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腐烂潮汐
眼前就是一潭死水，而这几人就像无知的渡鸦，在死亡的上空盘旋。而死神此刻正在深海安坐，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咬上鱼钩。“海洋连接万物。”深渊的咒文如此写道。即便是这片另一个大陆的海洋也不过是星海的一部分，连接着世界和宇宙的核心。不过这片海域更加接近起源之地，因此这里的滔天巨浪率先扑灭了文明的焰火。无论如何，这个国度已经不可挽回的彻底死去了。
伫立在船头的盖萨望向海洋远端的孤岛。那个香火不断的神庙已经陷入冷清，想必神庙的昔日的主人也早已离开此地了。
波浪呈现出粘稠的状态，让德雷克回想起在泰河底听见的声音。覆盖着霉菌波浪如此的粘稠，夹带着各种腐烂的尸骨不停的冲刷破损的海岸线。渺小的航船在黑绿色的海沼泽中穿行，笔直的驶向遥不可及的灯塔。
“无论多么遥远的旅程，总会有起点，也必然有终点。”望着越来越近的灯塔，盖萨若有所思的说着。
灯塔的四周围满了卫兵，但是他们与海中的浮尸无异，都进入到某种腐坏的进程。他们的手中依然紧握着皇室卫队特有的红宝石剑，盾牌也放在身旁。他们也许还活着，但再也无法动弹了，因为他们腐坏的躯干已经被菌丝连接在灯塔上。少数能动的眼球转动着注视着“来犯的敌人”，比起战斗时愤怒的眼神，这些眼球中仅仅透着哀求，透着要求来者结束自己生命的哀求。
“死亡也可以成为恩赐。而他们已经丧失了死亡的权利。”盖萨看着眼前的菌塔感叹道。
士兵被菌丝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固定在塔上和地面上，靠彼此的腐肉中的养分勉强维持活尸的形态。而有的不幸者已然和这些菌类合为一体，躯干和头颅被扯碎，成为养料。仿佛动物的菌塔散发着荧光，在已至的黑夜中不停抖动，维持着此处巨大的系统。
“你会明白的，旅人。世界上的故事都会有结局。论愉悦还是悲伤，你我的命运从开始便无可更改。所谓的逆天改命不过也是天命安排的剧本而已。”
“至少要尝试……”
“我已经尝试过了，或者说亚特兰蒂斯都已经尝试过了。”
德雷克跟着他们登上灯塔所在的岛屿。腐烂的恶臭让他感到一阵晕眩。等到他自认为清醒过来的时候，德雷克看到船夫卡戎点燃了火把站在灯塔的前方。
“愿死亡带给你们平静。”卡戎将火把扔向菌群。
即使这些菌类开始燃烧，但是塔上的枝干和脉络却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只是在夜幕中痛苦的扭动。
“他们或者它是不会死去的。你只是在增加痛苦罢了，逃兵。”盖萨冷酷的站在岸边，不屑的看着这个逃避责任的士兵。
“不，他们是背叛者，他们罪有应得。背弃信仰的士兵不配活在世上。”卡戎苍白无力的辩解道。
“那，逃兵呢？抛下整个军团的侍卫队队长呢？”盖萨不屑的继续质问道。
“取火……”卡戎摇晃着向前走去，不再做任何解释。解释都是无力的挣扎，因为背叛者只有这一个人。
时间的流逝仿佛在此停滞，塔内的布置如同昨日刚刚完成，就连行军干粮都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
“你终于回来了，卡戎。”年轻的侍卫怨怒的说道。
“帕兰德，你，还活着？”卡戎惊喜的说道。
“你不是也还活着吗？”冲上前来的侍卫一拳打在卡戎右侧的面颊，把他击倒在地。侍卫怒不可遏的把卡戎按在地上，用力的抓住他的衣领，想要一个自己等待了数个世纪的答案和理由。
愤怒的眼睛盯着悲伤的双瞳。答案会是什么呢？世事一定需要答案吗？千年的等待不过是为一场相逢。仇恨和愤怒最终不能跨越千年的时光。良久相视后，两个重逢的战友互相拥抱，似在倾诉所有的孤独和痛苦。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请你们去塔顶取下火焰。”
盖萨如释重负的坐在古朴的椅子上，端起一杯烈酒。
“可是，没有灯塔的火焰，菌丝随时会摧垮这座灯塔。”德雷克略带担忧的说道。
“至少，我能陪士兵们走到地狱的尽头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卡戎解下盔甲，继续喝着木杯中的酒。这个身负耻辱的逃兵终于回到了军营，坐在比家中壁炉还温暖的营火旁豪饮战争结束前的最后一杯酒。卡戎微笑的举起酒杯，送别手拎提灯的德雷克。
但是随着自己向外走去炙热感扑面而来，好像隐约听到有个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隐约感到了不对劲，作为旅人的盖萨从开始就不该知道卡戎当年的旧事。
叫着“德雷克”的声音又变大了，而且有人在尝试抓住自己身体。他惊恐的摇摇头，想清醒过来。
睁开眼，高塔正在燃烧。但是哪里还有幸存的士兵，卡戎自己爬进了点燃的灯塔，和其中的一具尸体紧紧抱在一起，已经烧的焦黑。是凯特琳娜一直在呼叫，并且抓住了自己的身体，这才没像卡戎一样和灯塔一同燃烧成灰烬。盖萨只是看着将要爬进火堆的德雷克，而没有施救的意思。
但是至少凯特已经取下了原初的火焰，身边出现的提灯应该就是任务目标。现在只要复命即可。
