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薇娅有些混乱。事到如今,她反而有种是自己挑起事情,让大家大伤脑筋的感觉。

当然,她也心知肚明,这次事件她也要负责任。可是明明挑起争端的是那个可恶的上级贵族少爷尤利安努斯,现在却有种是自己不对的气氛,而且越来越浓烈,让人无法直视。

“哈————”莉薇娅长叹一口气。

(“那个大少爷尤利安努斯,让我想起前世的初中同学……。”)

在莉薇娅的前世记忆里,有着这么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不重要,就拿“同学A”称呼就行。

“同学A”是个长得还挺帅气的男生,平时谈吐优雅,举止大方,一看就是那种好人家的小孩。而且他还成绩优秀,很讨老师欢喜,轻而易举就当上了班干部。

简单来说,“同学A”是无需置疑的人生赢家。

当时莉薇娅的前世何尚生虽然成绩超好,甚至经常超过“同学A”,但人缘却不怎么样。孤僻内向,不擅言谈,打扮寒酸,除了成绩好之外可以说是毫无优点。这种学生对于老师来说是相当不错,但对同学来说就不是了。

那一次,老师也不顾合适不合适,硬是让何尚生去当学习委员。就这么他和“同学A”成为了班干部同僚。

他还记得当时“同学A”的表情。僵硬的笑容底下藏着掩饰不了的鄙视。

“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何尚生呀,真好呢,还能当班干部呢。”

又不是我想当的。

但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哎哟,学习委员,要拜托你办一件事了。那边那个纸箱里装的是一些过期的学习资料,物理老师说要扔掉的,你能帮个忙吗?”

“同学A”嬉笑着脸指向教室一角的纸箱道。

这是假装成请求的命令。何尚生也不傻,听得出他的意图。如果拒绝的话,更加不知道“同学A”会编造出什么奇怪传闻来。

“……哦。”

何尚生只好答应。

纸箱不大,对瘦弱的何尚生来说算是简单。他抬着纸箱来到操场后的垃圾站,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这是一个陷阱。

“你为什么会把新发的学习资料扔掉!那可是这个学期要用到的,现在重新申请就会耽误学习进度!”

老师愤怒地指着何尚生骂了起来。

“可、可是‘同学A’说那是过期的学习资料,是要扔掉的——”

“哎呀!何尚生同学,您可别无中生有,含血喷人呀。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同学A”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

“我说的是‘扔掉纸箱旁边的垃圾’,可从来没说过是扔掉纸箱哦。班干部诸位,你们是不是都听到了?”

毫不意外,周围的班干部成员纷纷点头附和。这群人要么摄于“同学A”的威势,要么本来就是帮着“同学A”的朋党。

何尚生无话可说。身边根本每一个人是支持他的。

虽然事后学校认为老师没有在交代好纸箱的用途本身也有问题,所以何尚生算是误会免于处罚,但这件事传开之后,原本就风评不雅的何尚生更是雪上加霜。大家全都认为何尚生是个呆头呆脑,做事糊涂,只会死读书的呆子。

“认识到了什么叫差距了吗?哈哈。像你这种人生输家地底泥,是一辈子也爬不上墙的啦。”

“同学A”耻笑着何尚生。

“还想着靠成绩翻身,真是痴人说梦呢。整天迷在书上的书虫样子真令人作呕!唔呃~!”

“同学A”装作呕吐的样子吐了一口唾沫在何尚生的身上。

何尚生气得满脸羞红,但却什么都办不到,连当场反击都办不到。跟“同学A”作对,就等于跟班上的那些“优秀学生”作对。到时可不是吐口水那么简单了。

何尚生最终选择屈服。他以专注学习为名义辞去了学习委员的职位。在脱离了那个小官场的环境后,“同学A”等人就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一个没有人缘,连班干部都退掉的家伙,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他们。

这件事也是触发何尚生立志要成为“做题家”,用考试成就美好人生的原因之一。

(“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在这个世界也存在啊……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存在才奇怪呢……”)

正当莉薇娅沉浸在回忆的时候,房间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另一个正是尤利安努斯。

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莉薇娅,很快又把目光放回前方。而跟在男人身后的尤利安努斯则恶狠狠地盯着莉薇娅,脸上一副得意的阴险笑容。

(“跟‘同学A’简直一模一样……”)

“野蛮人养的,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

坐在莉薇娅旁边的马妮亚倏地站了起来,用力撸高衣袖,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马妮亚!”

