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依西塔先生?”

回到护卫的休息处时,正好看见刚吃完午饭回来的半精灵魔法师。

“什么事?叫我奥依西塔就好。”

奥依西塔倒是意外的亲切,似乎并不在意我只有七岁这件事。

“那个,有件事想要拜托您,就是之前战斗中看见您用的那个魔法,可以再让我看一看吗?”

奥依西塔闻言挑了挑眉。

“伊格纳姆你不是剑士吗?对魔法也感兴趣?”

这么说来,我在他们眼里好像确实单纯只是个剑士而已。不过之前明明也算是有用过魔法的啊。

“我嘛,我姑且还是会用一些魔法的哦,只是好像和奥依西塔您用的不太一样。”

奥依西塔似乎对我说的话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随机向着森林深处的方向抬起了右手。

我赶忙切换视野,观察魔力的变化。

但是看到的景象,与我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空气中那些斑斓炫丽的魔力,并没有如我想象那般随着奥依西塔的行动而凝结集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丝丝淡蓝的白色魔力,自奥依西塔的掌心涌出,在前方迅速汇集、清晰。

直到,化为一枚冰锥向着前方如利剑射出。

师父,这魔法和您教我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个世界的魔法,或者说,这个世界最常见的魔法,和我过去认为的大不相同。

所用的基础固然都是魔力,但正如奥依西塔释放冰锥术的过程,是依靠魔法师在自身体内积累某一种特定的魔力,而后在施放时导出,具象化为相应的具体魔法。

不如说,这才是我原本所期望的魔法。

世界上随处弥散的魔力有着各色各样不同的类型,想来应当对应着不同特性的魔法,至少,那种白色当中透着淡蓝的魔力,应当就是对应着施放冰锥术所需要的魔力。

那师父使用的那种凝结外在魔力来施放的方式,究竟是什么?甚至,那真的是魔法吗?

我看向自己的身体,里面流淌着的是和体外并无二致的驳杂魔力。那么,该怎么把特定的魔力储存进体内呢?

我将意志力集中在眼前的魔力当中,试图用类似此前操纵魔力的方法来剥离出单一一种魔力。然而,依旧是白费力气。我能够操纵着魔力在我体表出入,但这些魔力始终是同样的混乱驳杂。

卡鲁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这样控制魔力意义不明地在自己手上流进流出,在他看来大概愚蠢得不行吧。我冲他尴尬地笑笑,决定暂时还是先别再做这种无谓的尝试了。

相比于上午惨淡的收获,下午的狩猎堪称满载而归:一张山猫皮和两张魔狼皮,还有口袋里的牙齿与蛇眼。

我与卡鲁怀里都满满地捧着兽皮,若非是有两个人,几乎要没法带回营地。幸而从营地到村子只需拜托运送木料的马车即可,否则还要再麻烦别人帮我搬运这么些战利品,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奥依西塔?”

不知道奥依西塔究竟是作何想,至少就我而言,对比自己年长者直呼其名,实在还是感到有些奇怪。

“什么事?”

“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施放魔法的魔力,是怎么积累在体内的呢?”

“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地,原来是想问这个啊?”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冷不丁把我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在后面偷听的库加露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笑容。这么说来,库加确实也是个魔法师就是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你既然说你也会用一些魔法,那应该就有感觉到吧?”

这种暧昧的说法实在是令人不得要领,不过在明白何为这个世界真正常见的魔法之后,之前自称“会用一些魔法”看起来恐怕是过于靠不住的自我评价。

“那个,对不起,之前我对魔法的理解好像不太对,所以……我其实可能还没用过魔法。”

“哈哈,没用过也没关系,总之魔力这种东西啊,就是只要不去用它,就会自然而然填满的那种感觉了。”

库加似乎比来时显得要更兴奋,不知道和他口中隐隐能闻到的酒气是否有关系。

“不同的人只能使用特定的几种魔法,即便是魔法师也是如此,似乎是天生决定的天赋。比如我主要使用的是冰魔法,而库加在治愈魔法之外,还会使用一些土魔法。”

大概是嫌醉意上头的库加逐渐含糊的口齿,奥依西塔接过话来继续解释道。

这么说来,我切换视野朝他们二人身上看去,确实奥依西塔身上基本是白色偏淡蓝的冰魔法魔力,而库加身上的则是深褐色,大概就是土魔法的魔力。

可是我身上的……

“但是……我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定的魔力。”

“那就是没有魔力啦!”

