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白不在的世界里,在他死去的世界里。

一群人涌入了小白的病房,等待屏幕上的所有数值归零,小白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几分钟后,医生宣告了他的死亡。

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人穿过人群,走到小白的尸体前,捡起落在地上的遗嘱。

“死后的一切可用器官均捐献给医院,为有需要的人移植,剩余部分将捐献给医院,用于各项研究,没有利用价值后,请以环保的方式处理,烧成灰烬也好,拿去做肥料也好。另,禁止举行葬礼或任何哀悼仪式,禁止用任何会污染环境的东西来处理尸体。”

“真是幼稚的遗嘱。”

负责摘除器官的医生走上前,示意旁边的助手搬运小白的尸体,送到准备好的手术室。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遗嘱,环保的方式处理?嗯嗯,让我想想有钱人们的处理方式和平民的处理方式,哎呀,怎么办,没见到过啊,要怎么履行这份遗嘱,太过强人所难了。”律师冷笑着,目光随着小白的尸体转向门口,“禁止葬礼和哀悼仪式也是奇葩,再怎么样,这个步骤要稍微走一下吧!传统传统,况且这个人也不穷,至少付得起让我宣读遗嘱的钱。”

宣告小白死亡的医生似乎不满意他的话,径直地走出了房间。

“哦对了,还有钱请这位大人物来宣告他的死亡!”

“留点口德吧!”

负责摘除器官的医生也听不下去了,留下律师一人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里。

律师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折叠着手里的遗嘱,围着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实在想不通。

请他来主持遗嘱的钱,足够他办十个像样的葬礼了。

可是却选择让他来宣读遗嘱。

付了大笔的钱。

据他的调查,应该是小白全部的钱。

可是小白又是哪里来的钱请那位大人物来宣告他的死亡。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也许是律师的错觉,狭小房间里的气温骤降,他没能在房间里待多久,手里的遗嘱冰冷刺骨,不过是纸张,却刺痛了他的皮肤,想要甩开却无法张开手指,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惊慌失措地跑出了房间,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遵照遗嘱,医生迅速检查了小白身体的各个器官,并用最快的速度摘除了一切可用器官,放在冷藏箱中,吩咐助手按照要求送到需要的人身边。

像小白这样的人非常少见,大多数人,会让自己的家人妥善安排自己的遗体,只有无人认领的尸体,才能有这种机会,来为其他人做出一点贡献。

医生们怀着敬意,尊重小白的意志,没有为他哀悼,在完成摘除后,郑重地将他的尸体保存在太平间,准备在隔日做最后的处理,然后送到需要的医院做医学研究。

而第二天,医生打开尸柜,却发现小白皮肤上的手术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医生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产生了幻觉,再次定睛细看,不仅仅是愈合,本应该在小白伤口上的手术线也脱落了,弯曲的线头搭在皮肤上。

迟疑了片刻后,医生叫来了昨天那位大人物,和他一起查看小白的尸体,核对昨天的手术记录。

重新测量了伤口的长度,对比手术记录中的数据。

并不是他的错觉,是真实的,在愈合。

医生的眼中只有惊恐。

而大人物却像是看到了令他兴奋的事情,眼中闪烁着光芒。

这是奇迹。

奇迹一般。

存在了。

之后两人再次为小白的身体进行各种检测,所有被摘除的器官在再生,不仅仅是皮肤,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生机勃勃,不断地复制,生成新的器官,唯一不变的是沉默的生命迹象。

会是什么奇怪的超能力吗?

