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长矛,罗马,汪达尔人

公元455年 “世界之都”罗马

“世界之都的城防,也不过如此。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也防御不了人心的箭矢啊。”拄着手杖的盖萨里克得意的笑着,他居然抱着尝试的想法骗开了罗马的大门。

“特洛伊终将也会随着普里阿摩斯国王以及他的战士一道灭亡!”站在迦太基城前的罗马名将小西庇阿失声痛哭。特洛伊、亚述、马其顿……今日罗马璀璨夺目的太阳沉到了地平线下面。汪达尔帝国又会伫立多久能?想到此处的征服者没有和小西庇阿共情。那份当初的热情逐日减退后,他对汪达尔的感情日益复杂。“曾经信仰过这个帝国”是这个汪达尔人站在此处生发的感受。

“那么,开始狂欢吧。今日,无比光辉的罗马帝国跪在我的脚下,跪在所有汪达尔人的脚下。妇女、金银、美酒,任由各位取用。罗马的余火该熄灭了。”盖萨里克张开双臂,接受罗马帝国的顶礼膜拜。

此时的罗马不再属于朱庇特,不再属于天主,而只属于征服者盖萨里克。

神殿的石柱被烈焰熏成黑色,表面无处不在的裂纹也昭示着它和罗马一样命不久矣。这座曾经储存着罗马之魂的圣所,再也负担不起地中海文明的重量。

罗马就这样无可救药的倒塌了。蛮兵踹倒没来得及逃跑的小贩,在其摊位上大肆掠夺。他们将那些无价值的石雕和画作都投进火堆,大笑着把金灿灿的首饰拎在眼前观瞧。

无论是名门女子,还是贫贱的妇人都被这些野蛮人踩在靴子下,均等议价分配。粗麻绳捆住了她们的躯干和手臂,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丈夫或者儿子被同牲口般赶到远处的港口。因国难流泪痛苦的女子不在少数,也有眼窝中空荡到如同被挖净的人,但是也有如获释般狂笑不止的失智者。在一场全面战争中,又怎么能奢望人保持理智呢?何况在这个城市里剩下活人都随时可能会被挂到烤架上。

在士兵劫掠城市时,一身紫袍的盖萨里克在卫队的陪同下走向教皇利奥一世的寝宫。

使用罗马器械的汪达尔精锐迅速从正面突破大门,用长矛处理掉为数不多的守军。盖萨里克抽走卫队长贴身携带的匕首,时而在手中旋转,时而抛在空中,轻松、自然的神态好似来此游玩的旅客。

“约定好我打开城门,就保全城性命的,你怎么敢出尔反尔?!”摊在床中的教皇愤怒的指责。

守在一旁的几个修女拉起教皇的旧袍子,遮挡住凌乱不堪的衣物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昂贵的石料、精美的食物、顶级的葡萄酒、当然还有才跑开的侍从,盖萨里克在想着迦太基城的皇宫翻修了。

“汪达尔人向来遵守契约,把居民充作奴隶,自然保了全城性命。”随口应道。

他坐下来按紧教皇粗大的手,举起滴着血的刀在其手指缝间游移,随机再戳上几刀。肥胖的像野猪的身躯在用力蹭向另一侧,另一只刚刚还在抚摸“护胸甲”的大手死命挡住眼睛。

“教廷的金库和图书馆在哪个角落,麻烦指一下。要抓紧啊,不然你可能只剩下大腿来指方向了。不过倒是不耽误你‘办事’。”盖萨里克把刀狠狠插在乌木制的桌子上。教首这般姿态实在有些令他哭笑不得。

鲜血直流的教皇面如死灰,连忙停住杀猪般的声音,抻出胳膊指向了图书馆的方向。作为一教之首,他就是神在凡间的代言者,他吐出的一字一句都相当于神谕。过惯了纵欲享受的生活,他从没有预想过肥胖的脑袋会被一个低等的蛮族人当作皮球来拨楞。

