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致完悼词之后,葬礼的进程就差不多了,但我和科顿还是想再见我们的老朋友查那最后一面,因此便走到棺材前,最后一次仔细而又不舍的望着他。

“他的脸倒是完好无损的。”科顿喝多了酒,口齿不清的嘟囔着。“还是那么好面子,死了也是......”

“是啊,查那就是这样的人。”我叹了口气。“其实他本可以活的再久一点的。”

听到这里,他突然神情激动的摆了摆手,那张涨红的脸上满是孩子般的急切和得意。

“其实啊,查那他的病......”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望了望棺材,也许是意识到在死人面前议论并不道德,总之他把我拽到了墙角,摇摇晃晃的握着新开的一瓶杜松子酒。

“他的病怎么了?”

“官方说的,他得的是痢疾,对吧?”

“对啊,好的东西都被送出体内了,死后的躯体里全是病毒和虫蝇。”想着那副惨样,我皱了皱眉头。“不然呢?”

科顿得意的笑了笑,一仰脖喝掉了小半瓶,接着用那只毛绒绒的大手抹了抹嘴,两眼放光的看着我。

“那是扯淡。”他斩钉截铁的说。“查那不是因为那个死的。”

“那是.......”

“嘘!”

他突然叫住了我,尽管不明所以,但我还是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直到得到了他的信号才松了口气。

“怎么?”

“刚才佩莱希先生就从我们旁边经过,真是吓死我了。”

我的脑海里立刻闪过那个财大气粗的乡绅,整日对着村子的运行指手画脚。

“佩莱希先生难道连这事都要管?”

“不不不,这你可说反了。”他四下望望,最终还是把嘴贴到了我的耳旁。“其实,”

“查那被佩莱希先生踹断了脊梁骨。”

我定定的望着他,见我这副模样,他越发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

“上帝!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快给我讲讲。”

“好啦好啦。”

见四下无人,他的距离放远了一点,但还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就是,查那在把灵魂卖给魔鬼后,不一下子赚了很多钱吗?”

“对啊,房子也翻新了,庭院也整齐了,一切都很好啊。”

“是,但问题在于,查那太声张了。”他皱了皱眉。“那阵你出村做生意的时候,他天天在村里喊着;‘我要超越佩莱希!我要超越佩莱希!’连先生都不加!”

“本来就不该加。”我嘟哝着。“然后呢?”

“你想佩莱希先生那副模样,他能乐意吗?于是他们俩就这么剑拔弩张,四处制造舆论,收买小弟,那时候村子关系可紧张了。”

“但这和脊梁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也是问题的关键。”他重重的跺了跺脚。“出卖灵魂后,查那就失去了勇气,那些行为都是装腔作势。”

“在对峙了一段时间后,佩莱希先生突然放出狠话,要砍掉查那家那棵最珍贵的茶树!”

我心头一紧:那株不听话的茶树可是查那夜思梦想的宝贝。

“查那同意了?”

“口头上当然没,那时候他到处说:‘他要是敢来,后果就由他负责!’”

“结果当佩莱希先生真的跨进园子,走到树前,挥起斧子时,查那就躲在屋子里,屁都没敢放一个。”

“树到底是让砍了。但查那也不服气啊,人家前脚刚走,他就爬上屋顶,对整个村子的人说:‘我是为了村子的和平,是为了人命,没有斗殴的村子难道不是最好的村子吗?’”

“这就是查那的不对了。”我叹息着。“保护茶树本来就是正义的自卫行为,但查那这时突然放弃了正义,搞起了格局,真是......”

“对啊,枪都架在脑子上了,还谈和平呢。”科顿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脑残!”

“然后呢?”

“是,查那妥协了,但他的五脏六腑不妥协啊!虽然他的灵魂是乌黑的,但那五脏六腑都是赤诚的啊,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事。”

“从那天起,查那的五脏六腑就和他对着干,那真是没有一天安生的。再加上佩莱希先生见查那怂了,便更加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在一次挑衅中,佩莱希先生一脚就把查那的脊梁骨踹断了!”

“踹断之后,他就只能卧床了。一边是身体的越发虚弱,一边是五脏六腑的越发斗争,终于有一天,他开始哇哇吐血,没过多久就死了。”

“这才是查那的死因。”

一阵沉默,科顿将那瓶酒喝的只剩瓶底,递给了我。

“眼镜,我这大老粗就会说这些了。”他的双眼微微湿润。“你来个总结吧。”

我无言接过那瓶酒,将最后一点倒入嘴中。

“查那的死,固然很可悲,但更多的是可恨。”

“是,佩莱希先生是个人渣,但我相信他将灵魂出卖给魔鬼,大肆宣扬而又胆小如鼠,在忍气吞声后却对五脏六腑大肆发泄,这些行为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断掉的脊梁骨,才是真正的致命顽疾。”

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科顿突然粗野的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他的想法,因此也拍着手狂笑起来,也许是酒劲上头,我突然泛起了想狂殴某些东西的冲动。

“太好了,眼镜!说的太好了!”他拎起那个酒瓶。“走!我们把这个酒瓶塞给查那!让他到地狱里也能痛饮一番。”

我欣然起行,走到棺材前,掰着那早已僵硬的胳膊,科顿将被那酒瓶硬生生的塞进他的怀里,那副样子就像是查那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喂,眼镜,假设让你给他写墓志铭,你会怎么写?”

“这里埋着查那,一个比起可悲更为可恨的人。”

北房先生

202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