路基乌斯及时按住了马妮亚。

这里是市政厅某个办公室的外头,莉薇娅、马妮亚以及路基乌斯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像是等候着什么。

不如说更像是犯事的学生坐在校长室外等候发落的样子。

“对不起,路基乌斯哥哥,马妮亚姐姐,看样子我打碎了很重要的东西……”

莉薇娅低着头,用委屈的声音说道。

“是那群野蛮人先挑起事端的,好妹妹不要自责。”马妮亚抱住莉薇娅的肩膀试图安慰。

顺带一提“野蛮人”之类的在这个世界是相当脏的话,马妮亚跟父亲的骑士团大兵学的,因为父亲觉得女孩子说脏话成何体统,所以禁止在家里说这类词汇。

父亲马尔库斯从办公室里出来,移动到莉薇娅三人的面前。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马妮亚。”父亲开口道。

马妮亚全身震了一下。她心想不妙了,父亲肯定要认真训自己一顿,甚至动手打一顿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父亲却说:“你先下楼跟你母亲汇合。路基乌斯和莉薇娅跟我来办公室。”

这个意料之外的话让马妮亚愣了一下。等马尔库斯再喊一遍“还不快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马妮亚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莉薇娅他们。马尔库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马妮亚这才一溜烟消失不见。

“进来吧。”马尔库斯随即往办公室那边走去。

路基乌斯拍了拍莉薇娅的肩膀,怀着坚定的眼神向她点头,然后也起身朝着办公室移动。

(“……认错吧,不管是什么处罚都要接受。大不了受点……皮肉之痛?”)

莉薇娅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跟上。

事情还要回到半天之前。

当时因为马妮亚不小心绊倒,将食物扔到了尤利安努斯的身上而起了争执。尤利安努斯竟然呼唤手下的盖娅袭击马妮亚和莉薇娅。莉薇娅情急之下,拿起了当时宴会舞台的水晶球,打算注入魔力后当闪光弹来用。

然而水晶球却自己碎掉了,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周围的人都聚了过来。自然少不了远处正在谈话的父母一行人。

当时大家都看着地上的水晶球碎片很是惊讶,连打斗了一番的马妮亚与盖娅都没注意到。尤利安努斯也大感震惊,赶紧命令盖娅停止战斗。

贵族院的事务总长看到这样子也很吃惊,刚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把话说出口。他反而命令手下去拿一件东西,一件在莉薇娅眼里看上去有点像相机底片胶卷的东西。

事务总长拿着“胶卷”举到眼前观察了一阵,突然发出了“喔——!!”的高呼声。连在旁边观察的工作人员也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

至于父亲马尔库斯以及母亲阿尔菲蒂亚,在看到“胶卷”上的内容后表情变得很古怪,有种担忧大于惊讶的感觉。

“诸位抱歉,宴会看来不得不中止了。”

事务总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给什么反应好。接着事务总长说了一堆非常拗口的话,大意就是因为这次意外不得不中止宴会,他会在日后逐一谢罪。

在场的宾客开始散去。唯独有一群人是围了过来,莉薇娅之后才知道为首的正是尤利安努斯父亲。

事务总长走上舞台,向莉薇娅询问事情的经过。莉薇娅很紧张,心想要不要撒谎。不过要是时候揭穿的话自己肯定更加麻烦,所以还是决定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说给事务总长知道。

“你是说我儿子欺负你们?不会是你们小孩子之间打闹而编的故事吧。”

尤利安努斯的父亲在听完莉薇娅的描述后重重说道。果然是父子,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跟尤利安努斯一模一样。

马妮亚不服气,大声叫道:“胡扯!你们家的公子哥指使手下揍我们,周围的客人全都看见了,你想抵赖吗?”

