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老人背着手不停发出踱步声。

“嗯……”

不知不觉又走向了玄关,重位对此不禁露出苦笑。

“唉,我也真是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嘛。”

自言自语地说着“老了老了”回到客厅,坐到桌前。但心中迅速滋生出的担心和焦虑却让重位没办法老实地安静下来,他拿起茶杯在桌面上画圆似的摩擦,一会儿又放下杯子用空出的手“嗒嗒”地敲起桌子。

果然,还是不放心呐……

虽然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了,但是直到现在重位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一起跟去会比较好。

这样纠结着的无意义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呢,就在重位开始觉得有点口渴了打算用手中的杯子喝一杯茶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动。

不, 不如说整个村子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嗯?怎么——”

“不、不好了村长!魔兽……乌鸦一样的巨大魔兽攻入到村子里了!”

几乎是以摔倒的姿态冲进来的村民身上带着星点的血污,眼中满是惊恐和焦急。

“什……!?受损情况呢?村民们都去避难了吗?”

“已经在引导避难了,但是伤亡人数恐怕……”

男人悔恨地咬着嘴唇,大概是在责怪自己的无力吧。重位无言地看着男人的表情,略微沉思了一会儿。

“还差多少人没有去避难?”

“具体的数字还不清楚,不过估计还有大半的人没有前往避难所。”

“是吗。那么,这边就由我来负责,你去其它地方通知还没避难的人吧。”

“诶!?不、不行,村长您不去避难怎么行!”

“别说傻话了,我可是村长啊,这种时候丢村民不管,自己跑去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算什么事!”

一向温和的老人此刻瞪着双眼,对男人发出喝斥。在少见的发怒的重位面前,男人身子受到惊吓般的抖了抖,但很快便用坚定又带点感动的声音回应道:

“是!抱歉我失礼了!那么,请您注意安全!”

“啊啊,我会的,你也一样,别太勉强自己了。”

简短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男人抛下了一句“祝武运昌隆”便转身从门口冲了出去。

“那么我也……”

凝视着远去的男人的背影,重位在心中以同样的话回应着,然后在玄关角落堆着农具的地方摸索了一阵,从中抽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略带孤度的拐杖似的木棍。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前端大约两掌半的部分处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看似敲打硬物留下的凹陷。

双手像扣住一样握住木棍另一端,重位像是为了确认手感一般随意挥动了几下,划过空气的木棍发出厚重的破空声,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以左手单手将其提着,步子迈过门口的台阶。

就在那一刻,黑色的灾厄袭卷而来。

“——!”

“嘎啊啊啊!”

重位仿佛触电一般驱动身体做出反应,歪头侧身的动作让人难以想象他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

以一纸之隔擦过身体的黑光势头不减,砸向仅一秒前重位还身在其中的房屋,将它轻易地粉碎。

“这还真是……”

“嘎——!”

将木棍换成双手持握高举至肩头,重位一边与眼前的魔物对峙,一边对损坏的房屋感到可惜——但现状却不允许他有这种余裕

面前的生物单从外表上看确实就是乌鸦。泛着油光的漆黑羽毛,毫无美感的黑色长喙,是不管给谁看都会得到

“是乌鸦吧”这样回答的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乌鸦」的体长超过两米,正常乌鸦所没有的暗红色双眼中充斥着魔兽特有的凶恶。毫无疑问,面前的生物是正正经经的魔兽。

人的认知是奇特的。在对某个东西下定论后,这个东西的一切都会渐渐向那个『它应该是的样子』靠拢。爪子能轻易撕裂人体,鸟喙是为了刺穿胸膛而存在的利刃,仅仅是认知到它是魔兽这一事实,「乌鸦」的形象就变得令人颤抖。

而现在,这样的东西布满了整个村庄。

数量多到让人放弃计数的巨大黑鸟布满了天空,遮住了太阳,将无边的穹顶染成黑色。从那幕布一样的集团中不断有倾泄而下一般散落至村落中的「乌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那其中的一切。

地狱,除了这个词以外无法形容这副光景。四处传来的哭喊声让重位恨不得现在马上离开赶到声音的主人那里,可是眼前「乌鸦」张开的鸟像和瞪着他的浑浊瞳孔中所展现出的凶光却令重位无法抽身。

“现在可没空陪你在这……啊!”