医生派助手去询问昨天接受小白器官的病人情况,所有病人,生龙活虎,不像是病人,没有任何排斥反应,以负责移植器官的医生的话说,身体健康到可以直接出院,出去跑个八百米都没问题,但以防万一,还是留下继续观察。

“是奇迹,人类的奇迹。”

医生没有急于将这件事宣布出去,而是找了借口,告诉外界的人们,小白的尸体要暂时再放几天。

他等待着,以为小白会死而复生,希望可以看到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动一下手指或者有一点点脑电波。

几天后,他放弃了,小白没有睁开双眼,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脑活动,瞳孔没有反应,依然是个死人。

不过是个新鲜的死人,尸体依然保持着刚刚死去时的新鲜度。

血液没有流动。

在小白的尸体上,时间似乎停止了。

医生征求了大人物的意见,决定将这件事上报给医院,这种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医院和律师一起开了会,为了讨论尸体后续的处理方法。

“种种的检测证明,他身体里的各个器官都非常健康,可以再一次移植,如果可以的话,只是他没有家人,没有人能够为他做出决定。”

负责移植器官的医生做出总结,站在屏幕前,等待医院领导的答案。

可医院领导也未曾见过这种事的发生,如果让更高层的人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再清楚不过了。

就不是负责移植器官的医生所想的那样,如此简单、高尚的行为,单单地移植器官,来救活其他病人。

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这种奇迹的诞生,所带来的不是幸运,是不幸。

“没有家人,但他有遗嘱,我们要完成他的遗嘱。”大人物面无表情地说着,“不管多少次,他想要救人,也许是这种强烈的执念,使他身体里的细胞再次生长,只要继续救人,救到更多的人。”

“这话不对吧?”律师轻蔑地笑着,反驳道,“替他完成遗嘱的人是医院,这种奇迹般的事,让外面的人知道,需要承担风险的是医院,而不是他,他已经死了。用你们医生书本上的说法,一堆死掉的细胞罢了,不过还有利用价值而已。”

听到律师最后一句话,医院的人脸色都不好,无论内心怎么想,表面上他们是绝对尊重死者的。

而且在医院这种,死人多的地方,哪敢随便妄言,不信邪的人也会信了,多少有些忌讳。

可谁也没有指责他。

“那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把他留在医院里,对外谎称留在本院做研究材料。”律师事不关己地高谈阔论,“实际上,你们当然要做研究,这种奇迹,百年难得一遇,不,是永远都无法遇到的事,而你们是幸运儿,可以借此大赚一笔,你们知道要怎么赚钱吧?坏蛋们。”

院长一下子就明白律师的话,赞同地点点头,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名利双收。

只是需要相当的时间、精力、金钱去投资。

“有更好的方法,”大人物走到房间门口,确认已经上锁,回到房间的中央,“我现在说的话,你们最好不要告诉外人,这间房间以外的人,家人、朋友、情人,都不可以告诉,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吧!”院长紧张地摆摆手。

律师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大人物,托着下巴说:“我有点好奇,听听又没事,怕什么。”

“很简单,器官捐献协会,器官捐献一向是大问题,无论是医院还是黑医馆,这个无限再生的器官容器,现在是手里的烫山芋,但我们可以把它变成糖山芋。院长你有资源,律师有口才,而我可以帮你们疏通关系。”

“听起来有点意思,”律师来了兴致,摸了摸下巴,“但是你怎么知道这具尸体可以无限再生。”

“所以要有两手准备,现在的克隆技术不够成熟,但仅仅是你们所知道的不够成熟,如果完全完成是十分,现在已经完成了八分,最后的两分,是记忆。”

“照你这么说,我们要复制的是一个再生器官的容器,一个死人要记忆有什么用?”

“我刚才说过,因为执念,所以器官才能无限再生。”

“你的意思就是复制一个他出来,再让他经历相同的一生,再次死掉?”

“是不是太残忍了?”

院长忍不住出声反问。

“残忍?”律师哈哈大笑,拍着大腿笑个不停,眼泪都笑了出来,“用一人的性命去换取无数人的性命,残忍吗?残忍吗?你是新闻网络上的白莲花吗?那些伪善者吗?伪善者的面孔是要给外面的人看的,对我们,露出你最舒服的表情吧!”

