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依偎，指尖涓涓流出的鮮血滴落疏影的嘴中。另一隻無處安放的手趁機攀上她的背脊，指尖與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長發，柔順似水從指縫滑落…
這便是我與她在那晚所做的全部的事。
已經沒有什麼事能讓疏影停下步伐，甚至她特意將採取行動的時間選在白天。
在疏影最困難的時間裡自己什麼都沒做，反而在休息日後因為挂念在悄悄跟在她身後。
待疏影走入小巷的那頭，而自己還只是在另一頭遠遠觀望。直到她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才匆忙跟上前去…
也許她早就發現了我，相比處心積慮讓我回去，不如讓我只是跟着能見着她的辛苦付出也好。看她來到那座又被棄置的宅院里，院中的花相比那時開得更加艷麗。還有在此處埋伏已久的吸血鬼眾人，都需要疏影獨自面對。
為她精神緊繃，顧不上躲藏連忙奔赴至庭院入口。只聽聞此起彼伏慘烈的哀嚎聲，將疏影包圍的吸血鬼們肢體殘缺紛紛倒下。血液濺射重新落回地面彷彿雨點迅速蒸發，殘缺的身體開始融化，太陽清掃着這片的狼藉。只有疏影活到了最後，左手在陽光下燃着業火，右手執着的被鮮血浸染的巨鐮依舊威風凜凜。
“離歌，現在附近最後的吸血鬼也已經被消滅了。”
轉過身來看向我，燃燒的手臂已經恢復，武器也已收起。她與我訴說著，一面哭泣一面帶着微笑徐徐向我走來…
站在我面前，似要靠向我。已經準備好迎接她，卻又害怕地往後退去。
“對不起！我已經…沒有資格擁抱離歌了。”
苦澀着，然而我不能同她一起哭出來。只是陪伴着她往家中走去，然後進屋的疏影又躲進了房間里。
“血…還需要嗎？”
“暫時不需要。謝謝離歌一直以來的關照…今天晚上，姐姐就會來了。”
我們倚靠着那扇門，緩緩坐下聊着天。
“那我要做什麼呢？”
“吃過晚飯後，和紫苑小姐一起來天台就好。”
我們的談話進行到這兒便中止了。對於紫苑的關係已經飄忽不定，我不解的關心被她一句輕描淡寫回絕：
“就這樣吧，離歌。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繁星明月如期而至，三人在天台上相聚。
只有拂過兩人間的微風，連抬頭觀賞夜空的心情都不復存。
二人誰也沒有顧得上看對方一眼，只有疏影瀟洒往前站去，我與紫苑站在後便默默靜候事情發生。
從疏影劃破傷口中流出的血撒向空中，顆粒的血滴便在空中開始燃燒。渺小的火焰似螢火燈盞越飛越高，最後升至半空熄滅。
她回過頭來看向我們，我也投以從容的凝視。不知道此時應該緊張什麼，似乎緊張的情緒在那時就已經消耗殆盡。現在只是在等待審判，等待真相降臨。
會是多麼不得了的事，將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毀於一旦呢？
無果，但無法停下思索。
仲春時少有的蝙蝠闖入我們的視線，停留在上空片刻盤旋。然後搖身一變，化作暗香小姐，拍打背後的雙翼助她平衡緩緩落地，然後消失收起。
久違再次相見，但她的目光只是停留在疏影身上。
“親愛的疏影已經變得很強大了呢。”
疏影現在的模樣似乎讓暗香小姐更為滿意，牽着疏影的手，只有她笑得別樣開心。然後才將目光轉向我們，像是對我投來認可的眼神。
“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向溫柔與世無爭的妹妹有了這麼大的蛻變呢？”
暗香撫摸摟上前去的手都被疏影拒絕了。然後聽着疏影面無表情地提問：
“離歌的父母，姐姐認識嗎？”
聽清她向暗香小姐問出口的話語，心間的刺被撥動再次傳來隱隱的疼痛。事關自己的父母，可是自己記事起就來到了紫苑家裡。從來沒有人對我提起，為何突然間…
“光靠看就能認出來，姐姐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呢。”她說笑着。見疏影不知下一步該怎樣，暗香小姐才繼續補充：“是需要她的血啦~哪怕是一點點也行。”
需要自己的血去鑒別？
我往前一步走，但被疏影伸手攔下。取而代之是刺破自己的手指，鮮血滴落在地形成斑駁血跡。暗香小姐只是用手背接過一滴…
“認得，吸血鬼獵人情侶。原來他們都有孩子了，孩子還那麼巧與疏影相識~真是緣分呢。”
“為、為什麼…？”
“啊~因為被你父母施捨過啊，所以還記得血液的味道。”
我的父母是真正的吸血鬼獵人…我的能力，也是源自於我的父母？
所想的答案姍姍來遲，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擊殺吸血鬼時內心會毫無波動，看着吸血鬼屍橫遍野不會像半夏那樣做出正常人類的反應…因為，因為自己的父母都是那樣的存在，這種場景他們已經經歷了無數遍啊！
“那、那我的父母是…！”
疏影對我說的我一定要知道的事，無以言表更無以回報。幾乎要不受控制地大哭出來，眼眶通紅看向疏影。迫不及待想知道後面的事…