不过马妮亚刚说完就被母亲一把拉住,并用手捂住嘴巴。

尤利安努斯的父亲摸了摸胡子,然后不紧不慢地转身面向尤利安努斯,淡然问道:“尤利,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尤利安努斯一副得意的样子道:“那怎么可能,是她在撒谎。这两个没礼仪的姑娘当时在场内跑来跑去,我看不过眼就说了两句,她们却要向我动手,我出于自卫,才让盖娅出手的。”

完完全全的谎话。尤利安努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马妮亚听了更加生气了,全身挣扎着想要发作,却被父亲马尔库斯凶了一眼。马妮亚没见过父亲的双眼如此凶恶,吓得不敢再动了。

尤利安努斯的父亲回过身朝向事务总长,悠悠道:“事务总长,容在下说个意见吧。这不过是小孩之间打闹引起的误会,虽然伤了雅兴,却也没造成什么问题。不如一人退一步,让事情就此了结,如何?”

话说得貌似诚恳,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不容反对。而且把尤利安努斯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而显得莉薇娅和马妮亚在胡闹的样子。

“我认为这十分恰当。”马尔库斯冷静地说道。但莉薇娅观察到马尔库斯的双眼是带着一点怒意的。

“那么,真正要处理的反而是塞普提穆斯家的千金呢……”

尤利安努斯的父亲目光落在了莉薇娅的身上。

事务总长道:“……好的,那么请诸位移动到市政厅,那里更方便说话。”

接着在这里的一群人便离开宴会广场,往市政厅大楼走去。

来到市政厅一楼的时候,事务总长招呼随行人员留在一楼等候室,父亲马尔库斯,母亲阿尔菲蒂亚,莉薇娅,马妮亚,路基乌斯,以及尤利安努斯父子上楼。接下来的便是一开始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莉薇娅刚进办公室,母亲阿尔菲蒂亚便一把抱住了她。她很奇怪,好像久别重逢的那种拥抱。

“啊,我的莉薇娅……怎么可以这样……”母亲在莉薇娅的耳边轻声说着奇怪的话语。

(“……那水晶球原来是很贵重的东西吗?打碎了就这么严重?呜……失策!我干嘛擅自将它当成只是一个装饰呀!”)

等母亲愿意放开莉薇娅,事务总长才说道:“请坐下。”一家四口便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事务总长坐在四人的对面。

在他们面前,放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莉薇娅心中一凛,心想:“该不会是向我宣讲这颗水晶球是多么珍贵,然后要我们家赔偿天文数字的钱财吧!”

然而事务总长只是拿出“胶卷”,指着水晶球道:“塞普提穆斯的千金,请你再一次将魔力输入到水晶球里。”

为什么?!莉薇娅大惑不解。

(“啊……我知道了,他是想案件重演!”)

莉薇娅没办法,只能照做。她举起手,隔着空气对准水晶球,开始输出魔力。因为魔力在现实中的呈现就是念动力,所以她并不需要触碰水晶球。

果不其然,水晶球很快就亮了起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亮,亮到可以说是刺眼。

事务总长那边,他把“胶卷”举到面前,像是通过“胶卷”观察水晶球。这让莉薇娅想起了前世世界里大家拿胶卷当过滤,观察日食的样子。

“哦……”事务总长再度发出惊叹的声音。

噼啪……啪啦……咔啦!

明亮的水晶球忽然出现几道裂缝。莉薇娅大惊,赶紧收回魔力。然而这已经太迟了,不到一会儿,水晶球像案件重演一样再度碎掉,“砰”的一声碎得满桌面都是碎片。

“哇啊!对不起!我又弄坏了!请,请不要让我家赔偿!”莉薇娅吓得喊叫起来。

然而在场的大人全都一脸沉寂,说不出话来。

路基乌斯看着碎掉的水晶球,忽地恍然大悟,声音颤抖着说道:“事务总长,莉薇娅她……该不会是等级……”

事务总长放下手中的“胶卷”,用手制止了路基乌斯继续说下去。

(“诶?!到底怎么了?!我到底有什么问题让大家都这么紧张?难、难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件事暴露了……”)

然而事务总长再一次超出了莉薇娅的期待。他平静地向莉薇娅说道:“塞普提穆斯家的千金,你知道什么是〈魔力等级〉吗?”

