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垃圾桶

对我来说,音乐究竟是什么呢?

花朵于月光下绽放,穿着凉鞋在地面上旋转,向前向左向后向右,只是想要顺着心脏里的旋律起舞,管他月明星稀,疏雨碎雪。头在摇晃,流星与月光,钢琴与吉他,无论是什么都好,只是想拿着什么东西,不用拨片,不用指甲,只是指尖与指肚,去弹响曲子一拍,去按那八十八个键。

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过去的画面,月光云朵与极光,苍蓝惨白的天边,嫩绿的铃兰。将这一切全部丢进墨水里吧,用钢笔把眼前的全部誊写到纸上,哼着未完成的曲调,在半空之中构建桥梁,于月上漫步,在繁樱的缝隙间起舞。

就这样向前不断彳亍行着,拖着吉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别人不断投来怪异的目光,无所谓,总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世界,万花筒,月夜与深海,暮光,茜色,与飞鸟。一切在眼中不断成型,然后不断破碎开来,犹如水滴掉落在湖面,波纹不断荡漾开去,涟漪复又回环。

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眼瞳逐渐溃散,视野被乌云覆盖,今天也是没云没太阳的日子,就像那天与她相遇时候的样子。心脏不断抽痛,脚步也逐渐没了知觉,只是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勉强维持着不会倒下去的程度而已。

路旁盛放着樱树,粉红色的叶片随风摇动,不知不觉走到了道路中央,街道上空无一人,于是闭上了眼睛,不断捡拾与她一同的回忆。

在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不相信那个数字的我发疯似的跑出了家门,去商店买了很多酒,一边走一边喝,最后迷了路,独自蜷在垃圾桶旁与垃圾桶相拥着取暖。

寒冷与困倦使我陷入梦乡,而把我唤醒的是与寒冷不相称的温暖手指。

那时你温柔的问了我的情况,还领我去看了你所谓的秘密基地。那不过是一个堆放着各种大型垃圾的露天垃圾场,你兴奋地推开半合的琴盖,用那细小的手指按出零碎的音符,又献宝似的拨响了一旁断了几根弦的老旧吉他。

她那时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我只记住了其中的一句,“好想去听听现场的演奏啊。”

在这之后,她匆忙跑走了,大概是偷偷从病房里逃出来的吧,毕竟身上穿着小小的病号服。

后来,在警察的帮助下,我回了家,遭受了一顿父母的臭骂后,苦苦恳求父母买了一把吉他,关上了房门,在房间里不断练琴。休假日的时候,便常常跑到那个秘密基地,渴望着能再次与她相见。很幸运地,有几次碰上了她,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相熟,知道了她因为身体原因在持续休学,因为这个原因,父母给她买了一个磁带机,希望她能因此开心一些,这就是她喜欢音乐的契机。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父母寻来才终止话题。最开始她父亲一直呈反对态度,不过看到女儿的病情渐渐好转,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最后允许我常来探望她。

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即便如此,我在偷偷练习吉他的事情也没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虚假做作,只是想要等到弹的再好一些的时候再告诉她,作为一个惊喜。

由于能有一同交谈的朋友,她的病情逐渐好转,很快就迎来了出院的那天。

“我们就在秘密基地旁的樱树下相见吧,为了庆祝你出院,有惊喜等着你哦。”写下这样的消息,按下确认键发送了出去。然后很快就收到了回信,“我也有惊喜哦。”

什么嘛,明明是庆祝自己出院的日子,还给我什么惊喜,不过稍微有点期待。

出院的时间是上午,约定的时间是中午,早上就去了,可我一直等到了黄昏,发了好多消息却全是未读状态,不得已给她父亲打了电话,却再次见到了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

夏日的温度炙烤着板油路面,无休止的蝉鸣与急促的刹车声重叠,黑白线条的缝隙间沾染上红色,乌鸦尖叫着飞起,

樱花无言落下,四散开去。

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那个约定,她也不会躺在床上,都是想要炫耀音乐的我的错。如果有刀子,真想把它插进胸口,可胆小鬼的我又没有那种勇气。

八十八键的尾音落下,告别仪式也就此结束,我的人生大概也就结束了,已经落不出泪的我机械般看了那白布最后一眼,前些日子在病房里听到医生最终的宣判的时候,心头突然升起怒火,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厉声质问,可即将挥下去的拳头却敌不过那绷带下的一丝浅浅笑容。

呐,如果幸福只是一轮水中幻月,那傻猴子是不是永远也捉不到月亮?