库加一边大笑着,一边说出了很是令我沮丧的话。不过,我自己也是早有预料了,毕竟从一开始看不见魔力起,我与魔法无缘的预兆就已经出现了吧。

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是我关于魔法师一厢情愿的向往收到了伤害而已。

“没关系,很多剑士也是这样的,不会魔法也并不影响他们的强大。”

看出我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奥依西塔很贴心地拉着我远离了还在不知所谓大笑的库加。不过,奥依西塔这话恐怕还是安慰的成分居多,因为我仔细看去,朵西拉、卡鲁和辛提加纳这三个剑士身上的魔力虽然不如奥依西塔和库加的那般浓郁,但同样是有某一种色泽居多。甚至连走在边上的伐木工们,身上蕴藏的魔力也是如此。

只有我,身上是纯粹驳杂而混乱的魔力,绝对无法用来施放魔法的魔力。

回到村中时,已是将近黄昏。狩猎魔物得来的战利品,暂时寄放在了“迅捷狼爪”所在小屋的仓库里。因为后天早上村里要送木材去往萨佛港,村长提议我到时再一道出发。我也是乐见其成,况且再多狩猎一天魔物,也是为接下来的旅途积攒资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晚饭后,维吉便一直兴奋地询问我今天狩猎魔物的细节,一时之间竟差点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七岁的孩子。不过讲了没多久,待兴奋劲过去,维吉也很快进入了梦乡。今晚,他或许会做一个成为冒险者的美梦吧。

但是,我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尽管心中自以为已认命,但完全无法使用魔法的事实还是如鲠在喉。其实,还是不能甘心吧……

我看着自己身体中流淌着的斑驳魔力,这样看来,简直如同我的身体并不存在一般,空气中的与我体内的魔力全无滞碍,都在一同混沌地弥散着。

我试图回忆师父当年身上的魔力,是否有某种特殊色泽。尽管记忆并不清晰,但影响里似乎是没有的,师父身上的魔力,似乎和我一样,都是完全无法使用的类型。

所以,师父才会用那种直接凝聚体外魔力的方式,作为一种替代的方案来使用魔法吗?可是,即便是这种替代方案,我也无法做到师父那样的随心所欲,至多只能形成一个阻碍敌人行动的乱流而已。

想必师父也早已发现这点了吧,当他看到我的魔力操纵停滞在这个程度时,他的心中一定比我当时认为的还要失望。

所以,他才决定要开始教我剑术。因为师父已经明白,我与魔法注定是无缘了。

我茫然地伸出手去,像从前那样训练起对魔力的操纵。还是一样的结果,当凝聚到达一定的程度,就会像力量终于不支一般,聚集的魔力散作一团乱流。

与魔力相关的事情,似乎都和意志有所联系,从意念交流,到观察魔力的视野。那么,这是意味着我的意志力太过孱弱吗?

这样想来,似乎确实是可以信服的解答。

因为我意志的脆弱和动摇,因为我内心的混乱与矛盾,我没有足以将魔力凝聚成利剑的力量,也没有足以在体内继续某种魔力的纯粹。

一切的一切,再一次回到这个熟悉但依旧令我失落的答案:我的无能。

仿佛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腾空而起,焦躁使我无法再这样木然地躺下去。我悄悄起身,打开房门来到了村子外面。

时间大概已是午夜,天空中的双月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夜晚的弗洛艾吉村阒无人声,只有丛林魔鸮的悲鸣从远方森林里隐约传来。我在屋子附近漫无目的地踱步,空气中的魔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暧昧而清冷。

时节已近深秋,我身上的毛皮衣衫虽然厚实,但在无孔不入的夜风下还是感受到丝丝寒意。若是天生便在体内充盈着火魔力的人,是否在这样的夜晚也还是会感到温暖呢?我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无聊的想法。

若是这样的话,那即将到来的冬季,对奥依西塔来说恐怕是倍感煎熬吧。不过,冰与火能有这种清晰的感受,其他的那些元素呢?比如库加身上的土魔法,感受到的莫非是大地的厚重与安稳?倘若土地也能被这样感性地感知,那世间万物又有什么是无法去感知的呢?

天空的浩瀚,大地的沉稳;阳光的耀眼,月光的凄清;生命的欢腾,死亡的苦寂。

还有,我曾感受过的,虚无的恐怖。

自那神明手中喷涌而出的、与他自身的存在一样的虚无,那不就是属于那个神明的魔法吗?那种无法反抗、无法逃避、无法忽视的绝对的恐怖,不就是虚无的感知吗?

