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为死亡建造的宫殿

公元1588年 丹属格陵兰 中部冰山

即便多出一具啃烂的残尸,冰原上惨淡的太阳依然会照常的普照大地。探险家、奴隶、流放者,冰川的深处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标本,作为每个时代的断层储存在历史的最下层。阳光流转映照,凝固在无法融化的冰上,凝固在残破的维京人堡垒上,凝固在探险队的心中。

“喂,你还活着吧。”

德雷克睁开眼睛,睡袋旁边应该是一个来叫醒他的水手。德雷克本来想多休息一阵子,可是剑鞘一直戳在自己的头上,也不知是出于关切,还是单纯为了好玩。不过要是不艰难的从被子中爬出来,剑鞘一定会一直戳下去,就算是想睡觉也不能了。

他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看了一下眼前的一片黑暗,也就是蒙在眼睛前面的被子。按理说这种为抵御极寒特制的被子应该厚的难以透过光亮,可是他感觉一丝微弱的光还是穿过了厚重的绒和麻线。这说明一个问题,作为团队的领导者,德雷克,起晚了。

“那我就陪你玩玩!”

他大吼一声,抱着“这次总不会失手”的态度,卷起被褥扑到这个人的头上。

“哪个人有闲心来这样叫我呢?绝对不会是鲍里斯和那个哑子了。老向导的话,也太诡异了。那么……只剩下你了,凯撒!”

他把脚踏在被子上,被子裹着的人在手忙脚乱的挣扎。德雷克看恶作剧也玩的差不多了,最后还是把被子掀了起来。被闷住的人露出一头红色的长发,无力的躺倒在不平整的石头地面上。

“这个……你头发也该修剪吧,不能总是依靠一股西伯利亚味道的打扮吧。要更有气概一点的。”

德雷克有些惊讶的看着一脸羞红的凯撒。不是由于出色的战斗技巧和共同作战的经历,他这会都以为凯撒是个女人了。德雷克摇摇头,想到了鲍里斯对这个新人的批评。

“什么西伯利亚?是波西米亚!不是,我说重点不在这里……你给我等一下啊!”

和师傅一样,德雷克没有理睬凯撒,直截了当的拿好装备就离开了房间。

“这人到底能迟钝到什么程度……”

还在生闷气的红发水手坐在地上,仔细的梳好头发,把头巾换了更结实的绑法。头发随随便便的松开的话,在战斗中可是会耽误很多事情。当时他也不想加入这个平凡无趣的小队,可是刚出船坞的旗舰已经在暴风雨中沉没了。父亲看到作为唯一生还者的自己,没有喜极而泣,而是提起那个关于这艘旗舰约定,又把自己强行派遣到这个毫无贵族精神的低劣队伍中。其实仔细的思考后,他发现情况没有当初想的那样糟糕和无趣。相反,这个叫弗朗西斯·德雷克的撒克逊人总是能带来别样的欢乐。这确实是作为贵族没有想过的事,按照古板的家庭传统,名字中有“萨伏伊”的人不会对这种事有兴趣。

凯撒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也站起前去来参加小队的集合。方才照在德雷克身上的阳光,此刻照在他的身上。他放松的伸起懒腰,好像刚才在那里沉睡现在醒过来的是自己一样。

霍金斯下发的任务也远没有结束。名为“水手”,德雷克手下这一行人在法令意义上就是霍金斯船上的海盗。而海盗每整天都活在死亡中,同伴的死亡不能成为任务的终止命令。不达到目的他们不会撤退,如果撤退的话,昨天的代价就会彻底失去意义。因此,他们最需要的新的命令和任务。

“说吧,船长,今天的计划。”

“愿神宽恕那个人的灵魂吧。我们只有继续前进,才能不让他的牺牲成为无用功。他一点也希望这样为团队而死吧。等到任务完成的时候,我们回到泰河那里,按照他的愿望立一个小石碑。鲍里斯、凯撒,我相信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如果他这样留恋泰晤士,那这样也能让他安息吧。”

凯撒低着头,没有参与德雷克和鲍里斯谈话。他们安静的在这里伫立片刻,就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哀悼了。石碑和泰河并不重要,他们首先要做到活着回到Y帝国,无论是否坚信这个目标。信仰和义务的负担让每个人都感到心安。特别是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们更需要这种心理上的加护。

