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再待一天,一天就行。我来出钱,好吗?”

“但是,计划是……”

“您都这么长时间没休息过了,偶尔放松一下不是挺好的吗?”

我拼命请求母亲。无论如何我都再需要一天,只要一天就够了。因为十年前的“我”没有如期而来。

父母和妹妹本该明天从温泉旅馆回来,好不容易让他们同意再多玩一天。第二天是2002年7月22日,与昨天一样,我将手机放在阳台的坐垫上,等她取走。但是到了7月22日傍晚,手机还在那里,一动未动。事态发展至此,我不由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与不同寻常。

太奇怪了。不对劲。不可置信。

十年前的我本该来的,然后利用仅有的五秒钟拿走手机,回到1992年的夏天,用它救出保彦。

那是我经历过的夏天。十年后的昨天,十年前的我应该来的。

但她没有来。

我平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思考,这里以前是我的房间。

“为什么?这……不可能啊。”

正常来说,十年前的我穿越到十年后,这才是天方夜谭。但那是事实,十年前的夏天,我亲身经历过的。因此……

故事,本该就此开始的。

公元1992年7月3日清晨。今天是我值日,所以我早早来到学校,走进老师办公室,从班主任细田老师那里拿起日志本。老师拜托我顺便去旧校舍取第一节社会课要用的地图。我不情愿地走向了那个传闻有幽灵出没的昏暗旧校舍。于是,我在那里遇到了他,以及那阵薰衣草的香气。

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薰衣草的味道。去年电视上播出了中国台湾地区的电视剧《薰衣草》,那时我才知道日语读作“kunoesou”的植物就是汉语里的薰衣草。同时我也明白了,他那时想说的是薰衣草(lavender)。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来自未来的某种香水。

“这个香味叫作lave…啊,不对。这个时代还在使用汉字吧,我想想,香,啊不对,薰衣草?这是薰衣草的香味。”

他看着手里那台奇怪的机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移动终端一样的东西,费力地解释道。

但我想解释一下,薰衣草的日文名称,或者说它在日语中的汉字并不是“薰衣草”,更准确点说,薰衣草不存在日文名称,更不用日语汉字表示。薰衣草原产于地中海,大概在江户时代,由荷兰人或葡萄牙人传入日本。江户时代也许有日文名称,但我没有去查证。也就是说,他用的终端,可能在字典功能上有点差错。不过,都过了三百年,出错也很正常。

但我想继续解释一下,在1992年的日本,就算是再偏远的乡下,也没人不知道薰衣草吧。“薰衣”原本指的是平安时代用于防虫的一种熏香,如果说不知道什么是薰衣,倒是还有可能。

那么,保彦为什么要强行用“kunoesou”来表述薰衣草呢?我想是因为他来自二十四世纪,对三百年前的时代缺乏了解。

打个比方,如果我现在穿越到三百年前的江户时代,也无法与那时的人交流。那个时代,既不存在“果汁”,也不能指着茶杯说“把杯子递给我”,更不能把小型的菜刀称为“小刀”。只有使用像“匕首”这种专业词汇,人们才能沟通。他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改用日文名称表述的吧*。

是的,园田保彦正是来自三百年后的公元2300年。从那个时代穿越回的1992年,换句话说,他是来自未来的人。

简直是天方夜谭,只有漫画和幻想作品里才有可能发生。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他给我展示了很多未来的产物,是如今的技术无法达到的。比如投影机的投影功能,安装在人体内的保护屏障功能(在未来相当普遍,因而不会发生杀人案件),不用动手就可以移动物体的装置等。更令人讶异的是,这些技术和装置都可以存放在他的移动终端,那样一个小机器当中。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当我逼问他“你怎么证明自己来自未来”的时候,他含住一片紫色的药片,瞬间消失,空气中飘着薰衣草的气味。正当我震惊不已时,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明天”的报纸。

他说是去“明天”拿的。然后把报纸给我说:“明天早上,你确认一下。肯定是一样的。等你相信之后,我们在这里再见吧。”

第二天早上,我惊呆了。他给我的报纸与当天的报纸一模一样。我赶紧跑到学校的旧校舍,进了昨天那间教室。从昨天穿越来的保彦正笑眯眯地站在教室里。

“如果你还在怀疑,那我把一个星期后的报纸拿来吧?”