一直紧皱眉头的院长,眉间渐渐舒展开来,无奈地摇摇头。

“还有一个问题,”院长抬起头注视大人物,“人多的话,就会产生利益方面的矛盾。”

“这个问题我不参与,”大人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只需要足够我疏通关系的钱就够了,其他的你们去瓜分吧!”

“你不参与?”律师撑着桌子,探出头,盯着大人物,“提出恶毒计划的圣人,你想当圣人?你以为不拿钱,东窗事发的时候,你就可以把自己摘干净了?难道你不是为了钱才来给他做死亡宣告的吗?”

“我只是想用更好的方式来完成朋友的遗愿。”

“朋友?他那样的人有朋友?”

“跟你无关,剩下的你们继续讨论吧!”

“哎呀!别啊,多跟我们说说啊!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是要多了解吗?”

大人物并没有理会他,闭上了嘴,打开电脑,研究着律师和旁边的医生都看不懂的东西。

见到亲爱的医生完全不像理他们,一心钻进复杂的图表和各类文字中,律师识趣地不再去打扰他,这个人可是他们未来的摇钱树,可不能打扰他工作啊。

经过一晚上的讨论,医院做出了决定,决定遵从小白的遗嘱,将身体能捐献的一切,全部、再次捐献出去,包括再次生长出来的内脏。

用其他的名字,再次捐献出去。

实为贩卖。

奇迹一次又一次发生。

第二次生长出来的器官,适配于所有人,即使是稀有的类型。

他们之所以会发现,因为大人物的要求,他要求提取部分组织来研究,并要求医生将器官捐献给那些拥有稀有血型的人们。

医生不敢做,但拗不过律师和医院的命令。

大人物轻松地摆平了上层人物,帮他们铺了一条布满金钱的道路。

用律师的话说,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怎么会互相吞噬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随着医生取出的次数,下一次生长的速度越快。

在医院和律师开始担心供不应求之前,小白替他们解决了这个烦恼。

小白似乎在帮助他们赚更多的钱,拯救更多的人。

小白的死亡,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了。

大人物站在窗边,看着送出医院的器官,看着从医院里离开的患者们,带着笑容。

比什么都要美好的事情,在发生着。

从濒死的边缘爬回来,再次仰望这个世界,便是天堂。

似乎到了地狱。

小白带着笑容,想哭,泪腺却没有作用,他果然是罪不可赦的人。

抛弃了身体,所以失去了身体。

不再属于自己。

苍白的光线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手脚动弹不得,不像是被束缚,仅仅是无法动弹,那种感觉,像是鬼压床一般。

拼命地试图发出声音,向其他人求助,却无法传达。

身边没有人,只有怪物。

面目可憎的怪物。

地狱也不会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谁也救不了他。

只有怪物在惩罚他。

如同树枝般的物体挡住了部分的光线,等待着双眼适应刺眼的光芒,再仔细看,光滑的棕色树枝,宛如镜面般明亮,似乎非常坚硬,尖锐的顶端在小白的眼前晃来晃去,威吓着他,惊慌失措,却无法逃离。

视线渐渐清晰,他终于分辨出挡住部分光线的锋利物体是什么东西,两根鹿角,顶着鹿角的是一张看似像人却不是人的脸。

拥有人类面部特征的脸,比怪物更加可怕。

弯钩的鸟喙一张一合,似乎在和旁边的怪物交流,他们说的不是人话,甚至无法称之为语言。

刺耳无比。

像是婴儿的啼哭声。

似曾相识。

不停地、不停地响着,长长短短,连续不断,在耳边回荡,抓挠着他的脑仁,让他不得安宁。

他想起了,在葬礼前的清晨,辗转难眠的小白,耳边响起的便是这种声音。

还有,在葬礼上,那些人的声音,细细碎碎,不似这种声音的尖锐,但同样令他感到痛苦。

好像又回到了那场葬礼上,但并不是,小白很快回过神来。

那样的地狱,和现在的地狱并无不同。

无论到哪里都是地狱。

生或死都是地狱。

羽毛落到小白的身上,痒痒的,富有光泽的羽毛,覆盖怪物的全身,华丽的纹路在它的身上铺展开来。

黑黄相间的豹纹。

带着豹纹翅膀底下,锋利的爪子缓缓展开,闪过一丝银光,挥舞着划破他的肚皮,透明清澈的水流了出来,晶莹剔透的内脏被掏了出来,在白光下闪闪发光,宛如钻石一般。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怪物对他做的一切,也可以看到怪物从他体内取出的一切。