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儿戏的想法。我不知道身上充满火魔力的人是否会感到炽热,身上充满冰魔力的人是否会感到寒冷,但我知道,他们的魔法带来的感知究竟是如何。

当他的心中期许着寒冰时,冰锥才会凝结。当他的内心期许着烈火时,火舌才会腾起。那个将手中的魔力具象化为魔法的过程,不就是对某种魔力加以感知的过程吗。

既然如此……

我抬起手,将意志力集中在掌心前的方寸之间。

想象着如这夜晚般的寒冷。

想象着如冰雪般的寒冷。

想象着比万古不化的冰霜还要寒冷的寒冷。

我期许着那寒冰的出现,期许着那寒冷将我掌心前的一切冻结。

我看见了,我看见空气中驳杂的魔力间,那丝丝缕缕泛着淡蓝色幽芒的白色魔力在析出,在汇集,在凝结。

掌心前的区域,开始出现一片一个纯粹是冰魔力的小点,而后变成小小的球体,而后还在继续地膨胀、膨胀。

这不是来自我体内的冰魔力,这是原本就属于这个夜晚的寒冷。

我继续想象着寒气化为冰晶,想象着低温甚至将空气冻结。

我想象着我掌心把握着的这股庞大的寒冷,在我念下的瞬间冲破束缚,呼啸而前。

那么,就让这一切的感知,这一切的幻想,用我掌心的魔力来实现吧!

“冰!”

我不禁发出大吼,一道磅礴的冰柱自掌心应声而出,带着万钧之势,刹那间冻结了前方的一切。

我没有看见冰柱的尽头究竟延伸到了那里,因为那冰柱从我所在之处一路冻结到了森林深处。

魔法终于成功的喜悦,威力意外强大的诧异,还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惊骇。

我已不知我的内心究竟是何心情。

闻声而来的人们,只有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骇人的冰柱,和茫然站在冰柱前,久久无法回神的我。

尽管村长表示我的魔法其实并没有给村里添多少麻烦,但内不自安的我还是一个劲地道歉,直到村长脸上只剩下一副尴尬而无奈的表情。

不过也确如村长所说,维吉后来告诉我,到了第二天中午,那道冰柱就在阳光的照耀下彻底消融殆尽了。

虽然第一次成功使用魔法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又偷偷尝试了几次使用魔法的感觉。

要从混杂的魔力中汇聚起特定的某一种,就需要以意志力向着相应的感知去靠拢。虽然自然的魔力实在太过斑驳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究竟有几种色泽,与某种魔力相对应的感知也需要进一步地去体悟和摸索,但关于冰与火的魔法我还是很快就熟悉了方法,毕竟这是两种极端而又熟悉的感知。

不过,我使用的毕竟不是来自我自身的魔力,因此施放魔法的威力也就受制于汇聚魔力的速度,像昨天晚上那样夸张的冰柱,是在我不知沉思感知了多久之后汇聚出来的。而若要追求实用的话,可能还是要属可以几乎瞬间施放的小冰锥与小火球这类。

毕竟自然的魔力虽然看上去各色纷繁,甚至让我感觉其中蕴含的魔力种类仿佛无穷无尽;但若是将某一种魔力单独汇聚,却总是能在瞬间得到足以施放一个小型魔法的程度。

奥依西塔和库加对于我学会使用魔法的事只是在一开始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似乎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如此看来或许像我这种体内尽是驳杂魔力的家伙,却能够利用外在的魔力来施放魔法的事,或许也并非没有先例。

不如说,认为自己取得的是什么史无前例的成就,恐怕才是一种毫无根由的自负吧。

总之,第二天的狩猎里,我还是与前一天一样站在右侧游击的位置,毕竟我虽然新习得了魔法,但如何使用魔法来战斗终究还很是懵懂,因此至少在现在看来,还是已经过长年练习的剑术要更可靠些。

当然,我还是不可能完全忍住心头的激动,瞧准时机用火球术击杀了一匹魔狼。但代价是那匹魔狼的狼皮被灼烧得完全失去了价值,只剩下里面半熟的狼肉,被朵西拉拿来代替我今天的午餐以作惩罚。

但即便如此,看着火堆上炙烤着的、我第一次用魔法狩猎到的猎物,这一餐我还是吃得格外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