思考仅用了一瞬,重位整个人便前扑一般冲向乌鸦。如此无谋的举动虽然令「乌鸦」的身体愣住似的顿了顿,但它马上反应过来,鸟喙迫不及侍地刺向重位。

在惯性的作用下无法停下脚步,重位的身体就那杆被鸟喙贯穿——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在离尖端仅有一拳之距的那一刻,重位迅速收回踏出的前脚,身子像被『拔』起来一般猛地停顿,并配合着那动作将举至有头的棍子挥下,砸开形来的鸟啄。

“喝啊!”

截击令『乌鸦『』产生的那一瞬的机会被重位有如预判般抓取,老人凌厉的刺击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魔兽的脑袋。

“呼……一只。”

重位一边确认着手上传来的那份质感,一边调整已经开始变粗重的呼吸。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攻防,但衰老的身体似乎也经不位那样激烈的运动了。

自己是真的老了。再次认识到这一点的重位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对时光流逝的感叹也只是一小会儿,调整好呼吸,重位再度直起腰杆,为了去到最近的处传来戒叫声的房屋而迈开步子。

“嘎!嘎!”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啊……”

老人脸上露出苦笑。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很明显四周盘旋着的魔兽并不会让他这么干。在重位击示了那只「乌鸦」的时点上,他大概就已经没办法脱身了吧。

巨鸟扇动黑色的翅膀从四面八方涌来,以仿佛要将重位吞没的气势将他包围。其数量之密集,让重位不由得产生阳光都变得暗淡了的错觉。

难不成,这附近的魔兽都聚集过来了吗……

重位忍不住在心底啧声,重新将木棍举至肩头。「乌鸦」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不断涌来,在重位四周围出一堵黑羽的高墙。重位想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填满胸腔,与此同时,全身的关节发出细微的“辟啪”声。

“嘶……喝啊啊啊啊!”

炸雷般的气合声成为开战的号角,老人和灾厄间的距离被迅速催毁。

木棍被不断挥动,一次又一次地将扑上来的黑色羽翼击落。刺、挑、劈、砸, 简单粗暴的技术在重位近乎神技的操控下发挥到了极致,淡棕色的木棍逐渐被染成深红,直至接近完全的黑色。

但尽管如此,重位却一点点的被逼入绝境,双方数量上令人绝望的差距成了造成这种状况的决定性因素。在「乌鸦」敢死队一般的人海战术下,从星点的血线到小片的红斑,老人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增加。

然后,致命的失误出现。

从头上伤口流下的血液一瞬间遮挡了右眼的视线,导致木棍挥空砸到地上,传导到手上的反震令棍棒几乎脱手。

攻势已然溃败。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的多米诺骨牌, 不起眼的失误演变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勉强拉回木棍砸死眼前的「乌鸦」杯水车薪一般的努力最终和徒劳没两样,迎接重位的只剩下了被爪牙撕碎的未来。

不行了吗……

走马灯开始浮现。在加速的思考中,重位看着眼前接近的鸟喙,在心底发出悔恨的声音。

“不、不准欺负村长!”

那一瞬间,时间恢复流动。

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伴随着小女孩的叫喊声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巨鸟的脑袋。 就像按了什么开关、黑潮停止涌动,注视着某处。重位在内心祈祷着,祈祷这是什么集体性的幻觉现象,可视线的边缘却不幸而准确地捕捉到了颤抖着的女孩的身影。

在思考之前,身体率先行动起来。

“快跑!”

漆黑的潮水向小女孩涌去,仅一息便将她身边的空间填满。

“哇啊啊啊!”

“给我赶上!!”

将剩余的力量粗暴地从体内深出挖出,老人扑在女孩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住。

重位其实很清楚,在如此大量的魔兽面前,自己的行为根本是徒劳。不用多久,自己的身体就会被撕碎,接下来就会轮到女孩,唯一有的差别也只是先后顺序而已,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皮肤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翅膀的风压,刺耳嘈杂的叫声刺得耳膜生疼,仿佛催促着两人的死亡。

但是在几乎放弃抵抗了的思绪中,重位还留着一丝幻想。

拜托了……!

“——「 Lightning」!”

于是,白光将幕布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