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那么艾蜜莉把枫糖罐摆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蔫蔫地点点头,脸色发白地把露希耶的讽刺牢牢记在心中。细细的声音又很是苦楚,“走吧…去我家…”于是她低头走入玄关,非常哆嗦地打开缀着金黄色锁扣的黑色召唤书,心不在焉地念了几句咒文。

只见哥布林赫德尔随着艾蜜莉的咒语,踩进一个设置在地面上的蓝色法阵,便由下而上地陷入其中,末了化作一缕青烟,返回书中。

艾蜜莉的脸上留着泪痕,就站在玄关的中央慢慢地呼吸,不再抖抖簌簌,却僵直地站着。她背对着大家,目光落入玄关外的苔地,然后閤眼,想象出一面镜子并对它宣述于心。要怎样这一切才会变好?她明白露希耶的心境难以捉摸。明白就算自己在名单里,团长的态度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明白因为自己不在名单里,所以她和大家在最初的最初…便不是一路人,现在或将来,也不会是。

拉尔夫在名单里,那么她和他一定有着不一样的前路与末路……只是,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拉尔夫呢?好奇怪。艾蜜莉忽地想,睁开眼睛。也许是因为二人骨子里强烈的自卑与懦弱吧。一个整日地失联,一个成天被嫌弃。都是不被女神眷顾的人呢,艾蜜莉一边想一边愁眉不展,她觉得拉尔夫真的好可怜,比她更可怜,甚至连名字都被大家念错!然而,不论是拉尔夫还是其他人,艾蜜莉都希望他们幸福。尤其在这末日里。单纯的姑娘。

“唉…”

艾蜜莉哀叹道。一面担心拉尔夫,一面对露希耶深感痛心。如同火药的露希耶能否坚守本心,以向来的强势引领团体迈向未来,也未可知。或许真该好好考虑将来。她不能作这里的囚犯或奴隶,更不能被道德和颜面绑架——不如离开。

等等,离开这里?不行不行!艾蜜莉心里一惊,仿佛动了念头就是背叛。她放不下这些人——依莉希恩冒险团,果真是艾蜜莉的另一个家?难道她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吗?至少现在没有。

艾蜜莉不想要仅仅浮于表面的关怀,她不想要这样廉价的东西。她只想让团长露希耶·瓦里艾露明白将心比心不再另眼相看她,仅此而已。如果可以她也想去谱写,去创造,用名为冒险的笔墨写在她人生的纸上。可是于情于理,露希耶都不会带着她这个弱小的人行动。要是她也在名单里就好了。

“我也想…冒险。”

嗯。办得到的,总有一天。多愁善感的艾蜜莉虽然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认真地说,但是,没人接她的话茬。

接着,艾蜜莉微笑地想,想象自己被困入一座荆棘丛生的高塔,然后,那不知名也不知样貌的王子,终归是她的救赎。那么,王子应该会是一位拿着刀剑的人吧。那么,这样的王子一定会守护她吧。那么,能和王子一起冒险,也说不定呢!毕竟,童话里的王子总是这样。于是,就在出发的前一刻,命运的风向标映入艾蜜莉的眸中,她对着心里的那面镜子说道脑中那梦幻泡影,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带我走吧,王子殿下。”

说起来,公主与王子的故事里,一定少不了那誓言般的亲吻。——想到亲吻的画面,艾蜜莉的脸突然像苹果一样红。——可是我不是公主…就算如此,王子也会拯救我么?于是,她轻轻地想着,又感到忧虑和迷乱。这时,心中那面漂亮的镜子似乎——朝她笑了。那笑声多么熟悉!多么像她自己的笑啊!

本该存在于她想象中的那面镜子,却实实地在她的面前放大,是一个,又是无数个。既是幻视,又是现实。

众人收拾行装随行,跟上艾蜜莉那不太稳当的步子。先是沿着大道徒步,走着走着,便是道路的尽头。尽头处比邻着一块仿佛干瘪带鱼的,极长的土坡。就在她们翻越的时候,阿莱克站在土坡上,望见远方伊莉希恩城那迷宫般的背影,刀魂一边陪同他看,一边如同播报机器般地说道:

「另一边,就是艾蜜莉的家。收红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刀魂并没有同阿莱克诉说太多和艾蜜丽有关的事。一行人没费多大力气,就翻到了另一头。总的来说,从冒险团来到此地,约莫半个小时。看来,艾蜜莉带着露希耶、绯亚、沫沫可、还有阿莱克,走到了一处比冒险团更加偏僻的地方。

突然之间,青草遮盖住了前路,乡村朴素而浓郁的气氛跃然于眼前。只有阿莱克没来过这里。和刀魂说的一样——一条乡间小道从土坡上延续,曲折向下。几户农庄像是几块戴着大帽子的土豆,躺倒在如同碟子的洼地里。大片大片的田亩与林地,还有一些藤蔓墙,弥补了农庄的空隙。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薄雾,也没有水汽。几只没有犄角的毛茸茸小羊田地里撒欢,它们被照顾得很好,蹄子黑亮得有如黑玛瑙,耳朵和鼻子白里透红,健康极了。

柔光之中,蒲公英飘散,涌现的律动,格外充满了生命,就像他们的青春年华。生灵们,大胆而优美地,演奏美妙的和音。村子正中,女神的圣像就算没有教堂里的彩绘玻璃,也那么美丽。仿佛穿过倒流的时间,必须向世界显露她的面目。绝不能脱离本源,一天也不能虚度!一切都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一切!