莉薇娅听过这个词。不过一直以来她都没触及到魔法相关的知识,就连如何使用魔力都是她自己直接领悟的,没人教会。

所以莉薇娅摇头道:“不太清楚……”

“我来解释吧。”路基乌斯强作镇定,开始说明起来——

在这个世界,拥有魔力的人,都需要评定魔力的〈魔力等级〉。

一般来说,由于各种因素,到了15岁之后人的魔力就会大概停在某个等级,所以成人礼那一天,作为宴会压轴的仪式便是〈魔力等级评定〉。

水晶球的作用,是用来评定〈魔力等级〉的。这种水晶球称之为〈魔力检测球〉。

评定〈魔力等级〉的方法很简单,受测者将自身魔力灌入〈魔力检测球〉,球体发光,评测人员通过观察像胶卷的〈等级光验纸〉就能知道受测者的〈魔力等级〉。

这个〈等级光验纸〉还真是有点类似胶卷。简而言之,就是〈等级光验纸〉是用滤光材料制成,分成十个区域,滤光材料的遮盖度随方向递增。只要观察水晶球光芒能穿透第几格的〈等级光验纸〉,就知道受测者的〈魔力等级〉。

“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等级光验纸〉分成十格,表示这个世界上〈魔力等级〉分成十个等级。

1~3级属于〈下民阶级〉,这个级别的人一般只可以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比如工匠、农民、走卒等。他们虽然拥有居住权,但很多政治权利是不受保障的。

4~6级属于〈庶民阶级〉,这个级别的允许拥有完整市民权,可以从事经商买卖,也可以拥有少量的不动产,部分有成就声望的甚至可以从政和参军。

7~9级属于〈贵族阶级〉,在完整市民权之上还拥有特权,比如允许拥有成片的土地(领主),还可以向领地中的人民征税或执行徭役。

“就是说,即便出身贵族,如果成年时魔力检测达不到要求,也会在父母死后剥夺贵族权,不得继承家业。”

至于10级,那是非常特殊的级别。

“目前在帝国之中只有6个人达到这个等级。他们是受皇帝册封的6人,拥有〈贤者〉的称号。”

莉薇娅难以置信地望着路基乌斯。路基乌斯的表情也相当激动。

“……而塞普提穆斯的千金,你刚才测出了10级的等级。不,从水晶球承受不了魔力而碎掉来看,很有可能是超出10级的程度。”

事务总长意味深长道。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莉薇娅虽然只有8岁,但大脑里可是有着18年的前世记忆,所以理解眼前的事情并不困难。

(“拥有了不得的魔力……怪不得小时候一下子就理解了魔力要怎么使用,而马妮亚姐姐他们要长大一点才靠提示逐渐掌握……”)

“但是,这不是应该庆幸吗?”莉薇娅道,“毕竟我拥有厉害的魔力耶……将来不就可以成为伟大的魔导士吗?”

马尔库斯难得用摇头否决了女儿的话:“即便是拥有〈贤者〉称号的那6人,也是在成年之后才检测出10级魔力。而未成年人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更有可能是……”

莉薇娅随后听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词语。

〈恶魔附身〉(Posedo Demono)

母亲一下子整个人崩溃,用力抱着莉薇娅哭了起来。

父亲继续讲解道:“你小时候不是出现过〈魔力骚动〉吗?一般来说3岁之后就会自然消失。但历史上记载有的小孩3岁之后也继续出现〈魔力骚动〉,并且造成的现象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伤人的地步。大家认为这是因为恶魔附身到了人身上,所以造成了魔力过剩的现象。所以……”

“所以会怎样……?”

莉薇娅是在明知故问。

“处死。”

得到的当然只有冰冷的一句话。

好,连第二人生也完蛋了。

(“不不不,事情还没有到绝路!”)

莉薇娅飞快地思索着。她马上说道:“……但那些小孩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力吗?我能控制住啊,并且控制得很好。马妮亚姐姐能作证!”

父亲沉默了。像是想到了更加不妙的事情。

事务总长蹙起双眉,一脸沉重道:“如果仅仅是领地内人知道还不算问题。但是……这次让伊尼奎公爵知道了,他说此事很奇特,要向皇帝陛下禀报。”

皇帝陛下……

这个帝国的第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国家都是他囊中物。

莉薇娅过去18年的历史记忆告诉她“天威难测”,即使今天对你仁慈,明天也可以拿你开刀。

历史上不乏滥杀无辜,因为无聊理由大开杀戒的皇帝。

而如此奇特的自己,或许在帝王看来就是个不祥之兆,杀之而告天也并非不可能的……

大家的沉默也宣告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

太棒了,这下连第二人生也确实无误将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