为了确保这对火枪在紧要关头能派上用场,德雷克仔细的给它们上油。灰色的猎手、无名的向导,这对武器能上场的地方,恐怕只有对人使用了……思绪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努力去思考神话和传说中的细节提示,而不是继续思考这个恐怖的想法。

“出发吧,各位。愿天主庇佑我们跨过深渊。”

德雷克本来要抽出佩刀,做出前进的样子。但是感受到周遭低迷的气氛,他还是把抽出一半的刀拿到眼前,装作检查一遍后胡乱挥舞几下就收回鞘中。鲍里斯一言不发的拿起提灯,冷峻的神色和在战场上的时候无异,那是在死亡面前抛开一起的神色。

“如果祈祷,他必会应允。”

很少主动开口的老者这样回应德雷克的话语。这次和之前没有差别,他没有等待德雷克询问,也不想解释。拎起那把弯刀后,他就朝向壁垒的外面走去。德雷克回想起昨晚不成功的袭击,那把奇特的弯刀看起来取材于一种生物的骨骼或者牙齿,刀身上还镌刻着一个地区的古文字。文字由两个大写的L拼合组成,这两个符号结合在一起,看起来是一个轮回和循环。他还记得在最初在哪里见到这的符号,那本灰白色的笔记本的封皮表面用烙铁熨烫上的标记和这个一模一样。

“霍金斯家族到底在寻找什么呢?我会亲自调查出来。不应该存在的可能性,我也会亲自去实现。”

第一天的时候一行人还颇有闲情逸致的关注了四周的石像和堡垒。而今天他们不再有这样的闲心,垂着头快速的通过了这段不长的距离。德雷克只感觉居高临下的雕塑用冷酷的目光盯着自己,眼神中是“你的死活,与我们何干?”的意味。或者是说“毁灭你,与你何干”,德雷克隐隐感觉在一本东方人写的书中看过这段文字。印象中这本书记载了一个未知文明的历史,字里行间有很多他没有见过的英文单词。当时他猜测那是一种神秘的炼金密语,以描写异世界的历史的形式来传达炼金术的前沿知识。

“那本书的名字应该是……‘three bob’?不对,应该是‘three body’”他在心中默念一遍书的名称,并且决定回到霍金斯那里后借过来一本深入研究。

一路上,他还在思考越来越复杂的疑题。教廷和霍金斯没有联手的动机,

老人带领他们来到昨天的入口,准备再次进入其中。和昨天进入的方法一致,几人依次穿过缝隙。只

“此河是幽冥的边界,河上是曲折的水晶桥。只有抛弃生命的欲望,才能通过冥河,到达彼端的钢铁王座。否则,凡人的和神的灵魂都会坠入下方流淌着利刃的河流,在岩浆中经历重塑的痛苦过程。”老者翻看着一本古老的笔记。

“‘抛弃生命的欲望’,所以,我们一群活人在研究一座只有亡灵能通过的桥?”蹲在地上观察的德雷克发问道。

“也不完全是。‘抛弃生命的欲望’并非指肉体上的死亡,而是指断绝对尘世的念想,专注于除生命之外的目标。”老者为几个人讲解。

“说的轻松啊,那请你在前面带路吧,让我见识到‘抛弃生命的’吧?”向深渊中丢着石子的德雷克挖苦道。

老人无奈的耸耸肩,背上弯刀直接跃进沟壑。与摔死的水手不同,老者没有直接坠下悬崖。令众人惊讶的是,他的脚下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透明的水晶路面上装饰着纯金的栏杆,一直延伸向雾气翻腾的对岸。血红色的瀑布向桥边靠拢,淹没那座城市,变成一片通透的红色海洋。这一瞬间,德雷克想到的是葡萄酒,像海洋一样庞大的酒池。但是他联想到那具尸体或者说残余的尸块泡在酒中的情景,就立即感到一阵干呕,仿佛已经喝到了那股满是腐败味道的发酸的葡萄酒。

