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魔法？

记得前世有种说法：“魔法就是未知的科学”。

若是不再苏格拉底式地追问“何谓科学”，那么这种说法确实很便于理解。即便是魔法，也讲求严格的合理性与逻辑性。

因此，在看得见神力后，米尔特修斯手中魔法的真相也就不再神秘。弥散在世界上的神力，就像胡乱搅和在一块的颜料一样飘荡在空中，而米尔特修斯的魔法所做的，就是控制一处的神力集中在一点，然后向着目标发射出去。

与其说是子弹，不如说是水枪，不过是致命的高压水枪。

和时刻观察着神力的米尔特修斯不同，我终究还是到不了那种程度。想要看到神力，就需要将意志调整到那个特殊的状态。不过就和当初用“奇利特奇尔”进行意念交流一样，一旦明白了那个特殊“频道”的位置，要调整很快就变得自如起来。说到这个，此前为我成功迈出魔法第一步作出极大贡献的矿石“奇利特奇尔”，在我学会这世界的语言之后，也就清楚了这个拗口的名字，其实就是“白晶石”的意思。简直和我的魔法第一步一样，细究之下还是令人扫兴的平平无奇。

但是，迈出了第一步，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就都是坦途。

即便看见了神力，我也还是不能像米尔特修斯那样随心所欲地操纵神力。米尔特修斯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在算不上一个好老师，因为他对于魔法的理解，似乎也就是将意志集中在哪里，魔法就会如愿产生于哪里。

这么说起来，释放魔法时伸出手去，说到底也只是米尔特修斯用来方便自己集中意志力的方式而已。事实上，我也已有好几次看见他没有伸手便释放出魔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伸出手，意志就会如愿集中。

前方的神力确实因我的努力而有可见的扰动，但是这种扰动很快就会被随之引发的连锁乱流冲散到失去控制，就像神力之中总有数不清的各种力量，将神力向着与我不同的各种方向牵引，而我费尽心力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其中再添加进来自我自己的一小股力量而已。

不过，能有成效，再小也是好的。毕竟即使根据米尔特修斯基于对我的过高估计而制定的计划，我的魔法学习也需要持续上数年的时间。再次期间，就抓住这种感觉，尽量地去靠近吧。

但话虽如此，所谓魔法教学，很快又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自主练习，“教学”二字早已变得名不副实，不过对此我也习惯了。相对应的，每日的移动距离也就大幅缩短，不过米尔特修斯本就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漫游，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不如说，他之前为何要居无定所才是更令人疑惑的事情。

总之在我正式开始自主练习后大约一个月左右，我们的旅行者先生决定要定居下了。

不过到头来，米尔特修斯的定居，也依旧只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森林当中，找到了一处称心如意的山洞罢了。城镇什么的，依旧是与他无缘的东西。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下了什么一辈子不能进入城镇的诅咒。

莫非，米尔特修斯其实是被全世界通缉的重犯？

但若是这么想的话，像他之前那样不紧不慢地四处游荡，恐怕只会增加落入法网的几率。不过米尔特修斯似乎不想进入城镇的事实总归还是有点不妙，毕竟虽然跟在他身边在安全性上似乎还算可靠，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去见识一番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

嘛，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至少就目前而言，我对跟在米尔特修斯身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怨言。

毕竟是决定要定居一段时间的山洞，米尔特修斯还是做了不少的修整。首先是用魔法打造了一些家具，米尔特修斯用神力细致地将原木切削成一个个零部件的手艺，着实是令我大开了一番眼界。于是乎，原本空荡荡的山洞里多了一张木桌、两把木椅，一个大大的置物柜，而且在他自用的一张大床之外，还很贴心地给只是小不点的我也造了一张小床，对此我还很是感动了一番。此外，过去随手造的土锅，也升级成了有好好塑形和烧制的陶锅。如此一来，这个山洞也算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家了。

米尔特修斯本人对这个新家似乎也很是满意，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一问之下才知，原来对他而言，像这样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也是很久之前才有过的事情了。至于很久之前究竟是多久之前，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那想来是有足够久远了。

米尔特修斯对于洞窟口的安全，向来是十分放心，如今看去，才知道原来他是在洞口用神力制造了一道屏障，这在操纵神力流动尚且不能的我看来，实在是钦佩不已。总之，米尔特修斯与我的日常从此就变成了他外出去狩猎，而我在家中练习魔法。