“具體我也說不上來~畢竟我可沒有參與那時的戰鬥，你父母也不是我所殺。但是…一定與收留你的家庭有關。”
收留我的家庭，紫苑…
等我們將目光齊聚向紫苑時，她在緊張。
不想讓這件事被隱瞞，不想我被繼續欺騙…疏影說的話，我所害怕的真相。紫苑說的我現在的生活將會一去不復返，我也終於得以理解。
害怕知曉真相，知曉我的父母與紫苑家的事…像是泥沼般在前面等待着我，等我踏入便再也無法脫身。
她顫抖着，緩緩開口：
“那時候父母已經有了逃避戰亂，像人類一樣活着的念頭。但最後關頭還是被別的族群盯上。那時他們與離歌父母相識已久，是他們站了出來選擇相信我們。甚至為我們挺身而出…”
誒…
“對於你們來說是救命恩人般的存在，為什麼還會被記恨呢？”
是…如果我的父母真是做為他們家做出了這樣的犧牲……
“為、為什麼要逼我說出口呢？明明知道的少點會更…！”
紫苑掩面痛哭。
“因為！這對離歌來說，太不公平了！”疏影為我怒吼。
“離歌父母與我父母交情較好，為救我們犧牲后，父母決定將救命恩人的孩子，也就是離歌好好撫養長大…但是，但是他們中途動了邪念，想着長大后的離歌如果知道自己父母是為我們一家犧牲，會不會恨我們…明明我們才是吸血鬼！明明該死的是我們…所以，所以他們便想趁離歌不懂事的時候就結束掉她的痛苦！”
是、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臟在劇烈跳動。眼前已被淚水模糊，痛苦的感覺並不強烈，卻連擠出聲音都難…
“這一切，是、是真的嗎…？”
“沒關係。就算撒謊，我們也有辦法讓她說實話~不過現在看來不像。”
“是我！是我不想離歌就這樣離我而去，我會一輩子活在愧疚中…！所以，我威脅父母，我想和離歌一起長大，我想為離歌補償…於是我們將這件事隱藏了起來，換了個更為光鮮亮麗的理由去掩飾我們的罪行！”
眼前模糊着，可我還是依稀能分辨出疏影用自己血凝成的匕首架在了紫苑脖子上。
“不…不要！”我哭喊道，“紫苑是…是無辜的……不要傷害她！”
“她要是無辜的話就該早點把這件事情告訴離歌，而不是讓離歌被欺騙那麼久！”
疏影轉過頭看向我，四目對視一副哭得比我還慘烈的面容時我才明白她是抱着怎樣的決心…從她發現的那一刻，決定做起的那一刻。
“那天提到離歌的身手時見紫苑小姐陷入沉思，隱隱感覺不對勁。回家后問起她卻不肯回答我，那時就覺得有所隱瞞。尤其是離歌對於自己身世一無所知，能力卻特殊時就更讓人費解了！我想着姐姐她或許會知道…可是，姐姐從來不喜歡我這樣優柔寡斷的性格，一直想我也能像她那麼強大能獨當一面…所以為了離歌…我…我才……！”
“辛苦了，疏影。對不起…疏影！”
我的道歉能換來什麼呢？
“不用，能幫到離歌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抿起嘴角嫣然一笑。
好苦澀！疼得快要暈厥過去！
放棄那時美好的幻想，我們也失去了未來。是數之不盡的代價，我不知道要怎樣補償她。只是這樣弱弱地道歉與感謝…
“對不起！離歌。但是我…我已經在儘力了…！甚至我將這件事情告訴離歌做威脅讓父母離開，為的就是能讓離歌體會到正常人家該有的歡樂與感情…”
不是自己要記恨的事，因為紫苑對我確實…從來沒有殘忍過。
隱瞞至今揭曉的時刻更是殘忍，但這是她為了掩飾這份痛苦而編造的謊言。
“請…請不要恨我！我只是想和離歌一起生活！有想和離歌一起去做的事，想一起學習上課，一起過着剩餘的人生…我打心底里，深愛着離歌呀！”
她掙扎吶喊。但是疏影的刀已經愈刺愈深…甚至見血。
如果不是自己阻撓，疏影為了我已經恨紫苑恨到…
“疏影！求你了…放下吧…！”
原諒是怎樣的感情沉浸在心底深處已經無處知曉，即便浮現也被雜亂的恨意與痛苦稀釋。自己努力地活着，為了讓心中鮮花盛放的意義呢？
只有暗香小姐看着這場鬧劇心中始終在為現在的疏影動容。
“親愛的妹妹，回到姐姐身邊吧？”
“不要！”疏影果斷拒絕，“我要…陪着離歌。”
但是，紫苑在此時重新鼓足了力氣吶喊：
“我，我還要告訴你們！疏影的姐姐那時候來過我們家中，告訴我父母不必為離歌的存在困擾。因為疏影已經品嘗過離歌的血！很快…離歌就會因為血被吸食殆盡而死去！我不想這樣的結局啊——！我想…離歌好好地活着！”
“我知道…”
是的。從我闖進宅院里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是悲劇。
疏影無力地跪坐在自己面前…
我們淚如雨下。
暗香小姐見狀無奈離去。
待我們臉上的淚痕逐漸風乾，哭到沒了力氣淚也流干后才重新站起。
也許晚風真有治癒人心的功效。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
被深愛着的代價，便是無論怎樣的痛苦都要藏入心中漸漸磨碎。
痛苦與不幸，不是這樣就能輕易捨去的。
我對她們說道：“回去吧~小心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