他下意识的俯身观察这个深渊。那座城的外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壁障,血水在表面缓慢的流动。在护盾的阻碍下,血海绕开了最下方那一片黑暗并且神秘的区域。虽然说是血色,但是这种液体的透明的和清水无异。德雷克曾经自恃对怪异和猎奇的事物有一种天生的抵抗力,他承认没有霍金斯那种对未知事物的迷恋。但是那些会吓的贵族和盗贼精神崩溃的事物,在他眼中和普通的财宝确实没有多大的差异。在格陵兰岛,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中,他开始对“不可能”的概念产生怀疑。眼前这个人昨天提及的“不可能的情况”到底是什么呢?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超出了他现有的想象力。

“摩西向海伸手,耶和华就用极强的东风,一夜之间使海水退去;他使海变成干地,海水也分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放下欲望,旅人。抛弃生命的欲望”站在桥上的老者回身等待着四人。

德雷克带着三名水手踏上水晶桥,德雷克昂首走在前面,两位水手并排而行,还有一个步伐缓慢的跟在后面。拖后的水手眺望着远处的迷雾,逐渐望的出神。

“回来吧,鲍里斯,我的丈夫。带着你的故事。”“家族聚会就差你的致辞了,本尼。”“爸爸,别在寒冷的荒岛上浪费时间了。回到温暖的Y国陪我玩吧。”“本尼大哥,一起去酒馆啊,这次我请。”迷雾不断传达着各种亲友日常交流的声音。

“是啊,我为什么要在格陵兰岛上浪费时间呢。我还要回家陪女儿的。我要回家,回家啊!”拖后的水手对着迷雾说道。雾中也许是他曾经战斗过的战场,也许是温暖的家。

说完后,他便失落的转过身子,朝着入口处走去。在老者大吼想要制止他之前,那名水手从水晶桥上笔直的落了下去。他的身体直接穿过桥面,停在桥下的空中。伴随着刺耳的风声,城市中央赤红的魔眼中释出万千把锋利的冰刃。灰白色的堕落之城中下起血肉的暴雨,一秒前的活人现在已经被削成白骨。白骨被吸在炽热的魔眼中,发出可怖的嘶鸣。

德雷克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微红。但是队伍已经行进到桥梁的中央,回头的后果已经很明白了,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走下去。

在巨眼的注视下,四人终于拨开迷雾接近了桥梁的尽头,红色光芒的源头处。

“老大,你说这桥上的水晶和黄金是不是会值个好价?”凯撒看着一名水手问道。那名水手掏出锤子敲打着,试图从桥上撬下来什么作为探险的战利品。

“快停手,难道你想成为过桥费吗?!”老者急忙伸出手,想拉回胆大的水手。

“过桥费?算了,无论在说什么,你还是快点给我停下来吧。”德雷克催促道。

“守桥人-莫德古德,在此恭候。既然诸位这么主动,那这位拆桥的客人我就当作通行税收下了”从迷雾中现身的枯骨说道。

水手居然还不停下手中的锤子,急切的敲打着。他就像着了魔一般,三个人同时上前拉拽也没有让他停下手头的活。他的手如同被熔铸在锤子上,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开。德雷克一把扳过哑子的脸,一直大吼着让他停下。可是在这个不能言语的人眼中,德雷克看到了不是贪婪,而是十足的恐惧。

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他又将脸转回去。若不是德雷克及时松开手,多半已被甩到桥下。

“多年没尝到凡人鲜血的味道了,如同生前喝过的蜂蜜酒一样鲜美啊。”莫德古德一口咬住水手的颈部。

血顺着苍白的獠牙流入枯骨的躯干。随着水手的瞳孔逐渐放大,白色的骷髅逐渐变为血红色。水手已经成为一具干尸了。

“欢迎,访客们。谢谢你们带来的美餐。海拉和巨狼都已经被埋在地下了,现在只剩桥梁和守桥人。由我-枯骨莫德古德带各位游览空无一物的大殿。呃,其实中部还有一个王座”吸血后的变为血红色的骷髅兴奋的说道,顺便把干尸踢到桥下。

德雷克准备掏出火枪,却被老者阻止了。德雷克只剩下无力感了。回去如何和和霍金斯以及船员的亲属交差呢,自己甚至完整的尸体都没能带回去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