内脏形状的柔软钻石,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温热的清水流过冰冷的爪子,落在他的皮肤上。

疼痛伴随着每一次摘取,几近昏厥的疼痛,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失去意识。

当他的身体被掏空,怪物们有些失落地将他送回到黑暗的小盒子中,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似乎在期待再次与他想见。

笃定,一定会再见。

果然是地狱。

失去了所有的内脏,他并没有死,他还有感觉,感觉得到身边温度的变化,感觉得到身体的瘙痒。

被割掉的内脏,伤口的地方,难以抑制的瘙痒,并不是可以让人笑出来的瘙痒,痛苦的瘙痒,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试图再次将他空空的躯干撑起来。

没有地方可以躲闪,不得不忍受这种瘙痒,身体里的神经似乎因为无法控制的瘙痒,开始痉挛,疼痛伴随着瘙痒。

让他生不如死。

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要忍受如此的痛苦。

等待内脏全部长出来后,接下来就是皮肤。

缝上手术线的皮肤同样瘙痒,有一丝丝疼痛,他能感觉的到,手术线在一点点退出他的身体,像是拉上的拉链,细胞交错着,组成完整的一块皮肤,来代替手术线的位置。

无法伸手去触碰瘙痒的地方,只能强忍着,不是内脏,皮肤上的瘙痒,本来触手可及的瘙痒也无法触碰到。

明知可以触碰而不能触碰的瘙痒,和知道无法触碰的瘙痒相比,更加痛苦,几度差点失去意识。

如果能失去意识就太好了,可是他无法失去意识。

接连不断地瘙痒,从边缘蔓延至中心,当瘙痒停止的时候,小白终于放松了下来。

可放松的时间没有几分钟。

利爪抓住了盒子的边缘,钢刃滑动铁盒的声音,刺耳难耐,闪着银光的爪子将他从黑暗抽了出来。

利刃再次划破他的身体。

再次取出钻石般闪耀的内脏。

如获至宝,怪物们兴奋地收藏好内脏,将他再次推入黑暗。

他的内脏有什么用。

用来吃吗?

好像哭出来。

小白在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的疼痛和瘙痒中思考着,他最后想到了自己的遗嘱,将自己的一切全部捐献出去,身体每一个能用的部位,全部捐献出去。

所以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因为他的器官一次次地再生。

他曾经尝试阻止自己的器官生长,但毫无意义。

这就是他期望的,死后他能够做到的事,现在他的阻止,他的反悔,愚蠢至极的行为。

他像是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到,不被允许做任何事,只能看着自己的内脏一次次被取出,只能感受着疼痛和瘙痒,无法反抗。

可是为什么取出他内脏的不是人类,而是眼前这种怪物。

小白再次打量着为他开刀的怪物,身上的羽毛已经脱落了很多,光滑的鹿角有了些微的磨损,尖锐的顶部不再尖锐,像是被什么砍断了,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唯一不变的是锋利的爪子,闪烁着银光。

还有愈加尖锐的啼哭声。

贪婪地掠夺着他的一切。

在看着将他推回盒子里的眼神中,除了期待,更多的是欲望。

也许是听了太多怪物的啼哭声,小白渐渐理解了他们话语中的意义。

在鼓吹着他的存在,说着什么救世主。

小白迷茫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怪物中成了救世主。

因为自己也成为了怪物吗?

