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情人不过是随便借个名字,用幻想吹出来的肥皂泡。——埃德蒙罗斯丹《西哈诺德贝热拉克》

......

有无法解明的困惑。

即便想破脑袋也无法使其详明。

想要任由意识继续沉睡,然而身体上传来的刺激却让林朝英没法自然地躺着。

勉强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房间熟悉的天花板。

“诶,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那个,林朝英同学,你没事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下子围拢上来了不少人。不消细看,都是亲切的面孔。啊,太好了,是熟人。

“没事是指......”

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林朝英不得不顺从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安心似的叹了口气。

“话说。”

“嗯?”

“阿姨为什么来我家了呢?”

“诶?”

“还有爸爸,看起来也大了好多啊。哥哥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难不成是吃了奇怪的药吗?不不不,说到底,我会躺在这里就很奇怪了吧?明明也没生病。”

“......”

“诶,你们怎么?”

前不久还兴高采烈的众人,在林朝英的注视下,一个个像是戏剧演员变脸一般,顿时面如死灰。尽管依然不明晓发生了什么,但一股莫名的绝望突然袭击了林朝英。与之同步的,是强烈的违和感。总感觉脑子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那是如同小时候玩的成像玩具、万花筒里看到的奇幻图片一样的东西。支离破碎、片面,却又让人着迷深陷其中。

正是这些东西的存在,让林朝英感受到了违和感。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接受啊!”

怒气冲冲地向外跑去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陈舒曦的母亲。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她同谁争论的声音。接着,父亲也跟着出去了。

“她以前是那样的性格的吗?”

莫名的疑问浮上心头。但在解答之前,更多的疑问接踵而来。

难道不是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长辈吗,为什么自己却有着好像很了解对方的自信?

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还有那些,似乎是以自己为主角、但明明又不曾存在过的记忆,是哪来的?

莫非,我失忆了吗?

接触过相当多的这类游戏,因此并不难猜测。看众人的反应和自己所察觉到的违和之处,林朝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个结论。而且。

“只有玩的那么多款美少女游戏的记忆,分外鲜明地保留下来了吗?!”

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

“不用从头到尾再打一遍了。”即便是无比热爱美少女游戏的林朝英,如果让他再全部打一遍的话,他也会感到头皮发麻的。毕竟体量太大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好办了。确认自己是从哪里开始丢失记忆的,丢失记忆的原因又是什么。说不定在各种刺激下,能够轻松地回忆起来也说不定。

对了!自认为已经理清状况的林朝英坐起身。

如果自己的推断没有错误的话,那么刚才的就并不是陈舒曦的母亲,而是陈舒曦本人了。对着花季少女喊阿姨什么的,这是几乎可以直接宣判死刑的恶劣行径啊!

感到了无比的后悔。不过。

“都什么时代了,还有青梅竹马的戏份吗?虽说她真的很好看就是了。”

“二弟,一直自言自语,想必内心很不安吧?我想聪明如你,肯定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你想知道些什么,就都来问我吧。”

林景赫摆出了全知全能之神的姿态。

“今年是哪一年呢?”

“川帝王历三百零五年。”

“你少来!就算从我昏迷那天是元年,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你都还活得好好的?”

“二弟,你果然是预言家吧,没错,就是从你昏迷的那天,一直沉睡在地心的川帝王......”

“爸!”

“你睡了一天了。”

“嗯。”

自己的哥哥还是一如往常地喜欢捉弄自己啊。不过林朝英也清楚,这是哥哥独有的关心方式,想要让自己安心。其实他现在比谁都担心自己吧。

“今天是XXXX年新年的第二天,昨天,我和你还有父亲,以及,你的女朋友陈舒曦,四人一起去做了新年参拜。”

“嗯嗯……诶,等等!”