这里还是夜里吧?毕竟看不到太阳啊。我是喝醉了吧,这不过是一场梦吧?是吧?不过是一场长长的梦罢了,对吧?你知道的,你清楚的,你告诉我,这是梦吧?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可我还是忘不掉那天的太阳啊。虽然和垃圾桶拥抱着取暖,可那冰冷的铁皮里还是残羹冷炙啊。那份光亮,温暖,柔软,根本忘不掉啊!

神明,神明啊!你听的见吧?你想要什么?我的眼睛,心脏,寿命,全都给你,求求你,将她还回来啊!神明啊!求你将她还回来啊!

嗓子哑掉了,眼泪流不出来了,时间过了多久已经不知道了,半空微微下起了雪,四月也会下雪吗?

结束掉吧,把写好的曲子全部撕掉了,纷飞的纸片与半空浮游的雪花在眼瞳中重叠,构成白色的二次方程。

拖着吉他不断向前行走,垃圾就该丢到它该呆的地方。这两个大型垃圾都要丢在同一个地方。

再次来到秘密基地,断腿钢琴与老旧吉他还在老地方,踩着洗衣机与电视机堆成的小阶梯不断向中央的小空地走去,这是过去和她一起清理出来的,为了能在垃圾堆里面清出一个小空地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空地原本是为了能坐在断腿钢琴前弹奏而清理的,结果清理之后下了一场暴雨,导致钢琴左半面的二十一个键发不出声音了,她为此心疼了好久。

坐到旧微波炉上,把琴盖推了上去,由于琴盖不严,导致琴键上有一层极细的薄灰,轻轻吹起浮灰,细小颗粒在半空舞蹈,键上映出了她的指纹。将手指轻轻叠放,新痕盖住了旧痕,手指好小。轻轻按下琴键,这就是她曾在这里留下的证明啊,随着声音的发出,仿佛她还在这里弹琴。

百日红,赤枫,桐叶在半空浮游,浅笑,发丝,病号服再次于我眼中合一,虽然没有成曲,不过她仿佛寄居在我的指尖,只要不断弹下去就能再次见到她。

按下,弹起,残破的音符在半空成型,仿佛半空架起桥梁,通向她在的地方。

突然,钢琴发出了一声稍哑的音,顺着白键一路向右,一连好几个音都哑了起来,奇怪,是受潮了吗?我站起身来,打开了后盖,想要一探究竟。

里面是一个蓝色封面的小本子,是它压在了琴键上。

拿了起来,沿着封面打开,是本日记。

“今天在路边的垃圾桶旁捡到一个小哥哥,他抱着垃圾桶睡得正香,感觉很有趣,于是戳了戳他的脸。”

“我领他来到了秘密基地,他显得很吃惊的样子,毕竟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呀!”

“又遇到了他,带了不少吃的在秘密基地外晃悠,不会是想要夺取秘密基地吧?不行不行!基地保卫战开始了!”

“超级尴尬啊啊,完全错怪他了,他是带着吃的来向我感谢的,如果那天不叫醒他的话,可能就冻死了。因为好奇戳他脸颊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和他渐渐熟悉起来了,和他成为了好朋友。他是除了父母以外第一个来病房看我的人。”

“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今天早上他来的时候我睡的正香,好害羞。我的睡相不会很奇怪吧,起床后就看到他在一旁偷着笑。”

“今天他带来一盆植物,放在窗边,说这是铃兰,花语是幸福归来,希望我早日康复。呼呼,好开心。”

“明天就要出院了,可以上学了,可以天天跑出去玩咯!好棒!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诶!终于不用偷偷摸摸溜出去啦,为了纪念一下,今天也要跑出去哎嘿嘿。就一起带上这本日记吧,把它藏在秘密基地的钢琴后盖里,明天就让小哥哥自己找一下吧,这本日记记录着我们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超级值得回忆呢。糟糕糟糕,格子不够了,就先这样吧。”

翻到了最后一页,“给最喜欢的小哥哥”。

纸张起了皱,字迹染了晕。轻轻把日记合上,抬起了头,不让泪水再次掉在上面。旁边没有人,所以大声哭了出来。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