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序幕
——昏暗的房间里，两台仪器之间的那张小小的床上，少女正轻闭双眼，微微开合含着梦呓的双唇。
一、委托
从这片阴冷的浅滩放眼望去，灰白的海平线被薄暮抹得稀碎。
无规律的嘶鸣破坏了海浪的节拍。
一只海鸥落在潮沙之中。它有着苍白的躯体和黯淡的羽翼，弯曲的喙则是枯叶色的。它小跳几步，拍着翅膀，朝着背对大海的方向飞去。
穿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
落在一栋小型别墅的落地窗边。
别墅有着现代风格的外观，它像由几个洁白的立方体互相嵌套构成，是明显的双层结构。
上层的墙面被剖出矩形的玻璃窗，在靠近地面的下层，正中是显眼的正门，侧面则安置着一扇几米宽的整体式落地窗。落地窗留出一条半人宽的缝隙，其余部分则都被蒙在灰色的长帘之下。
海鸥晃晃脑袋，弯下脖子，在自己身上啄了啄，碎步窜进落地窗的缝隙，没过多久，又蹦了出来。
它飞向远处，喙上叼着一根青红的断指。
二十六岁的多尔明·克利福德站在镜子前已经很久了。这是一面单人宽高的全尺寸落地镜，在镜中，一套商务西装狼狈地歪在多尔明的身上。他看似放松地站着，一手自然下垂，另一手提着一把金属制的古典西洋剑。
他的身后是宽敞的正厅，这地方看似刚被喂给一群饥饿的野狗。最边缘是不透光的长帘，惨白的自然光从其一侧渗出，再近一些，许多犬牙状的砍痕从地板深处肆意爬上墙面，坏掉的北欧风家具凌乱散落着，其中还掺杂着一些装饰性的艺术品。
到处都是早已干涸的暗红色。
多尔明的下颚肌肉无意识地松弛，他注视着镜中那双似乎没有焦点的眼眸，迟钝地抬起手，整理一下西装的领口。他的喉结缓缓蠕动着。
“所以……这就是……您的答复。”
他猛然举剑，砸碎了镜子。
……
一个中年男子正一路小跑在一条肮脏狭窄的都市巷道中，他披着黑色的长衣，显得有些落魄。
脖颈处，一个深黑的项圈正闪烁着绿光，准确来说，那是一台由柔性玻璃封装而成的电子设备，它的外部被设计成整体式的曲面显示屏，此时，屏幕上浮现出一个米粒大的绿色指示灯。
男子神色慌张，步履匆忙，不时回头张望，身后却没有任何人影。
他来到一个拐角处，先是大喘几口粗气，接着屏息凝神，贴着墙滑下身子，半个头探出墙去。
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他猛然深吸一口气，跌撞地背过身，慌不择路，几步窜进身后几米处的垃圾桶里。
“就在这附近了。找到他！”
拐角跑来三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有着一致的着装：头戴兜帽，面部是没有脸的金属制面具，身着深色机能风制服，手中则都端着同一型号的手枪。三人四处张望一番。
“去那边。”
干练地跑向巷道深处。
终于听不到脚步声。男子从垃圾桶中爬出，顾不得一身污浊，咬着牙向着拐角踉跄挪去。
没想到，面前竟出现一面由十几个武装者构成的墙壁，从与此前相同的装束中，男子认出，他们是一家大型安保公司的员工。
转身，身后则是刚才的三个，举着枪。他已无路可逃。
“怎么会！”
“编号53922，你涉嫌参与反抗运动，我们在此代理‘心网膜’收回你对其旗下产品的全部使用权，并依法将你移交监管体系——双手放在头顶。”
“双手放在头顶！”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喘着气，回过身，屈膝蹲下，双手抱头，一名拿手铐的员工走到男子面前。
就在此时，男子突然起身，从衣袖中掏出一片尖锐的玻璃片，他疯狗般地扑上前去，在下一个瞬间，就已将员工的双手铐住。
其余员工纷纷举起手枪，迅步逼近。男子立马从员工的腰间抽出手枪，拖着他来到墙边，用枪抵着他的头，环顾着收窄的人墙，颤颤喊叫着。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然而，如同根本没有听到警告，人墙依然在向他压来。
“别过来……不是叫你们别过来吗……”男子握枪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那布满绝望的脸逐渐扭作一团，好像要哭出来，从中却拧不出一滴泪水。他开始歇斯底里地演说，而那些看不见表情的听众则始终默不作声。