可是,小白感受着无法停止的疼痛和瘙痒,这是属于人类的感觉,他还是人。

随着小白的身体被一次次被掏空,在适应疼痛和瘙痒的同时,小白有了更多的精力去观察给他开刀的怪物,不是错觉,披在身上的华丽羽毛确实在脱落,光滑鲜亮鹿角在消失。

直到最后一根羽毛落在他的脸上,直到鹿角被磨光,充满腐臭味的鲜血顺着鹿角的底端滑落,冰冷的红色滴在小白的脸上。

他终于认清了怪物的真面目。

是和他一样的人类。

那样可怕的怪物,那样残忍对待他的怪物,在奢华的羽毛下,是人类的躯干,和他一模一样的躯干。

身上的疼痛和瘙痒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看到的不再只是怪物和内脏,还有整个场景,整个世界。

人们从他的身体中取出内脏,放在保温箱中,送到需要的人身边去,那些人开心地笑着,接受手术,完成手术,回到家中,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快乐的生活,带着眼泪和愤怒的快乐生活。

和他活着时的世界,并无不同。

唯一的变化。

他的存在,让一些人成为了残忍的富豪。

像是任何新兴产业的先驱者,那样的富豪,光鲜亮丽。

奢侈的生活。

建立在日渐衰弱的世界上。

还有人们设立了一个节日,为小白设立的节日,捐献日。

人类在做些什么?

是想要小白再死一次吗?活活笑死吗?

小白再次感到反悔,不是因为疼痛、瘙痒这样的小事,是为自己死前的决定,他奉献了一切,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改变。

并没有变得更加美好。

怎样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是他的朋友,会给他怎样的答案?

他做错了吗?他在没有搞清楚人类的感情为何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错了吗?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无尽的疼痛和瘙痒再次席卷而来。

“说是奇迹,不如说是怪物啊!”

“怎么说?”

“你见过有人能一次又一次地长出器官吗?你当是鹿角还是蜥蜴尾巴?一次次地长,而且速度这么快,最开始是一周时间,现在一个小时就能长出来,而且不需要任何营养,蜥蜴和鹿想再长出器官都要摄取营养,这个怪物。”

“喂喂,说怪物不太好吧?怎么说这个人长出来的器官也救了你一条命。”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给他摘除了多少次器官?”

“该怎么说你呢!”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没有继续反驳他的话。

“连律师大人都说了,我们这些专门给他摘取器官的医生更不应该对他抱有同情,把他当做商品就好了。”

“行,你说的对,赶紧摘除吧!摘完休息不了不久,还要再摘取一次。”

脱掉怪物皮的人类,依然啼哭着,但小白能够完全理解他们的声音。

听懂的越多越加痛苦。

最后一次被关进黑暗的盒子里时,瘙痒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明明心脏已经被摘除了却还是疼痛难忍,与手术时的疼痛不同,绞痛,像是心脏被一双手狠狠地攥住,扭动着,歪曲着,指甲戳破心脏的薄膜,不会流动的血液,现在却流动了起来,淤积起来,堵住心脏的伤口。

这种无法言喻的疼痛,使小白流下了眼泪。

滑过脸颊,落在盒子里。

鼓动的噪音在耳边响起,小白知道,那是器官在运作的声音,在不同的人的身体里,在富人、穷人、政治家、所有人的身体里,无论身份、地位、种族、年龄、性别,帮助他们继续活下去。

他在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世界给了他选择的权利,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停止这些器官,他可以杀掉那些接纳了他的器官的人们,包括刚刚摘除器官的两个医生。

腐臭味充满了整个盒子,是尸臭味,小白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迅速腐烂,他在惩罚人类的残忍,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时间停止了。

无论过了多久,他仍然厌恶人类,他本以为自己死掉了,愿意把自己献给人类,其实自己已经原谅的人类的一切残忍行为。但现在他发觉了,他没有原谅,他没有资格原谅,人类不过是想生存下去而已,如此卑微的要求怎么能叫做残忍。

即使对他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也没有人来制止,而是用各种话在鼓吹着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概念中、思想中的人类,和真正的人类完全不同。

那么什么才是人类?