明白林朝英疑惑的地方,林景赫解释道:“虽然我也很惊讶,但确实是这样,你和她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如果还有疑惑的话,不妨看看手机相册,也许会有更多的线索也说不定。”

“嗯。”

接过林景赫递过来的手机,还好是刷脸解锁,不然林朝英不记得密码都不一定能打开。

“这是?!”

自己和陈舒曦的合照,在各种地方,各种表情,陈舒曦或羞涩或喜悦或娇嗔,而自己则一直都是傻乐呵的样子。缓慢翻阅,一张张保存完好的图片,配合着林景赫的描述,同之前的记忆严丝合缝般地补足了。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是属于自己的美好记忆。

然而,在快要完成拼图的最后一面的时候,林朝英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讨厌的违和感。

就像是想要用手阻挡自上而下流逝的河水,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任由它溜走,没能确实地抓住。

继续勉强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看清那副画面,然而就像是受到刺激的大脑应激性保护一般,那些记忆被设置了无法窥探的壁障。感到大脑抽筋一般的阵痛。

“所以我是摔倒了,脑袋撞在阶梯上才晕过去了吗?”

虽然确认过,自己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头部也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但还是听当时在场的人的证词比较好。

“不,并不是那样。”

果然吗?

“那到底是怎么样?”用眼神传达出这样的讯息,林朝英示意林景赫继续说下去。

“emmmm......”相当的犹豫。

“没事的大哥,缺乏记忆的我,即便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也不会有那样的触动,毕竟,现在的我再看这些,大概就像是那些演员看自己拍摄的电影一样的感觉吧。”

尚还有吐槽的余裕,林朝英证明着自己,拥有知晓真相的资格。而且,这些也确实是实话。不管是刚才扑在床前的陈舒曦,还是在照片中的陈舒曦,他都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只是觉得好漂亮,有男性原始欲望冲动而已。

“陈舒曦她摔倒了,我冲上去救下了她,然后,她亲了我。”

没有丝毫停顿,林景赫直接将那称得上是极富冲击力的信息塞给了林朝英。他深切地明白,在此处犹豫纠结对林朝英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是喔,”看上去万分平静,林朝英微微伏下了头,声音淡然,“我了解了,大哥,你先去看看父亲和陈舒曦怎么样了吧。”

“嗯,那好。”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林景赫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沉默了。

贴心地带上了门,留下只有林朝英一人的病房寂静无声。

起身打开了病房的窗户,远山苍幽,月光如水。风裹挟着医院特有的消毒酒精的味道充盈空间。层次分明的光与暗,远方日夜的分界线宛若在逃避着什么似的,迅速远离了。

“睡了一天么,昨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吗?”

夜风没有回应期待,即便是这样吹着,心情也没有好转。

手死死地握住窗棂,青筋毕露。

胃不住地翻滚,恶心得想吐。

并非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感。即便林景赫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也不会有多大实感吧。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简单的如同故事梗概的说明。但是。

感觉的罪魁祸首,并非是源于此。而是自己内心的黑暗面。残存的、不存在于此刻的意识,因为过去的伤痕而留存至今的印记,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却。尽管如此,没有实感,也就无法引起共鸣。感情的激荡就更别提了。

明明、明明应该是刻苦铭心的情感,为什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忘却呢?

自己真的就是这样薄情的人吗?

尚未有所觉悟的林朝英,大部分认知仍停留在少年。对于未来的自己成长为那样无情的人,内心也隐约有了意识。几乎无法相信,嫌恶感也由此而来。

真的是,差劲至极!

“咚、咚!”

“是谁?”

“那个,我能进来吗,林朝英同学?”

“请进。”

是陈舒曦。

“抱歉,刚才我......”

“没什么的,毕竟你都不记得了嘛,”陈舒曦低下了头,面容暗淡,眼神飘忽,“哥哥他,和你说过了么。”

声音渐轻,最后几乎无法捕捉。

“嗯。”

“对不起。”

......