在堆成小山的金银器中,盖萨里克仅仅挑选了一颗硕大的紫水晶。至于剩下的财宝,他悉数分给了为维护王座拼死拼活的侍卫队。他掂量着这块石头的分量,滑腻、温热的触感包裹了手掌。这绝对不是一块平常的宝石,他运走的那一批古籍也远远高出《死灵之书》的水准。

汪达尔人的狂欢在罗马持续了两周,金银财宝被洗劫一空。街上随便摆放着衣衫褴褛的尸体,不知死前或死后遭到过何种凌辱和蹂躏。市民大批的被捆住运往非洲奴隶市场。金碧辉煌的神庙、喧闹冲天的街市、烟火如云的民宅,正式成为历史博物馆可有可无的展品。

原本日益冷清的帝都,彻底成为一座人烟稀少的死城。在破落的迦太基城贴上金箔时,罗马帝国的太阳低落的沉下地平线。这位新帝国的缔造者登上好似一片黑云的舰队,回首远观倒塌的世界之都。卡美洛、罗马,所有的敌人都被这杆长矛迎面刺穿。

“仇恨不能作为国家发展的支柱。你野蛮的王国最终一定会崩塌。”当时那个骑士坐在着火的房子前,巨斧劈烂了他胸口薄弱的护甲。一声巨响后,烧塌的屋顶砸在他的身上,才不甘心的咽下最后一次呼吸。熏黑的手甲还是指向圆桌骑士都城的方向,僵硬的悬在空中。

“难道幼稚的理想可以支撑国家吗?你们可怜的骑士王至死都没能走出理想乡吧。”他当时这样回答了质疑。

“是啊,骑士,国家间仇恨只会招致更深的仇恨。而历史也正是在仇恨的驱动下奔跑。”现在的盖萨里克想如是补充。他用手比划出战马奔腾的样子,仿佛世界早已成了自己的提线木偶。

卡本半岛的海战中,站在汪达尔人旗舰上的盖萨里克高举手杖。那个“幸存”的海军长官就这样惊恐的看着身旁的罗马战舰无故开始起火,有的甚至会发生剧烈的爆炸,只在海面上留下紫色的粉尘。他发疯般的要求船员调转船头离开战场。即使谁都知道这样只会笔直的驶向叛国罪……

公元477年 迦太基 大皇宫

水池中是产自埃及的鳄鱼,罗马人奴隶跪在大殿两侧,身披重甲的卫士侍立在大厅中的各个角落,高大的高卢美女和金发希腊美女站在左右,盖萨里克坐在纯金的宝座上百无聊赖的玩弄怀中的两个波斯女子,偶尔拿起红宝石盘子中几粒葡萄塞到波斯女子的嘴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您想要延长生命吗,王。”大殿中耗费重金找到的异乡旅人发问道。

风烛残年的盖萨里克躺在王座上命令侍卫以及女宠退下,微微抬起身子,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他把垂在扶手上的手臂翻过来,动动手指,示意异乡人上前交谈。

“血苔藓、月尘、奇美拉的尾鳞还有真祖的血,亏了您能弄到手。”异乡人在王的耳边说。

“那不过是高阶的迷幻药配方而已。”回想起过去的盖萨里克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谁能想到您在其中加入金珠散了呢?”说着话的功夫,异乡人就从怀中掏出仔细包好的散药,让王来嗅出材料的真实性。

“那就是无色泽无味道的致命药剂了。”对于精心设计过的配方,他的答案脱口而出。

“王座中的宝石还好吗?那可是您亲手用魔术熔铸进去的吧。”另一个他认为是机密的信息被道出。

仅仅这几句话过后,盖萨里克耷拉的眼皮就跳了起来。这次的来访者不是神灵的化身,就是在时间中游荡的旅客,他对此坚信无比。经过近距离的观察,他注意到破烂的斗篷下面的是一件精美的纯白色服装,甚至比那些侍奉神灵者在祭典上精选的绸缎更加细腻。

