仿佛在为它助威似的,如同海啸一般的滔天黑泥被它吸引着覆盖在它的表面。

“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心愿!”

巨大的黑影笼罩在王与乔恩亚的头顶,这颗燃烧着黑泥的星辰从他们的正上方压下来。那强大的压迫力卷起气浪,那是黑泥的风暴,而他们就处于这漆黑泥泞的风暴的暴风眼中。无数被吸入大海的星球的碎片重新被这风暴席卷上那被点燃的天空,残破的群星在天空中随着黑泥的流动盘旋。现在的星空,恍如是这众多星辰的坟场。

铁腥的大雨从天而降,燃烧的夜空大雨磅礴,漂浮在黑色海洋中的紫色晶石的大地在震颤。

……

这时,剑指向了那坠落的星星。

它的身体旋转着,从它赤红的花纹中生出狂傲的风暴,如银河般闪耀的金色的光带伴随这暴风被吸入剑端的钝刃。

这一定是最强的从者,仅仅是拔出宝具就能撼动世界。

Archer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此,还有那独属于王者的领导力。无所畏惧、桀骜不驯,如果说从天上坠落的是世间全部之恶所降下的毁灭之星,那正傲慢伫立于此的就是为他指出方向的希望之星。

这正是眼前这位王在这场圣杯战争中最后的华彩。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怀中的“太阳”正在熄灭,这大概也是这结界崩溃的原因。他必须潜入那黑色的海洋找到那个人,把她重新变回她。但在这之前……

他伸出了手,露出了手上的红色纹章。

这并非是命令,而是他的尊敬,也是他最后能为这位王所做的事。

“以令咒之名下令。Archer!我将我的全部懊悔与失落,不甘与反抗一并统统献于您!”

令咒从乔恩亚的手上淡去,赤红的魔力被注入了Archer的体内。

那星辰的坠落只有不到一分钟,然而这短暂的时间却不知为何被拉得如永恒般长久,仿佛时间都停了下来。面对必死灾厄的王依然是那样的高傲,他甚至能够看到这位王身上的灵魂的光辉。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这场战斗将烙入他的灵魂。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这黑泥的大海边,回头望向那位散发着熠熠光辉的英灵。

“永别了,吉尔伽美什王。”

……

没有毫无理由的相遇吗?

看着义无反顾跃入黑泥中的御主,让王感到了一种撼动心胸的喜悦。

他既不是他的王,也不是他人生的导师,他只是见证者。就如同他与恩奇都之间的关系一样,他们互相见证彼此的选择,即使最后与圣杯无缘,但这一同度过的旅程一定会刻入他们的灵魂。

你终于明白了,御主。

所谓圣杯,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啊!

“盖亚的眷属啊,这才是本王的十成胜算。”

晦暗的星辰就在他面前,那如整座艾比弗山从天而降的压迫感在挤压着王飘摇的身躯。群星之雨发出沉重的呼啸声冲来,一波波不间断的冲击无情的蹂躏着他被黑泥逐渐占据的身躯。

黑泥再次试图驯服他,他的手再次不听使唤得颤抖起来。

愚蠢,真是失态。

正当他的手指一根根被黑泥支配松开乖离剑时,一条黄金的锁链从他身后金色的涟漪中飞出来,将他的手和乖离剑紧紧缚在了一起。

“恩……奇都……”看着这自己从金色涟漪中飞出的锁链,王仿佛看到那绿色长发的美丽的人就站在他身旁。王明白了,这不再是他众多宝物中的能够束缚神明的锁链,而是与“天之楔”连接在一起的“天之锁”,天之锁和天之楔再次相遇了。

天之锁触碰到他手臂,黑泥被死死压制住。

天之楔与天之锁一同举起了那分立天地的创世之剑,向着那飞来的星星。

“瞻仰吧!畏惧吧!然后,跪拜吧!天地乖离初开之星!”

庞大的魔力团块从极速旋转的剑身中解放出来,黄金的光带收束至剑端的钝刃,赤红的风暴从剑身中放出。汹涌的黑色风暴瞬间溃散,坠落的星体在那团赤红的光芒中被搅成碎屑,虚假的星空也被一并分离。在归于虚无的黑暗中唯有乖离剑灿然生辉,如一颗朱红的初始之星为这崭新的世界拉开帷幕。

外界的光再次照入这个几乎溃散的结界中,那是真实的夜空的光芒。

王将手伸向夜空,那手臂上还缠着正在慢慢变成金色光点消失的天之锁。

一颗流星划过,坠入天边的地平线上——

王又想起了那个流星坠落之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