向彼此致歉,然而却无法像陈舒曦一样说出“没关系”这样的话。林朝英也玩过不少自己当黄毛或者苦主的游戏,当时笑嘻嘻地自嘲甚至还能对着画风独特的CG社保,但是现在。

“那个,”陈舒曦抬起了头,“等会你的主治医生就要过来了。”

“是喔。”

“我知道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还是想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嗯,我知道。所以,我会祝福你们的。”自己的青梅竹马兼前女友同自己的兄长结合,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自己说出口又自己否定掉,“到现在为止都不过是我的任性妄为罢了,哥哥并没有答应我什么,我一早就明白了,我的单恋是不会有结果的。”

“既然那样的话!”感到了不忿不甘。

即便知道不会有结果也不选择自己吗?这边是已经确定的安稳幸福,那边是看得到的无尽深渊,背负背德之名,走在永远无法到达出口的荒漠,只为了,片刻海市蜃楼般的幸福。那难道不是甘愿被麻痹在幻境之中的愚蠢举动吗?即便是小孩子都应该知道要如何选择吧!

还是说,自己和那个人的差距,真的就是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我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想过啊!本来都打算好了的,就这样平稳地和你度过余生。我毫无疑问也是爱过你的啊!所以,林朝英同学,请不要责备哥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克制忍耐住。”

飞蛾扑火般的爱恋,脆弱的身体在炙热的火焰中化为飞灰,虽然如此,在最后意识散去的那一刻,所感到的也是无边幸福。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尽管是这样询问的语气,但对方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力。

“没、没有的事。”两人连忙收敛了情绪。

刚才没有关上的门,在林父和林景赫的陪同下,身穿白大褂的老者走进了房间。

“你好,林朝英,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啊,你好。”

“现在身体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吗?”

“是的。”

“那就好,那么为了进一步了解你的状况,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嗯。”

见状,陈舒曦等人就要离去。但被医生阻止了。

“有确认记忆完整性、准确性的必要。”

接下来,林朝英便被医生问了各种问题。从个人的喜好到交际状况,从流量明星的趣闻八卦到国际上发生的大事。林朝英也相当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遇到不知道的地方就老实否定。

“嗯,”似乎是完成了回答,医生沉吟片刻,拍了拍林朝英的肩膀,“请安心休息吧,你的情况并不严重。”

“嗯,谢谢您。”

起身离开,众人尾随而出。不管是陈舒曦还是林景赫,看待自己的眼神都相当复杂。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走远林朝英的病房,林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很抱歉,林朝英少爷的失忆并非是由于器官性的脑部受创,而是心理因素。遭受外部刺激,自身不愿回想。根据观察,林朝英少爷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少年时期,然而对于自己的一些情况,记忆却又非常清晰,尤其是他游玩的游戏。这种情况,医学上称其为心因性失忆症。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平复他的心情,适当地给予刺激。希望家属能够多加配合。”

(瞎说的,千万不要套到现实中,缺乏这方面的医学知识,如有错误,请务必指正!)

“是,谢谢医生。”到了这里也只能像普通的父亲一样向医生道谢,林景赫明白了自己的父亲,纵然是叱咤风云的商业巨擘,此刻也只不过是个担心儿子的普通人罢了。

“虽然我们能够做的已经相当有限,但还是建议先留院观察两个星期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您慢走。”

送走了德高望重的老医生,林父没有多说什么。

“就听从医生的安排吧。他需要什么,给他就行了。”

“父亲您?”

似乎是在质问父亲为何这种时候还不待在儿子的身边,但又不是那样。

“还没有,告诉他妈呢。也联系不上,我想办法去把她接回来。他应该,要更亲他妈一些吧。”

父亲离去了。虽然身姿依然挺拔,但林景赫分明感受到了,从父亲身上消失的锐气。林朝英的失忆,无疑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那他要是,想要上学呢?”

“......”

林父顿住脚步,沉默了半晌,“那就让他继续上吧。”

......