“我是无辜的，我不是有意的，放过我吧……我、我实在付不起才……”
“……‘心网膜’用‘净土’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梦想、我的家……”
人墙依旧紧缩。
他把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安……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
扣下扳机。
“这……不可能！”
在这一瞬间，项圈的指示灯变成红色，而男子则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无法扣动扳机，他匆忙趴到地上捡起玻璃片，试图将其扎进自己的脖颈，却发现动作依然不受控制地停住。
员工们一拥而上，男子将颤抖的枪口扫向他们，子弹却始终无法出膛。最终，他被牢牢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
现代风格的敞亮单人办公室。一个身着花哨制服的胖男人坐在大办公桌前，戴着深黑色项圈。
“长官，最后一批已经抓获归案，您看……”
“押过来吧。”
胖男人心不在焉地挂断通话，随手从桌上拈来一瓶名酒，倒满一小杯。
“钱最大的缺点就在于用它解忧还不够快呀，是不是，”捏着杯子一饮而尽，“唉，呵呵——不得不承认，诺艾露小姐是个例外啊。”
背对着他，一个看似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坐在办公桌的前侧边缘，卡其色风衣的后领流出及腰的白发。少女一言不发，从袖口探出灵巧的手指——正飞快搓弄着便携式游戏掌机的按键。
“我都要成你的粉丝咯……”男人又灌下一杯酒，被称为诺艾露的少女则依旧沉默着。
“唉……你就在乎这个，对吧？他们也是，所以才坐不到我这把椅子上。”男人轻触项圈，项圈中投射出全息影像——控制界面，他用肥硕的手指在界面上熟稔比划着，“诺，转给你了，2350磅，看看没错吧。”
少女立即暂停手中的游戏，轻触自己的项圈，查看全息影像。
“到了。”
继续专注于手头的电子游戏。胖男人也只顾啜饮，没有再说什么了。
不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长官。”
“别急。”胖男人从椅子中抽出身体，晃到门前，开门，几个身着机能风制服的属下。
“长官，人已经带来了。”
“行，外面说哈。”踱出办公室。
“诺艾露主人，已经结束了吗？”门口方向，声音的主人是看似十七岁左右的少女，黑色短发，面带微笑，一身藏青色风衣，站得很端庄。
诺艾露依然盯着掌机屏幕，迟钝地点头。
“恭喜您，这样就完成了本月的第13桩委托。”
不久，诺艾露收起掌机，跳下桌，缓缓把身子拖到门口，挤出干瘪的叹息。
“哎呀，13件了啊——”
诺艾露径直走出办公室，高一些的少女在身后跟着她。
人声嘈杂的走廊。胖男人正在不远处与一名属下谈话，几个落魄的人被押送至长廊深处。
“长官，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嘛……”胖男人托着椭球形的粗糙下巴，两颗滚珠在眼窝中有气无力地转了几圈，轻描淡写：
“啊，老样子……做成电池吧。”
“是。”属下行了个礼，快步走向长廊深处。
“请问‘做成电池’是什么意思呢？”胖男人身旁，黑发的少女停下脚步，微笑着提问，脸上写满好奇。诺艾露则回头瞟她一眼，双手埋进风衣口袋，靠着墙，脸上写满无趣。
“哈，字面意义上的电池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胖男人摊手道，“当然，是在‘现实’中。在这儿还是太温柔了。”
“温柔？”
“只会感觉自己被关了个小几十年。那些垃圾——有的甚至不知道，在这儿连死去的权限都没有啊。”胖男人指了指自己的项圈。
“真是可怜呢。” 少女的头垂下来，脸上晴转多云。
“是吗？”胖男人看着少女，他注意到——在她洁净的脖颈处，并没有黑色项圈的存在。他的眉头跳了一下，接着又皱起来，与嘴角一同上扬。
“哈，那就怪了。你怎么会觉得可怜？你明明也是……”