创造人类的人不是他,他又怎么可以杀掉那些卑微想要活下去的人们的性命。

再厌恶。

他也不愿成为怪物,成为那些怪物人类口中的怪物。

要成为人。

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但知道人类的底线在哪里。

继续成为人。

作为人死掉,作为人经历死后的一切,即使是破坏环境的行为,即使是毁灭世界的行为。

他不过是人而已。

而且。

既然已经决定要尽全力救其他人,就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人类的一种选择吧!

应该是人类吧?

腐烂停止了,腐臭味消失了,时间再次流动。

不再有疼痛,不再有瘙痒,不再有自己的想法,盒子中的狭小空间也消失了。

医生按照推算的时间,准时来到手术室,准备继续为小白摘取器官,送到出高价的人身边,可是当他们拉开尸柜时,却发现,缝在肚皮上的线没有脱落,伤口没有变小。

两人有些疑惑,算了算时间以为自己记错了,便又回到休息室,等了许久。

器官没有再生,死掉了。

只是那张脸,异常平静,波澜不惊,像是刚刚死去的普通人一样。

没有痛苦,也没有笑容。

“啊啊,果然不行了啊!”

医生习惯性地拨通了电话,向旁边的助手吩咐道:“你给他换下衣服,我去跟律师说准备葬礼事宜。”

“葬礼?他的遗嘱里不是说不许举办葬礼吗?”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举世闻名,救了成千上百人的大英雄啊!不举办葬礼的话会被人骂死的。”

“可是那位大人……”

“不要理他,他不过是目光短浅的小人物罢了,成天待在实验室里,要赚钱,还是得跟着院长和律师混。”

“好吧!”

院长、律师和大人物再一次坐在了一起,院长看着大人物拿出来的研究结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别高兴得这么早,他死了可是一件大事,你要表现得悲痛欲绝,”律师用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指敲敲桌子,“葬礼我会安排好,你哭就行了,给我哭得天昏地暗,没人比你更加伤心,然后大人物,该你上场了,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怎么做了吧?”

“我明白。”

大人物迅速收拾桌子上的文件,机械式地走出房间。

“哎呦哎呦,换了个电子心脏,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了,真不知道他这么拼命图个什么,说是伪君子吧!不是,他是真的想救人,毕竟一分钱都不要,真是奇怪的人。”

“你管他呢!咱们有钱拿就完了!”

“给我哭!”

“是是,等下一定哭,一定哭。”

律师翘着二郎腿,透过楼道的窗户,望着离去的大人物的背影。

寒意再次笼罩。

像是在小白死去的房间里的那种寒意。

在威吓着他。

可是没什么好怕的,律师抽出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了笑容。

他现在有的是钱,能有什么可怕的。

在小白去世后不久,爆发了可怕的疾病,摸不清传染源,搞不懂病因,不是病毒,不是细菌,更不是真菌,平白无故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器官开始衰竭,迅速地衰竭。

死掉的小白和这个致力于复制小白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巧合,世界需要器官,然后,器官就出现了,无限增加的器官。

律师不愿意想太多。

抚摸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强行压制住内心莫名的恐惧。

他的身体里,小白的器官像机器一样,正常运作着,维持着他的生命。

人们违背了小白的意愿,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充满了塑料,化工品味道的葬礼,铺张又奢华,一群人假惺惺哭个不停的无聊葬礼。

尸体被烧成了灰烬,装在潮湿的木盒里,在一米见方的小小墓穴中。

和他的朋友一样。

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同样的归宿。

愤怒。

却安心。

这个是人类没错。

而他还能看着人类,有的是时间,看着人类一步步地走进自己挖的深坑里,出口处触手可及的光芒,可是用多少尸体堆叠,都无法逃出。

半透明的塑料覆盖了天空,再次扬起尘土。

实验室中,研究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具空荡荡的尸体,让人无法猜出他的想法,无论放了多久,仍然是刚刚死去的样子。

