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之后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离下午的展览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即便根本没吃多少也要用力挺出肚子，林朝英摆出古时地主老爷巡视做工老农的样子，在各个班级之间辗转，每逢让自己满意之处，必要挥斥方遒、大肆夸赞一番。而稍有不足、遗憾之处则猛力抨击，言辞尖锐，毫不退让。
被夸奖者面对林朝英过剩的热情只会不知所措，尽管面上说着感激的客套话，但实际上内心莫名其妙。至于被批评的。
“你们这女仆装的裙子，不管怎么说也太短了吧？难道不明白什么叫正统吗？自己这样瞎改，以为靠卖肉就可以吸引顾客了吗？天真，太天真了！女仆真正的魅力，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涩气，而是或严肃或温柔的态度下，隐藏着的对主人的体贴关心啊！”
“这位客人，你影响到本店的营业了，请你出去。”
在前面稳住林朝英的大姐姐看起来温柔知性，但在眼尖的他嫖到后方正在进行通话的女孩之后，他就明白，原来这是明面把自己拖在这里，暗地里等待学生会的人来进行异端制裁的作战。
“你们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意识到不妙，林朝英骂骂咧咧地逃走了。
尽管自知没有做任何理亏的事情，但在这个世道，任谁都会有无论如何解释都将遭人误解的时候。如果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随着名声败坏，麻烦也会接连不断。
先溜之大吉。
“那么接下来是......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先和他们联络吧。”
毕竟是自己这个社团和另一个社团的事，有提高成员参与感的必要。
划开聊天软件，选择群组对话框，正要将打出的“我们去看比赛吧”发送的时候，林朝英的手指停在了发送键没有松开。
缓缓向另一边移动，鬼使神差之下，他选择了返回。
林朝英：“你现在在哪？”点开了苏颖略有些渗人的头像，林朝英发送了私信。
苏颖：“不是说要去看我们宿敌的演出吗，我正在全力前往。使徒你不会被困在什么古老遗迹中了吧？”
林朝英：“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过去，给个定位。”
林朝英也清楚，如果要苏颖来描述，自己找位置的话，到时候一定会迷路的。
苏颖：“空间信标已送达，我们的行动将会更加迅捷。”
在LINE上，苏颖似乎会更加热衷于她的角色扮演。
直接关掉手机，林朝英找准了方向便开始冲刺。多嘴多舌、瞻前顾后的话，到最后什么事都办不好。想到就立刻去做，高行动力的男人会更受青睐。
“诶，这里这里！”
远远地看到了苏颖一个人站在那里，林朝英连忙大声招呼对方。
“真是的，慢死了！”
“抱歉抱歉，”尽管鼓起腮帮子埋怨自己的苏颖也很可爱，但林朝英还是更喜欢笑着时候的她，“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嗯。”
苏颖没有多问什么诸如其他人呢这样的问题，是兴致高昂忽略了这点，还是默认了这是两人的单独约会？
来到会场，台上站着两个似乎是在表演二人转的男生。尽管从情势来看，已经到了抖包袱逗乐全场的桥段了，但兴许是受台下观众稀疏的影响，表演者都不见有多少精神。
进去的时候正好和两个人擦肩而过。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最后剩下的人估计一双手都数的过来吧。
这倒也不能全怪在表演的同学身上，他们不给力的表演固然是观众流失的原因，但昨日的大雨天气也影响颇大。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有许多人提前回去了。现在的人群，主要还是聚集在一开始就有的重头戏，以班级为单位的展出上。
“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妙啊？”
“嗯，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
“是喔。”
狐疑地看着林朝英，苏颖却没有多问什么，毕竟昨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建立了非同寻常的联系。
......
……
“那个，苏颖同学。”
“嗯。”
“我......”徒劳地张嘴，脑内思考的逻辑无法迅速地转为符号语言，林朝英看上去就像是不慎被冲入河滩的金鱼。
“......”
没有追问，只是沉默着。苏颖轻抚着林朝英的头，投以温情、柔和的目光。任其倚靠在自己身前，也不在乎对方身上的水渍是否会打湿自己的衣服。
时钟滴滴答答地，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到了沈佳梦或者陈舒曦任意一人从浴室出来也不奇怪的时间。
苏颖终于有了异动，然而并不是她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只是她有些惊讶地发现，林朝英之前，一直是以头贴着自己的胸部的姿势在呜咽。
“大色狼！”如果真的喊出来的话，沈佳梦和陈舒曦很快就会冲出来了吧。那样的话，林朝英的忏悔也就彻底无望了。
苏颖怀着那样的善心，只是轻轻将林朝英的脑袋抓住，凝视着他的眼睛。
仅是片刻，便羞红了脸。这样饱含感情的对视，于苏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要偏过头去，但她强行克制住了。没有暴露丝毫软弱，而是持续不断地通过眼睛输送勇气。
也并非是全无动摇，甚至险些就要顺势打去，苏颖在意识到之后才清晰的感觉到，方才被触碰到了多么敏感的部位。但对于苏颖来说，给予他人幸福，有着异常重要的意义。
如果感到胆怯的话就让我来给予勇气！
如果还担忧着些什么的话，就由我来打消顾虑！
尽管肉体孱弱，但怀着坚定信念的苏颖，其精神确乎有着强大的影响。
林朝英坦白了一切。带着哭声。
“我、我现在已经不痛恨她们了。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做了那些事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现在光是想起都感到可怕啊！诶呀呀，我居然会有那样黑暗的想法。”
仿佛被后悔、不安压垮。些许眼泪渗出，林朝英脆弱的情绪暴露无遗。
“没事的。”
轻柔无比的声音，但却蕴涵着难以想象的坚定。让人不自觉地想去相信。
“诶......”