少女微笑，她转身看一眼诺艾露，回过身平静地叙述着：
“这些即兴反应被用于表征诺艾露主人设置的人格参数。”
胖男人向诺艾露投来含着微妙笑意的目光，“没看出来，小姐还带着一台人偶（Marionette）啊。”
“行了。”诺艾露还他一个白眼，没什么好脸色，“走啦，M。”她转身徐徐而去。
“那么，回见。”被称为M的少女微笑着行了个礼，然后跟上了诺艾露的步调。
……
天幕笼罩着巨大的城市，构成代谢进行的培养皿，在那块如同蓝宝石玻璃的巨大穹顶之中，不存在任何杂质，此时正属深秋，可以观测到日月同辉的景象。
城市中的一条渺小街道。
“诺艾露主人，我必须提醒您，您本月的财务状况仍不乐观。”M绕到诺艾露的面前。
“这种事我知道啦……”
“算上这次的委托费，扣除缴税，目前，您本月的收入共计23970.45磅，除去房租水电、27项已订阅的会员服务和101件已购商品的尾款等——合计9项固定与浮动支出，您目前的剩余可支配收入仍为负数，这意味着您将在月底背负债务。”
“所以呢？”
“建议您立即开始工作。”
“不啦。”干脆的回答。
“您是指不吃饭了吗？”和善的微笑。
“不，我已经理解状况……”诺艾露轻叹一声，她的目光溜向别处，若有所思地托着头，喃喃细语，“那这样，我就在这边，你去西14区的人力资源市场看看吧，或者25区的……”
“嗯，您真的理解状况吗？”
“效率高些嘛。”
“好吧，事不宜迟。愿您工作顺利……”M转身离开，诺艾露目送她溶于人海，之后，慢悠悠向相反的方向晃去。
然而，M却并未前往其他街区。出于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原因，她原路折返，潜藏在人海中，跟踪着独自一人的诺艾露，辗转几个街角。
诺艾露兔子般跳进一家街机游戏厅。
“这家伙……！”
……
热闹的游戏厅。诺艾露正坐在一台大型街机前游玩体感游戏，M悄无声息地飘到她的身后。
“诺、艾、露、主、人。”
“啊。”诺艾露轻叹一声，她盯着屏幕，停不下手头的游戏，然而脸色却已白中泛青，从中挤出小小的苦笑。
“嗯……你的数据库中还没有这个吧？这是一种新型的委托受理机喔。”
“已经三个月了，诺艾露主人还以为我是弱人工智能吗？”
“嗯……你想调低认知等级也是可以的喔……”
“不说这个。唉，看来您还没有理解财务状况的紧迫性。”
“我想想……都是因为作为助手的你太没用了吧？”
“请您看着臭长的账单再说一次！”
“你看……如果停掉你的意识上传服务——呜啊，一下子省下好多呢！”
“我看您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M从背后钳住诺艾露的身体，一手卡着脖颈，一手抱住腰，像拔萝卜般把她从座位上拽下。
“等下！要摔——要摔了啦！”
“因为诺艾露主人是游戏废人呢！”
诺艾露被轻易拽起，她连忙轻触项圈，念出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咒语。
“登——登出！”
……
四叠半大小的独立式出租公寓，电脑桌和冰箱联合把单人床排挤到靠墙的角落，中间留出一条五步长的狭窄走道，房间没有窗户，此时也未开一盏灯。
诺艾露身着卡其色的连体式宽松睡衣，她正闭目平躺在那张细长的单人床上，项圈深处静静流淌着绿光。突然，她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向床外连翻带滚，脸着地嵌入狭窄的走道中。
“呜嗯……”卡其色的毛毛虫在地板上扭动着。
诺艾露挣扎着坐起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熟稔取下项圈，无意识地搓揉着残留着些许痛觉的脸皮。
“叮咚——”伴随着水滴款的提示音，她的侧后方，手机屏幕在枕边亮起。伸出手，刚好够来。
时间是1:38AM。锁屏界面上显示着最新的讯息预览：
“快去工作！”——来自诺艾露的Marionette。
发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讯息，熄屏，随手扔到床上，抱着腿坐着，脸埋进了垂下的白色帘丝中。
“已经厌倦了……”
……