一开始的计划,院长要把小白真正地烧掉,可是他阻拦了院长,强行将小白的尸体留了下来。

他实验了一次又一次,已经完全复制出了小白,但是,没有记忆,一次性的克隆体,无法再生,需要记忆才能无限生长,至少像小白一样能再生几万次再迎接死亡。

院长和律师被他说服了。

小白之所以是小白,因为有小白的记忆。

在葬礼后不久,实验室被公开了,而小白本人的坟墓就在实验室的庭院中央,在实验室的正门前。

为了人类付出一切。

实验室的门口标榜着这样的一句话,但这样一句虚伪的文字,却吸引着无数的人,蜂拥而至,拿着钱,哭喊着,希望实验室能给他们一线生机。

研究员翻看着手中的书,由于被翻看了无数次,纸张破损发黄,依然爱不释手,侧头对小白说。

“真是如出一辙呢!”

小白没有睁开双眼,却能看得到眼前的一切。

用壮观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们,哭喊着,乞求着,说着不同的语言,在言语间掺杂着血液,无法控制地咳血。

有的人摇摇欲坠,跪在地上,倒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呼吸,失去了心跳,失去了温度。

留下身边的人惊恐地尖叫、悲伤地哭泣。

抱着身边人的尸体,大声怒骂着,却渐渐被哭声所掩埋消失在人群中。

“绝景。”

研究员咳出一口血,血液中掺杂着无法融合的机油,他也逃不掉,身体的器官一个一个地衰竭,与其他人不同,他选择了机械,而不是小白的器官。

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人类,更准确的事,是半人半机器。

披着人类外皮的机器。

研究员修理着身体里的机器,念着脑海中浮现的各项数据。

“全世界75亿人,已经替换器官的人占比为87.6%,每日替换器官的人数为10万人,替换的人数还在增长,想来不过十年,就可以全部替换掉了,我会陪你到最后,看到最后,如你所愿。”

实验室成功地克隆出一个又一个小白,可以反复再生器官的小白,每个小白和小白本人一样,有使用期限,在某一个时间会突然不再生长出器官。

作为对人类的尊重,人们会为了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小白举办一次又一次隆重的葬礼,每次的葬礼都豪华无比。

小白的克隆体不停地经历着小白曾经经历过的事,参加葬礼,捐献器官,摘除器官,再次生长,怪物的出现,怪物的现身,自己的死亡,葬礼,最终的归宿小盒子。

围绕着小白本人的墓穴,实验室的庭院里最终被墓穴所侵占。

像是在衬托墓穴的存在,漫天的黄沙在空中飞舞,正如小白所参加的朋友的葬礼,那片墓地里的场景。

无论如何刮风、如何下雨,这片黄沙都不会消失,不会离去,一直围绕着实验室,和这片名为小白的墓地只属于小白一个人的墓地。

研究员一如既往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场景。

屋里除了小白本人的尸体,还有小白的克隆体,罗列在房间中,等待人们的摘取。

数据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由于传染病的影响,人类的数量没有增加太多,目前全世界78亿人,已经替换器官的人占比为97.2%,每日替换器官的人数为200万人,想来不过几天,就可以全部替换掉了,快了,很快了。”

几天后,零星的来求助的人们也消失了,不知道是死掉了还是已经替换成了小白的器官。

现在在研究员脑海的数据中,所有人,全世界所有的人类的身体里,都有小白的器官,或多或少,是时候了。

小白听着名为“研究员”的机器,最后一次播报数据。

即使他不汇报数据,小白也知道,他拥有了全世界的人,生命的选择权,让他们生或者死。

现在他有资格,因为是他拯救了他们的性命。

他已经看了人类这么久,这么久,太久了,世界奄奄一息。

变美好?天方夜谭。

唯一的方法,小白想清楚了,这也是人类会做的事情。

人类会让人类消失,来拯救人类。

世界会轮回,少了谁都不会改变。

少了人类,也不会有所改变。

终有一天,人类还会出现,也许,希望是更好的人类会出现。

小白抱着渺茫的希望,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全世界的人类受到了攻击,来自体内的攻击,强烈的排斥反应,致使一切都停止了运作,小白的器官在抗拒着名为人类的物种,世界上的所有机构在一瞬间瘫痪,医院的医生还能用药物面前续命,但只是无用的拖延时间罢了,拖得时间越长,便越痛苦,小白的器官在变本加厉地抗拒。