总感觉一旦定居下来，无论是再简单的生活也会多出了生活的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我年龄渐长，每日的伙食在肉汤之外，也时不时多出了一些奇怪的果实，虽然味道陌生，但吃起来都还不错。不过，不知是这片森林物产着实丰富，还是米尔特修斯的狩猎水平高强，外出狩猎往往只过了几个小时就有了收获，剩下的时间基本就都是他一个人坐在火堆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不是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但氛围似乎还是变得过于尴尬了些，或者只是出于我的私心，而开始觉得无聊了。

是不是有点太过不知足了呢？尽管米尔特修斯一直以来看得出对我都是在尽力地照料，但说到底，我与他还是非亲非故，要我心安理得地去依赖他，恐怕还是难以做到。虽然事到如今还去怀疑他很是失礼，但我依旧对他抚养我至今的目的心存疑虑。倒不是担心他会加害于我，毕竟此世的生死，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无法看清对方的意图，平白享受着这些好意还是会令人不安。

果然，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啊。

若是这般思考，恐怕我即便感到如何沉闷无聊，也没有主动向米尔特修斯提出要求的立场。

但对不起，我的自私还是强硬地说服了我自己。我想要更有动力的生活。

“米尔特修斯先生，可以教我读写吗？”

在天人交战了两个多月后，我终于向米尔特修斯提出了我任性的要求。

我虽然已经能够很流畅地使用这种新语言来交流，但相关的文字，我却是一无所知。简单来说，就是文盲。当然，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不会读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丢脸的事情；但对于其内寄居着的这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而言，希望读写确实是足以提上日程的需求。

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书籍，更不用说看米尔特修斯读书了。但是如人形百科全书一般的米尔特修斯，若说他没有读过书，我是无法相信的。除了书籍与文字，还能有什么载体能承载如此庞大的知识呢？

啊，说不定我是囿于“剑与魔法”的成见而小瞧了这个世界，其实早已有如白晶石这般以魔法为载体、类似前世的互联网一样的存在？

总之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米尔特修斯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明天开始教你吧。”

虽说表面上并没有被讨厌的样子，但米尔特修斯向来是这种扑克脸的性格，即便心生反感，肯定也不会挂在脸上。不过他似乎看出了我有些不安的样子。

“原本接下来就有教你识字的打算。”

啊啊，又被宽慰了。对不起啊，我就是那种不知不觉间就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到脸上的家伙。

总而言之，从明天开始，日常的活动终于不只是和倔强的神力凭空较劲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不与他人打交道的米尔特修斯，该怎么搞到用来教学的书籍呢？

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这样看来若是为了让我学习读写而迫使米尔特修斯不得不进入城镇，那可真是给对方添了极大的麻烦了啊。况且要是因此造成什么更严重的问题，那我怕是真的要追悔莫及了……

所有这些顾虑，都在第二天醒来时烟消云散了。

因为米尔特修斯已在一夜之间，在山洞的墙壁上刻满了文字。

抱歉，我还是太小看了魔法的力量。

山洞靠里的墙壁被切削得平整如镜，其上则细密地刻满了一种风格奇特的文字。之前在学习说话时就有过猜测，如今看到文字之后终于坐实了我想法：这果然是一种字母语言。我并不知晓这个世界的书法，但米尔特修斯刻写的文字看起来端正而平稳，若是这世界存在印刷体的话，大概就是长成这样吧。

于是，米尔特修斯老师的读写授课，就这样开始了。

米尔特修斯默写在墙上的是一部类似英雄谭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叫梅涅的英雄斩杀巨龙的老套剧情，不过作为识字课本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概是因为有之前学习说话的基础，读写的学习进度很快。一年之后，墙壁上的课本已经改换了三遍，而后来的三部课本与第一部一样，无一例外都是英雄谭。

克鲁佐王国的王子历尽艰险，在同伴的帮助下夺取王位的故事。

卡拉乌斯骑士团的骑士们与魔族大军血战，最终击败魔王的故事。

北方的精灵在英雄库萨·库鲁诺的率领下反抗暴政、赢得独立的故事。

莫非米尔特修斯其实是个英雄谭的狂热爱好者？

总之，当第四部英雄谭也已学习完毕，无论是我还是米尔特修斯都认为，读写应当暂时可以宣告毕业了。毕竟对词汇的认识也不能全靠米尔特修斯默写的文章，况且尽管米尔特修斯在我看来知识储备庞大，但不客气地说，在教学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从他挑选的四部课本尽是英雄谭就可见一斑。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对他的教导没有心存感激，我虽然很差劲，但还不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家伙。

另外，在此期间，我的魔法训练也并没有荒废，只是对神力的操纵依旧进展缓慢。果然，我在魔法方面可能还是天赋不足，但进展缓慢也好过全无进展，我不求达到米尔特修斯那般的水平，但至少还是希望能有一点称得上是魔法的成果。