站在地表，人类可以用肉眼观测月球。——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身处这座冰冷的钢铁丛林之中，向上仰望，那些主干大多高不见顶，架空的轨道交通在头顶互相交错，显得枝繁叶茂。
即使在夜晚，整个世界也忘我地沉浸在虚拟影像的姹紫嫣红之中，如同一座无人监管的种植园，其中疯长着挂满彩灯的圣诞树——连带着这个形象的存在本身，充满商业气息。
从人造物的毛孔之中，黑泥般的夜色裹挟着1:55AM的寒流静静排出。
灯火通明的热闹地下街中，游荡着那些夜不归宿，无家可归，抑或是无需睡眠的市民们，无论他们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抑或是两者兼之。
诺艾露裹着卡其色的风衣混迹其中，她来到一家东洋风装修的熟食店，挑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虽说其中的一切都是人工合成的，但却精准地保留着传统而天然的味道。这是诺艾露出门的主要动力之一，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前往一家距此几条街外的情报小店。
把纸杯连同其中冷掉的汤汁丢进阴湿的街角，无光的角落传来啮齿动物鲜活的声音。
诺艾露踱进小型门面的半开卷帘门。
低矮的天花板下，许多破旧的显示器向房间的左右两侧堆成山丘，其中大多是沉睡的黑镜，少数则眨着眼，闪烁黯淡的白光，这几乎也是房间中的全部光源。
在房间正中的山谷中，一台机械结构的纤细人形物体正背对入口，盘腿而坐，敲击着面前的全尺寸机械键盘，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它的躯体由几根金属制的密封管构成，被看似关节球的结构连成一体，似乎是脖颈的地方则连着一台约莫10寸大的平板显示器。
“小小年纪就摄入那么多橡胶烃？”夹杂着干扰信号的成年男性嗓音从显示器中传出。
伴随着马达运作的蜂鸣声，显示器在关节处转过180度，3:2的黑底中映出一个若大的白色颜文字，此刻的表情是“>:P”。
诺艾露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她原本确信风衣上并未沾到一滴汤汁。
“不会吧……？”
“胶原蛋白是很好的。:-)”
“你管那么多，大叔——”
“所以，你已经搞定前几天那个案子了？:-O”
“拿单子来，不然我就走了。”
“好嘞。”大叔回过头开始敲击键盘，“小姑娘，活干得这么起劲，钱也没少拿吧？”
“我走了。”
“哎。好心提醒，好心提醒……不过嘛，或许你真该考虑考虑——拓展业务了吧？整点配得上你的活哩。”
“我还想活到你这岁数呢……大叔。”
“嗐——好了，都是新发布的，热乎着呢。:3”大叔从身旁的打印机中抽出一张温热的有机A4纸，浸着油墨味。
诺艾露没有好脸色，她上前夺过纸，认真审视。那是一张表单，上面印着两列信息：左边一列是各种委托的概述，包括工作性质，所需资质及委托金等必要分项，但委托人的身份与联系方式等细节却被省去，显得简短而明晰，右边则是数字，对左边委托的完整情报进行明码标价。表单上大多是五花八门的调查类委托，但人畜无害意味着收入菲薄，开价高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灰色业务，大多和隐秘在城市阴暗面的各大商业集团息息相关。
诺艾露的视线被一则不寻常的委托钩住。
“调查凶案……高级侦探凭证——倒是没问题啦。报酬是三……”
诺艾露认真数了数，后面跟着五个零。
“三十万？”
“噢，瞧着啦？这活可不多见吧？:-O”
“就只是……一起凶案吗？”
“那边保证是不脏手的。昨晚才发布哩，小姑娘，捡着便宜了。:-O”
情报的价格是两万磅。
“呜嗯……！”诺艾露托起头，视线飘向别处，牙咬了起来，几根手指纠结地将顺滑的垂发缠绕了好几圈……
“小姑娘也是老主顾哩，要的话打对折给你啦。:-)”
“呜……”捕捉到关键词，诺艾露两眼放光，轻易沦陷了。
“要了。”
“那么，你带些行李，在24小时之内前去这个地址，见委托方——伊尔卡特兹城，A3区块南部的私人园区，差不多是伊城的中心区哩。”
“伊城？那委托方呢？是什么人？”
“咱这边也不知道呢，匿名发布的，不过嘛，反正，谁的钱不都是赚？ :3 ”