有的人因为器官排斥死去,有的人因为意外事故,不过短短几分钟,尸横遍野。

实验室中充斥着人类的哀嚎声,律师摇摇晃晃地走到机器人的房门前,用力拍着房门,大声喊着,怒骂着半机器人。

“你早就料到了一切对吧?”

机器人没有说话,机械的眼睛注视着律师抓着他的衣角,滑落在他脚边,没了气息。

“对。”

机械人关掉房间里的所有机械,包括自己身上的机器,用来维持他生命的机器。

最后一句话。

“看到了,听到了,你满足了吧?怪物。”

机器人温柔地笑着,如同人类的笑容,手中握着的纸张散落一地,小白的身体依然是刚刚死亡的样子,满足的笑容,苍白的肌肤。

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个旁观者。

和在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一样,是个普通人而已。

做了人类会做的事罢了。

没有那么复杂。

再往东五百里,是座鹿吴山,山上没有花草树木,但有丰富的金属矿物和玉石。泽更水从这座山发源,然后向南流入滂水。水中有一种野兽,名称是蛊雕,形状像普通的雕鹰却头上长角,发出的声音如同婴儿啼哭,是能吃人的。

本文中虽然对于蛊雕的描写不多,但蛊雕是绝对的主角。但在这片文中蛊雕到底指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就文本记载如下

《骈雅》记:“蛊雕如雕而戴角。”

《事物绀珠》记:“蛊雕如豹,鸟喙一角,音如婴儿。”

郭璞《图赞》:“纂雕有角,声若儿号。”

蛊雕有两种形态,《骈雅》中记,蛊雕如同雕,长了鹿角,《事物绀珠》中记,蛊雕形态如花豹,有鸟喙,中有一角,我在网上找了很多蛊雕的图片,豹身雕头的有很多,长鹿角的雕也有很多。

所以综合起来,在文中的形象为,有着花豹斑纹的雕,头上长着马鹿角。

鹿角可以反复生长,鹿茸即是未骨化的鹿角,表面有绒毛,含血液,刚切下来的鹿茸切口和肉一样,带着血。成熟鹿角的表面光滑且坚硬,没有血液。

在本文中的叙述是包含了鹿茸特质的成熟鹿角,不是科教文章,是虚幻小说,不要用现实来硬扛。

主要是带着血的鹿角这点让人感觉很疼。

关于再生,鹰雕的翅膀有很强的再生能力,折断后忍受痛苦继续飞行的话,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就能痊愈。

无论哪本文本中的记载,对于蛊雕的声音描述都是犹如婴儿,众所周知的,有一种动物的叫声和婴儿叫声很像,是大鲵,也就是娃娃鱼。网络记载,大鲵是由水生鱼类演变而成的两栖类动物,而蛊雕在《山海经》中记载,为水中兽。另有猫头鹰的叫声也常被人当成婴儿的啼哭声,而猫头鹰的形象又与雕的形象有相近之处,所以《山海经》中记载的蛊雕婴儿啼哭声的来源,很难去追究。

这两种声音的相同之处,白天听到令人厌烦,晚上听到令人恐惧。

食人这一点便好说了,无论是大鲵、雕、豹,都是食肉动物,袭击人也并不奇怪。至于鹿角,曾经有人说过,有些动物之所以食草,因为没有能力去争夺肉,例如兔子,如果给了肉吃,知道肉滋味,也许就会很少再去吃草,网络上有很多视频,鹿吃掉受伤的小动物,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一般不会空穴来风,多少有一些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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