在病房的林朝英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尽管一开始有些抗拒。

“吃饭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啊,小英,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明明过去那么馋妈妈喂的。”

似乎是太久没有见到林朝英,再加上他记忆缺失,第三天不知被林父从哪里找到的林母,就要求担负起照顾林朝英的任务。以母爱爆棚的形式。

闲暇之余便玩着新作名作,生活和过去其实也没差多少。

如此两天。

“啊,腻了腻了,真没意思。”如此囔囔着的林母便离开,重新踏上冒险家的旅程。

“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有啥好担心的。”临走前的最终宣言也相当豪放。

“想要学习了!”

仅仅是第一个星期过去,林朝英就说出了让众人目瞪口呆的话。天呐,那个林朝英居然说要学习。

看起来已经对自己失忆的事情毫无困惑之处了,心情、状态也回复得很好。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

“该让他上小学还是高中呢?”

上高中当然很容易,毕竟本身学籍就在那里,老师同学们也都认识,可是现在的林朝英,心理年龄只有小学生的水平,很难保证他不会出乱子。可是要是送到小学的话,不管怎么说,都太另类了。

“之前差不多也是那种感觉吧,像小孩子一样的。学习也是,说是跳过了初中的阶段直接学高中的内容也没差。”

“那这里还是遵照他自己的意愿吧。”

如愿以偿回到高中学习的林朝英,尽管一开始发愤图强努力学习,但在意识到自己和同学间的差距后,没多久便放弃了。之前有沈佳梦和苏颖帮助尚且那样费力,更何况是现在独自一人呢?安逸的生活让他也无法下定从头开始学习的决心,开始浑噩度日。

高中三年,尽管也想过谈一场富有青春气息的恋爱,但,无果。在同女孩交往这一点上,他倒是坚守着过去的原则。

陈舒曦也不曾放弃过对林景赫的追求,只是随着林景赫的事业越发成功,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陈舒曦即便想要见到对方一面,都十分困难。终于,她也放弃了。

之后是否有谈过恋爱,和谁结婚,同她断了联系的林朝英一无所知。当然,他也并不关心。

林朝英几乎变得魔怔,只是日夜玩着自己的美少女游戏。闲暇时会看着自己的手办,时不时发出淫猥的笑声。有欲望了便使用花大价钱买来的仿真娃娃。精神上对恋爱的渴求,游戏可以满足,甚至优秀的剧情,要比现实还要来的刺激。

反正自己的父亲积累了巨量的财富,而自己的兄长则成长为了更胜父亲一筹的商业大亨。由于林景赫始终认为自己愧对这个弟弟,他一直无条件地照顾着林朝英。

在大学的时候也是一样,林朝英拒绝了所有社交活动,闭门不出,安然享受着高额捐款得来的单人间。也并非是社恐,只是不想和那些女生接触。独自一人上下学,时刻戴着耳机像是游荡的孤魂野鬼。

林朝英度过了没有任何波澜的青春。在平静如死水的日常中,成为了尼特、无业游民,变成了初中生口中“最不想成为的人”。在老成油腻大叔的时候,林朝英死去了。因为各种这个年龄该有的病。

这时候林景赫还是未婚,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吧。

在幽暗的狭窄房间,堆积满地的方便面包装袋,杂乱无章的电线缠绕在各处。林朝英坐在房间的中央,唯一散发亮光的显示屏前。

毫无征兆的,他感受到了死期的降临。

“就、到此为止了么......”

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平静接受的准备。但是痛苦却折磨着林朝英,由内到外,刺激着每一根神经。他难以忍耐地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四肢狂乱抓动,将周围的家具全部打翻在地。

痛苦持续了十几分钟。同来时一样,突兀地结束了。

无力支撑的脑袋向后垂去,林朝英眼睛透过眼镜、穿过天花板,向更远更深邃的天空看去。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所见到的景象。

明眸如雪,青丝如瀑,皎洁完美的身姿胜过画中仙。

莫名的,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下。林朝英喃喃着说出了人生最后一句话: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青梅竹马绝对会输的恋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