“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咱还是……更倾向于天然营养素一些？ :3 ”
诺艾露叉起双臂，扭头轻轻哼了一声，“还是您这钱会挣。”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店面。
“感谢惠顾。:-)”
……
“……就是这样子。”
“一万——？！”电话中传来M的叹息，“我不是提醒过您，接单之前应该冷静思考吗？”
“努力思考过了……”
“这单要是没成，下个月，聪慧又美丽的诺艾露侦探大人就不得不露宿街头了呢。”
“事，事已至此，除了做好准备也没办法了，你快去查查那个地址啦。”
“您呢？”
“先睡一觉。”
“那祝您好梦喔！”
“有在反省啦。”
“您真是烂透了。”
……
这天中午12点30分，电话铃声在诺艾露的枕边响起。
“哎呀——？”
“到点了哦，都收拾好了吗？等一下，您该不会还在床上吧？”
“没有的事——拜拜。”径直挂断电话。
一小时后，诺艾露来到公寓负十七层的地下停车场，她内着合身的暖白色衬衫与格子裙，外面套着偏大的卡其色风衣，双手拎着一个大箱子，刚出电梯，就听到侧前方传来一阵短促的汽车鸣笛。
看过去，M焦灼的视线穿透小轿车驾驶位的窗玻璃，源源不断向这边辐射。
“久等啦——”诺艾露不慌不忙地踱去。
“您说得对。”
顺着笔直的高速路，驶向荒芜的郊野，车中，M在驾驶座上开车，诺艾露则躺在后座，边吃面包边摆弄手机游戏。
“啊，对了，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关于这件事，我正想和您提起。”
“所以是什么地方？”
“没有答案。”
“嗯？”
“那个地址的保密措施滴水不漏，即使在深网中也查不到任何信息。”
短暂的沉默。
“真是挑了个好活呢，诺艾露主人。”M从后视镜不带感情地瞟了一眼后座。
诺艾露的脸直接垮下来，吞下一口面包，“哎呀，事已至此。”
……
伊尔卡特兹是另一座牢笼般的巨大城市，从此处驾车前往，单程大约四小时，抵达A3区块南部时已是傍晚时分，泥黄色的晚昏黏在车窗的玻璃上。
诺艾露整个人软在后座上，一只手背搭在惨青的脸上，微喘着气。
“所以才不喜欢出门……”
“您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沉迷虚拟世界。”
“嗯……”
“晕动病是生理与心理共同作用的结果，想着就只会越来越晕。嗯，这样吧，您来猜猜这次的凶案是什么类型。”
“不是查不到信息吗？”
“所以才要猜。”
“这种事……越简单越好。”
“您还记得上个月那桩吗？”
“哪桩……那个爆炸头？哦，自家浴缸里淹死的那个……”
“就是那个，您还记得吗？”
“当然了，情色影片都还没放完，义肢就给人黑了，瞧他那样子——该说是本季度第二戏剧性的死法呢。”
“您认为第一的是什么呢……啊，我们到了。”
诺艾露坐起身，忍不住叹道“好大——！”
道路的尽头，楼宇纷纷让出，面前是压向两侧的灰色混凝土高墙，如同一座没有边际的围城。在高墙的上方，密集的苍绿色树尖依稀可见。正中是显眼的入口，两块厚实的超规格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A3区块是广袤的私人住宅区，与其他繁华的商业区相比，显得十分冷清，此时街上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二人下车来到入口，正门上封装着一个方盒子，这是城际通用的身份识别系统。
“你确定没搞错吗？”
M拿出一台显示着城市地图的移动设备，“您自己看。”
大块的绿色矩形，从比例尺推算，占地大概三平方公里，但毫无疑问就是指定的地址了。
“太夸张了吧……”
“走吧。”M上前几步，把一只手掌贴在盒子上，她的左眼瞳孔中浮现出一个不断变换着的扁平风几何图案，语句从她口中不带任何感情地生成。
“私家侦探诺艾露，以及，服务人偶M-CPC78……”后面跟着一串十二位的序列号。
几分钟后，大门向内侧徐徐敞开，展露出一片高耸的天然针叶林，一条幽深的车径爬向不可捉摸的暗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