德雷克叫上两人快步提灯离开灯塔，没有再次回头。带着温暖和腐烂的风吹过面颊，而风中的声音除了海风的哀嚎，便只有高塔坍塌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和凯特一样，他只想尽快回去，离开这个诡异的世界。
回到皇宫，衣着褴褛的平民站在红宝石宫中，他们脱下帽子，整齐的跪在地上敬畏和不舍的看着老国王。
“西吉斯蒙德·本尼狄克·艾威尔丁，亚特兰蒂的王，向先祖请求使用原初的火焰。”
“向先祖请求。”
他的臣民也跟着发出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他们的生命和历史都记载在这句坚定的誓言中。
“德雷克船长，我们留下这把武器也没有意义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
德雷克回想起那个叫罗薇的女子曾和自己提过艾威尔丁的名字。可是一个基本只能在王座附近活动的体弱老人又怎么能关注到在另一个世界的弗朗西斯·德雷克呢。
“不止是我，很多人都在注意你，船长。”
“我？一个普通的海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接下来的进程，由你决定，由你的子嗣决定。”
“由我来决定？王公贵族无法左右的事情由我决定？”
德雷克干笑两声，随后就立即收起了笑容。完全一致的对话，在他进入地下墓穴前就发生过一次。那次是向德雷克传达命令的信使，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这两人有联系又为何要派自己和凯特来这里取走霍金斯需要的东西。
“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嘛，是观察者。几日所见，你确实是我们再找的人。”
“你们要找的人……”
“你可能想知道我的目的吧。我只想拯救我的子民，但是其他人的动机和立场我就不能确定了，年轻人。”
“艾威尔丁，你能完成你的目标吗？”
“卿的努力让王国最后的火焰暂且不会熄灭。”
把火苗握在手心的国王苍老的躯干开始燃烧，绽放出灿烂的光辉。
“在黑暗的深海时代中，这个皇宫会是最后的灯塔。请把火焰传递下去吧，我的子民。终有一日，潮水会褪去，而你们就是届时的国王。”
纵使火焰肆意的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老国王还是坚定的坐在王座之上，对进入皇宫的子民发布本以为是最后的诏令。
“离开吧，异乡人。并将这个王国的故事传承下去。我们永不沉沦于历史之河。”
“希望我们都能不再历史中沉沦，艾威尔丁王。”
盖萨接过双蛇杖，递给已经看呆的德雷克。
“虽然无人成功过，但我们依然可以心存希望。”
三人迅速走出王宫。远处海平面的尽头，已经有无数硕大的身影从海中挣扎着站立。光芒再也照耀不到的海洋中，深海巨兽在迷雾中重回此世。海中央的墓门悄然打开，身形庞大的鱼状怪物扯碎旧日的监牢，散发着千万个墓穴同时打开的恶臭。德雷克和卡特慌乱的向港口跑去，盖萨在后面缓慢的跟着。德雷克登上船只后，才和凯特一同发现盖萨还在身后。
“你有这么想要自杀吗，自大的日耳曼人？快上船！”德雷克向岸上的盖萨喊道。
“再见，德雷克。你和这里的再无干系。而我还有未竟之事。还有，我的本名是盖萨里克。记住，和汪达尔人的矛之王共事是你三生的荣幸。”站在远处的盖萨说道。
之后，盖萨里克便披上斗篷，向入口的反方向走去，依然是那样的坚决和不顾一切。
小船在视野中越来越远，终于在惊涛骇浪中到达彼岸，到达原来的世界。
“我无法理解你们的挣扎。为什么要在终将到来的灾厄面前选择虚无的希望呢？明知所有存在过的国家和文明必将灭亡，可你们还是要选择拼尽全力。”盖萨里克站在崖边，远眺着众志成城、准备迎战的亚特兰蒂斯居民以及孤独的王。
“希望就像这火苗。有人自愿为其燃烧自我，那火苗带来的光明便不会消散。正是这份微不足道的光，指引着文明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和深海。光影相生，黑暗之后是黎明，是晨露。”
艾威尔丁王如同听见了盖萨里克的言论，对着空气说道。
王干瘪的躯体就像枯柴般被摆在座椅上，静静的等待自己燃尽的时刻。火焰却慢慢的熄灭了，他满是痛苦的看着站在王座左右的子民。结果，并没有超出他的猜测。
“神啊，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去死吧。赎罪，我们尝试过。反抗，也失败了。你还要我们做什么？”
他重重的把拳头砸在王座上，骨头碎裂的细细响声从他的手臂上传出来。
“艾威尔丁……”
“罗维纳斯公爵，把我们的圣杯取过来。”
“遵命。”
“你只会在天国中坐享其成，是吧，神。我们要让你看看……”
他能感觉到血液中涌动的东西正在将自己吞食殆尽，但是这是必须做出的抉择。他脱下头盔，民众则惊讶的看着王已经变成了黑夜之中的怪物。艾威尔丁命令罗维纳斯端上用金盘盛放的鲜血，王的臣民知道了国王的想法。
亚特兰蒂斯想要继续它的命运，就必须做出牺牲和改变。他们将遁入黑夜来等待虚无的光明。为了光明，他们跟着艾威尔丁王参加了神代战争，也因此永恒的蒙受诅咒。
也许，那是会再有来者延续的死去的王国的最后一次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