我不得不信。因为他又瞬间消失,拿来了下个星期的报纸。同样,一个星期后,那份报纸与当天发行的是一样的。就算他能用什么诡计,准备好第二天的报纸,但一周以后的报纸总没有办法吧,可能那会儿还没编辑呢。

他真的是未来人。

能够穿越时空。

据他所说,三百年后,穿越仍然是不现实的事情。穿越的技术在未来也还没有发展成熟,只有园田保彦他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个天才创造出了奇迹。

“我是个科学家。呃,觉得我年轻是吗?哈哈,在我那个时代,十四岁就成年了,已经可以读……嗯,你们是叫……大学的那种学校了。”

“吃下这个药片就可以穿越。咽的时候,脑海中想象着你要去的那个时代就可以了。未来也好,过去也好,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都可以的。”

“不行,除我之外,谁都不能服用。因为这是按照我的身体调整的剂量。准确地说,其他人服用的话,也只能穿越五秒。无论是到过去还是未来,都只能在那个时间存在五秒。”

我当年天真地相信了他,现在想想,这话可能真假参半。毕竟是三百年后的事情,我又没办法求证。但当时的我还是相信了他的话,以及他这个人。

由于这个秘密,我们变得熟络起来。为了帮助他达成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我不停地奔走。

几经曲折,时间来到了7月21日。这一天要举行结业式,第二天起开始进入暑假,就在这一天,事情发生了。

旧校舍是“二战”前的木造建筑。尽管已多年不用,但拆除也要花很大一笔费用,因而一直搁置。有不少地方已经腐烂,木柱也几乎无法支撑,未经老师允许,学生是不许随意进入的。7月21日,它倒塌了。

倒塌原因至今未明,不知是由于地震,还是自然倒塌。但是,倒塌的那一刻,我和保彦就在旧校舍里。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经常在旧校舍秘密见面。

我先是听到了什么东西错位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有人说话,在那一瞬间,房子塌了下来。柱子顷刻倒下,黑板断裂,腐烂的木材掉落在我身边。

记忆有些模糊。那时,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教室里,以前都是在三年级用的那间教室。房子刚开始坍塌,我就被撞飞了。

是他救了我。我被他推开,冲破了教室的玻璃,从二楼飞了出来。所幸,楼下是一片沙坑,我没有受伤。但保彦却被埋在了崩坍的瓦砾中。

老师和学生们立刻聚拢过来,得知保彦还在里面,他们急忙报了警,叫救护车。急救队员们搬开瓦砾,一边喊着“园田同学”,一边挪走那些木头。我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心情很复杂。想着他应该启动了保护屏障功能。因为有一次,一个棒球社的同学打出的球朝着他的脸飞来,他启动了屏障,那只球没有击中他的脸,而是像打在了无形的墙上一般弹开了。这次也会像那时一样,屏障会保护他不受到任何危险。但是,保彦也这样说过:

“不过呢,这个尺寸的屏障功能还是有限的。如果承受不住所受的冲击,屏障会瓦解失效的。”

他是否平安呢?我猛然想到,如果他还有意识,只要吃下药片,穿越时空就可以了。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在理论上,穿越时间和穿越空间好像是相同的,咽下药片就能瞬间移动,这样就可以从瓦砾中脱身了。但我不知他有没有这样做。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正攥着那颗紫色的药片。旧校舍坍塌前,他把药片放在了我的手中。然后,他用那只手推开了我。所以药片被我……

我灵光一现。或许我可以用这颗药救他。

注释:

*果汁、小刀,这两个词都是外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