“几十年的探求,终归还是只剩下一张巨大的版图而已。我想要力量,我想要超出尘世认知的力量。即便把整个帝国让给你,我也愿意接受。”满脸皱纹的盖萨里克让侍从递上陪伴自己一生的长矛。雕有战车的矛就是盖萨里克统治权的象征,是那个毁灭罗马、征服地中海的王国最好的代表。

“前往那不勒斯吧,王。在曲折的岩洞中,名为贝利尔的神灵将给予您力量。”异乡人接过长矛。

“给孤准备行头,就算是谎言,孤也只能一试了。还有,为那个异乡人准备晚宴。”在众人离开后,盖萨里克对侍卫长命令道。卫队长是他亲自挑选的精锐士兵,哪怕是要这个侍卫杀死自己的孩子给王做成菜肴他也一定会去办。这就是盖萨里克最喜欢的特质,忠诚,和狼别无二致的誓死效忠。

“吾主,您真的想让位给异乡人吗?”侍卫长一时摸不着头脑,希望得到进一步指示。

“晚宴后随意指派一个妃子侍寝。你和侍卫队带上短刀把他和妃子碎尸就可以了。不用顾及妃子的性命,但务必确保异乡人死无全尸,去办吧。结束之后记得拆开我的王座,那里面有我最后送给你的一份礼物。”盖萨里克补充道。说完之后,他便起身离开王位,侍卫连忙上前搀扶。

“恕仆冒犯。能跪在陛下这样伟大的王的脚下,是仆毕生的荣幸。”侍卫长向自己的主人说着。

“不,你有一天会明白的,有你这样的侍卫才是我作为一国之主的无上荣幸。雅尼克,你这份忠诚,远比那些黄金白银、如云美女更加价值连城。”

盖萨里克去掉了谦辞的粉饰,和侍卫像朋友般的交流。

“臣不敢!臣不敢!”卫队长如同被闪电击中一样,惧怕的跪倒在地上,生怕阴晴不定的皇帝处死自己。

“就送我到这里吧。任务完成后,你带上我的礼物和你的塔蒂亚娜离开这个国家,忘掉这一切。战乱将要来临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命令。”盖萨里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曾经梦想获得的宫殿。

侍卫还跪在地上。直到过了许久,明白一切的侍卫队长才对盖萨里克的恩德痛哭流涕。他伏在皇帝曾经走过的台阶上,悲痛的锤着大理石地面,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第二天早,宫中传出盖萨里克遇刺驾崩的噩耗。而刺客的卑劣行径立即得到了惩处,来自异乡的刺杀者和与其沆瀣一气的妃子被侍卫队碎尸万段,丢弃在宫殿前的广场上。

与此同时,身披紫袍的老人拄着镶嵌宝石的手杖,孤身向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洞穴进发。

“尘世的帝国终会灰飞烟灭,而真正的征服之路才刚刚开始。希望你可以和塔蒂亚娜能安稳的度过剩下的时光吧,雅尼克。”眺望着汪达尔帝国宏大的版图,站在山丘上的盖萨里克仰望天穹。

记忆渐渐淡去,盖萨里克的脑海中只剩下复仇和征服两个强烈的声音,指引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走向地平线。从前,他渴望为人民带来更好的生活,然而所有的功绩都被残暴和战争所掩盖。他付出了足够多的决心和努力,多到他可以放弃心中对美好最后的期待。

纵使帝国迎来落幕,纵使汪达尔人在历史大河中沉没,盖萨里克还是会固执的探寻下去。直到自己不能再走下去,直到世界都不复存在。

力量会成为人理前行的目的吗?无人知晓。

至少这份追寻让这个被称为“矛之王”的征服者放下庞大的帝国远渡重洋,在无尽的荒野上徘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