阿莱克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里的空气比城里的更清新。这时候,艾蜜莉指了指最远的,在金合欢树旁那一户人家,对阿莱克说:

“那就是我家。”

“你在听吗?”

露希耶没什么兴致地问阿莱克,心里想:白费劲!艾蜜莉和阿莱克,这两个人都是臭小孩,像两个呆瓜!

“嗯。”

阿莱克回答道。他的右手搭在紫太刀的刀柄上,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来回摩挲刀柄上那些不可见的纹路。

沫沫可看了看她们来时的路,估算晚上的行动还来得及,于是回过头,从容地拿出一个小面包,细嚼慢咽。

“上次来还没什么花草呢!”

日子过得真快!——绯亚看着乡间的景色,如是想道,稍加感叹地说。

“还不都是一样?”

露希耶抱怨道,目光紧紧盯着艾蜜莉的脸,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

“…是啊,一切都是老样子。”

艾蜜莉沉默了一会,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坚强又难过地说了一句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覆水难收。

众人沿弯弯小路走向艾蜜莉的家,穿过一大片茫茫的麦田。夏季的麦田还未刮起金色的浪涛,却也生气蓬勃,待到十月的北风莅临之时,收获仿佛精灵欢心合唱。即便如此,这片慈母般的大地,一定能编织出梦想,也一定会收获罪孽和希望的种子。

不一会儿,几人便一起走到了艾蜜莉的家门口。比起经历大风大浪,待在这样令人安心的小家,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真是一块好地啊!”

沫沫可的面包吃完了,望着身后的麦田,用清澈的语调说。也许,那块面包就是这里的小麦先研磨揉制,再发酵烘烤后的产物。

“还是这么土。”

乡下乡下乡下!露希耶讨厌道。

阿莱克则歪着头看着露希耶,没什么想法。

“……哦。”

对沫沫可的话,露希耶敷衍地摸了摸耳朵。

“是啊,真是一块好地!等到秋天,这里又会变得不一样,”笑吟吟的艾蜜莉回答了沫沫可。她喜欢这片麦田,就像兔子喜欢提摩西草。艾蜜莉心地澄明,像一只快乐的卷毛小狗,假装没听见露希耶的话,率真又大胆地说,“外头的变化一定比这里快得多吧!我还记得你们上次来的时候,这一带的样子呢!三月份,还在给麦田除草哩!”

艾蜜莉说完,闻着青绿色麦子海的香味,又默默想道:三月…现在已经夏天了,明年这个时候的我,能比此刻的我,更好吗?——我不主动过问,团长就不会告诉我冒险的具体内容。就算问也只是爱理不理。可是,当我问绯亚、沫沫可、拉尔夫同样的问题,他们不会不耐烦。——趁团长她们冒险的时候,也许是寻找那一条,属于我的道路的好机会……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之前,从未想过呢?

———或许,依莉希恩冒险团,并不是艾蜜莉唯一的出路。

艾蜜莉省吃俭用,譬如,家里工作灯里的水晶都要用到最后一丝魔力才扔掉。若是质量差点的,就磨成粉末,装入器皿里再注入水,也能亮。直到那些粉末再也不亮,就将它们收集,再撒入泥土,这样一来,第二年的收成更好。这些知识都是她从爸爸妈妈那里学来的。

和许多父母一样,艾蜜莉的爸爸妈妈希望她如同芬芳的蓓蕾,幸福快乐地成长。

丽日当空,大约三四米高的金合欢树像是艾蜜莉家的迎客松,金色花簇,亭亭如盖。坚实的木屋子就像一块烤制成型的大面包,大门的门扉没有敞开,舒适平坦的墙面上,吊着几盆娇艳的三色堇。一支红色风车于藩篱上悠悠旋转,很好地融入了房屋。四个圆木桶整齐堆放在小院里,用它们酿造的葡萄酒一定别有风味吧。这就是平静生活的乐趣。风车飘飘,小鸟欢唱,多么和谐的生活!

“不就是干农活吗?简简单单!庸俗不堪!有什么了不起的?”露希耶昂首说着,像一支向日葵追逐那所谓正义的光辉,“她也只能做这些小事罢了。”

直到在艾蜜莉的父母面前,她那嚣张跋扈的态度才有所收敛。

“咚咚咚,”艾蜜莉敲响了房门,喊道,“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