如今在我的意念之下，已经能够操控一小片区域内神力的流向了，虽然这需要非常谨慎而小心的控制，就结果来说缓慢的神力流动也几乎是毫无用场，但终归是能说是个好兆头。

在这个世界，即便是使用刀剑，其实本质上也是利用了魔法，也就是神力。我曾旁观过米尔特修斯在家附近同魔物的战斗。如今他更喜欢使用大剑，据他自己说使用武器来战斗要更加轻松，大概是指不需要专门集中意志力吧。这么看来，当初抱着我时一直使用魔法，大概也只是因为无法用剑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吧。总之，看见神力之后就能明白，米尔特修斯用大剑战斗的方式，其实就是将神力附着、缠绕在身上，如同外骨骼一般。毕竟他的那把大剑，即便是前世的我也没有自信能扛得起来，更不要说像那样灵活地挥舞了，米尔特修斯虽然比前世的我要强壮不少，但想来若不用神力也还是无法做到这点。

因此，若是不能操纵神力，不仅是魔法，就算是用刀剑的战斗恐怕也无法学习。了解了这一点后，日常的魔法训练便更加不敢松懈了。

转眼间又是两年。此时我已是五岁，一般而言正是喜欢四处疯玩的年纪，不过对于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宅的我来说，虽然家中没有网络和游戏，但也没有什么出门玩耍的欲望。

不过这不代表我不会无聊，事实上，若以过去的经验，日复一日的魔法训练也应该早已把我闷到发狂。

能够充实地度过这两年，还是全赖米尔特修斯提供的新训练。

原本我认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既然是依靠神力来驾驭刀剑，那么锻炼肉体强度的必要性相应地应该也是直线下降了，毕竟无论再精悍的肉体，应该也敌不过缠绕了神力外骨骼的对手；相反即便是身体羸弱，只要能操纵神力，想来也能轻松使用各种武器。

“错！”米尔特修斯果断地否定了我的这种想法，“即便是魔法师，也不能忽视身体的训练，因为战斗中还有很多事情是仅凭神力无法解决的。”

于是，尽管我对于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战斗依旧是十分存疑，但米尔特修斯还是不由分说地对我开始了体能的训练。说实在的，对于习惯了死宅生活的我来说，这种每天让体力透支、身体酸痛的训练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以至于令我满心怀念起不久前整日练习魔法的日子。

回想起来，在前世即使是军训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高的运动强度。当然，还是相对于这幅三四岁小男孩的身体而言的。这种就算被称为虐待也不为过的魔鬼训练，常常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即将在虚脱中气绝身亡，不过米尔特修斯总会在每日的训练后用恢复魔法为我治愈身体，让身体状态保持正常。

是的，我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米尔特修斯还会使用恢复魔法，毕竟此前他同魔物的战斗，烈度也完全到不了能让他受伤的程度。

所谓恢复魔法，就是利用神力来对身体进行修复，就像是在做一场可以穿透身体的外科手术。不过大概是由于我前世的医学知识灾难性地贫乏，米尔特修斯用来给我调整身体时的神力操作我完全看不出头绪。总之从结果来看，经过他的恢复魔法，一天的地狱式训练所带来的酸痛和不适确确实实地缓解了。

但这对我来说或许并非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持续性的高强度训练成为了可能。拜此所赐，每天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

不过，大概就像人们常说的，运动和健身这种事，挺过了一开始的适应期后，乐趣就会逐渐浮现出来。

虽然我还是要质疑这种强度的训练是否还能以运动或健身来形容。

总之，在两年后的现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已经成为每日习以为常的科目。而我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健壮起来，以至于若是前世的我见到这样的五岁小孩，恐怕也要倒吸一口凉气。

能够见到成果，总的来说还是令人高兴的。

不过米尔特修斯这种一心想将我培养成战士的意图，实在是令我诚惶诚恐，毕竟即便是经过了两年，我对神力的操控也依旧只能做到给移动中的目标造成阻碍的程度，简单来说就是减速，并且这还是在半年前就已达到的程度，此后半年里任凭我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有进一步的进展。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瓶颈了吧。

但靠这种程度的“魔法”，不要说作为战士，恐怕连自保都堪忧。

不知为何似乎对我抱有极高期待的米尔特修斯，不知是错判了我的战斗天赋，还是单纯出于怜悯不愿轻易放弃我，总之，看起来我有一次辜负别人对我的期待了。

这种会让我想起前世那可悲人生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这不是米尔特修斯的错，相反我对他至今对我的教导完全地心怀感激。会因此感到难过，也只是因为我过于别扭的性格罢了。对此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就在我暗自沮丧之时，我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黑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