茫然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
从窗棂斜射进来的夕阳将屋内分成鲜明的两半。呈柱状的光线中，有一颗颗粒子在舞动。
苏颖在明，林朝英在暗。
轻抚着林朝英的脸颊，苏颖的眼神无比真诚。
“没有关系的。不管是谁都会犯错。神明仁慈地对待自己的信奉者，愿意宽恕虔诚的信徒，所有的罪过。况且你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在酿成大错前，及时地醒悟到自己的罪过，这已经是圣人之举了。”
继续抚慰着林朝英的后脑勺，苏颖白皙的脸上闪着圣洁、善良的光。此刻的她，在林朝英的眼中，就是真正的神女。
如果是这样美丽纯洁的少女的话，其祈祷一定也能传达给神明吧。
“真、真的吗？我真的有为你提供助力吗？即便是我这种人，也能够祈求原谅吗？我、我......”
语不成声，在苏颖轻轻地颔首之后，林朝英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心防，放声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苏颖同学！我之前不该瞒着你的，我知道错了。”
做错了事情却倔强地不肯承认错误，林朝英之前的心灵确实是像孩童一般敏感、脆弱的吧？
相较之下，该说是林朝英的幸运吗？苏颖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满怀包容和耐心的母亲，因为她和林朝英之间并非是依靠血缘，而是靠苏颖自身的崇高情怀和近乎于病态的偏执责任感，形成了在苏颖放弃信仰之前，绝对不会断绝的联系。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心中怀着温情，苏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我满足，但至少，能够拯救林朝英，使他避免了作恶而最终消减自身的结局，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付出，就都有了回报。之后的道路，也可以更坚定地走下去了。
但是，仅仅片刻之后。过分安静的房间让两人都意识到了。不知从何时起，于是不再有水声传来。
“哈，看来我们出来的不是时候啊。”
“快去洗吧，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没有理会陈舒曦的嘲讽，宛若是人设交换了一般，沈佳梦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前提是不看她捏着浴巾用力到青筋绽出的手。
“没事的。”
苏颖同样表现得异常平静。这让三人有些小意外。还以为会更慌张一些的。
在陈舒曦的声音响起前，苏颖和林朝英就已经分开了。是先知先觉吗，或者说是本就到了可以放开彼此的时间了？因为认为没有被看见，所以才能不慌不忙吗，还是说确实成长到了让人可以放心的程度呢？
接过了沈佳梦递来的干净毛巾，苏颖起身向浴室走去。没有丝毫留恋。留下林朝英孤身一人面对眼神不善的沈佳梦。哦，还有态度不明的陈舒曦。
背后有冷汗流出，同之前还没完全干掉的衣服黏在一起，非常难受。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因此林朝英并没有注意到，他忽略掉了许多至关重要的细节。
可恶啊，刚才就只差一点点了的说。虽然这样想着，但林朝英并没有多遗憾，毕竟苏颖身上还有许多谜团，其次，狩猎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那个，头发都还没干呢，先去吹干吧？”声音干巴巴的，林朝英提出了让自己免受煎熬的建议。
“是喔。”随手撩了一下头发，沈佳梦坐到了林朝英的对面。沾了水的刘海，一绺搭在额头，刚刚被水滋润过的肌肤晶莹通透。
“那啥，原来，你还是有胸的啊。”气氛压抑，沐浴露好闻的的香味刺激着林朝英的嗅觉神经。不知怎的，他突然蹦出了一句。
“嗯？嗯！变态！去死！”
以为自己暴露了关键部位的沈佳梦毫不留情地怒骂林朝英。
但实际上林朝英无法确定沈佳梦内衣的存在，因为太过害羞，连往那边看都压力巨大。就像是放在箱子里的猫一样，只不过，现在沈佳梦的反应，似乎成为了打开箱子的举动。
被狠狠地教训了。虽然如此，天空尚未放晴，直接离去只甩给林朝英一个背影的最佳项无法选择，沈佳梦被迫待在原地，同林朝英一起感受愈发尴尬的空气。
悄咪咪地向对面看去，沈佳梦脸上带着所有刚洗完热水澡的人都会有的红晕。无法确定，尚且存疑。
还想继续试探，但一直被放置PLAY的陈舒曦大概是感到无趣了吧，她老实地吹起了自己的长发。一时之间，吹风机的噪声成为了房间唯一的声音。
越是吵闹越是安静。林朝英反倒觉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恢复了从容，再度看向沈佳梦。
面容平静，一如往常的白皙，眼神涣散，似乎是在神游。刚才的打闹、林朝英瞥见的因害羞而起的红晕，都像是幻觉。林朝英隐约间意识到，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于想象或者是未来的东西，正在在离自己而去。
近在咫尺，却无法看清，沈佳梦的面容愈发模糊。记忆同样变得暧昧不清。
“好快！”
明显能感觉到，苏颖淋浴的时间要远短于陈舒曦和沈佳梦。
“再多洗会也没关系的，我们也不着急。”
“嗯（否定），让这么多人等我，我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之后，苏颖没有同林朝英进行任何交流。沈佳梦也是。陈舒曦也是。
“再见。”
“明天见。”
“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记得早点休息，小心不要感冒了。”
“嗯，谢谢你。”
不管什么时候，都请不要离开我。
目送着苏颖离去，林朝英终究是没能将这句请求说出口。但他相信，联系是已经确实地建立了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