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组的办公室内,几位校方领导正颜厉色地坐在在办公椅上,而我和曾鄂辛分别站在办公室的两头。

“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听其他学生说过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年级组组长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眉棱分明,不怒自威。

“老师,不是那样的,他——”

“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曾鄂辛在我话还没说完时抢先开口,堂而皇之地说着不知羞耻的假话。

“你说什么?明明就是你——”

“你打人还有理了?你把我打了还找什么借口?不信的话问问别人啊,所有人都看见了!”

“你!”

“好了,都给我闭嘴!”

组长怒喝一声,随即站起身来示意其他的老师将曾鄂辛带出了办公室。

“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组长重新坐回椅子,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我……”

老师给了我说出真相的机会,我却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

【我会把这照片发出去】

可恶……

如果我现在把真相告诉老师,万一……万一逼急了他……

可恶!

“有什么事就快说!”老师明显对我支支吾吾的态度十分不满。

可恶……这让我怎么办啊!

一面是自己的清白,一面是……

不能说出来,一旦他把照片发出去就来不及了!

刚才熄灭的怒火又一次重新点燃,只是想到这个人恶心的做法就令我火冒三丈。我不知道卢玥到底为什么会站在他那一边,我不知道他耍了什么手段,但那时候亲眼看见的照片,我无法欺骗自己。

一旦我说出实情逼急了他,他很有可能冒着犯法的风险也要……

哎?

等等……

等等,他……他要是真那样做了……那可是违法的啊!

绝对会被严肃处理的吧,不可能逃过法律制裁的吧!

他会那样做吗?不如说,他有那个胆量吗?

啊啊,是这样啊。刚才被他激怒无法冷静思考,竟然没注意到这点……

虚张声势……

“你还说不说?我是念在你平常表现优秀才给你这么多耐心的,蓝夜!”

组长看样子是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一言不发的话,事情恐怕就会直接盖棺定论的吧。

“老师,我说……”

 

 

我大致把在操场和他碰面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当我讲到照片时,组长的表情变得比原来还要严肃。

“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组长低头沉默,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起来,沉重的令人难以呼吸。

他拨通了电话,对方似乎就是刚才带走曾鄂辛的那几个老师之一。

“把人带过来。”

组长说完这句话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桌上。接着他看向我,对我说道:

“你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我遵从老师的命令,向门口走去。当我就要穿过这扇铁门时,刚才被带走的曾鄂辛正在门外等着,并且用他那可憎的双眼直视着我。

和他擦肩而过时,我听见了那令人发指的笑声。

“等着瞧吧。”

 

 

十几分钟过去了,我还在办公室外等着里面的消息。

这样事情就能解决了吧,这样……就能和好了吧……

我在心里迫切地希望事情能就这样结束。

门开了,一名女老师走了出来。

“你进来。”

再次走进办公室,曾鄂辛站在一名男老师的一旁,年级组组长依旧坐在他那张椅子上。

他的手机应该还在身上,证据找起来应该十分容易,就算临时删除了,只要动点手段也是可以恢复数据的。

铁证如山,他跑不了。

“老师,我希望能加大对他的惩罚力度。做出那样厚颜无耻的事情,不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后面的几个字,我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啊?你在说什么?惩罚我?该惩罚的是你吧,满嘴胡话的骗子!”

“你说什么?你还不承认吗?”

“死不承认的人是你!”

曾鄂辛激动地大吼一声,到了这种时候他还在嘴硬,让我感到更加愤怒。

“蓝夜,我们没有找到你说的照片。”

“什么?怎么可能……”

“还有,他的说法和其他学生的说法大同小异,但和你的完全不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一定是他把照片删了,对,只要恢复数据就能发现了。老师,只要拿手机店或者找技术人员,一定能找到的!”

“那你就找啊!”

曾鄂辛拿出手机,拍在桌面上。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只会欺负弱小的人还能编多少瞎话!”

“可恶!你……”

我又涌出了想要冲过去揍他的想法,一旁的老师赶紧拦住了我。

“放肆!还有没有王法了!”组长使劲猛拍一下桌子,正色厉声的样子立刻镇住了整个办公室。

“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你们就给我在隔壁好好反省!”

隔壁是间教休室。

不管有多么不甘,我都只能暂时先听老师的话,再冲动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不利。

来到隔壁的教休室,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老师们基本上都不在这。

我刻意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因为我不想看见曾鄂辛。

但他显然不这么想。

“离我远点,别逼我动手。”

曾鄂辛不知为何走到了我跟前。

“都这会儿了还这么大火气啊。”

“我再说一遍,离我远点。”

“你不想知道照片去哪了吗?”

曾鄂辛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

“不过就是删了而已,只要找人恢复,你就百口莫辩了!”

“啧啧,还差一点。”

“什么?”

“手机都换过了,你就没注意到吗?”

“手机换过……”

中午在操场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重现,就像是自动锁定一样,记忆中的手机图像在眼前放大。

真的,真的不一样。

“这么简单都没发现,你还真是蠢到家了。”

“既然如此,那我还要谢谢你坦白。”

讽刺了他之后,我便要去找老师,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我既然能告诉你,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离开的脚步戛然而止,我停在原地。

“难道你已经把照片销毁了?”

“不是,照片还在。”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照片已经被我转移了。”

“转移?”

曾鄂辛整了整衣服,第一次露出认真的表情。

“如果你敢报警或者继续坚持把事情告诉老师,那我保证,卢玥的照片很快会发给这个学校的所有人。”

“哼,虚张声势。你想进监狱的话我满足你。”

“虚张声势?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一改刚才难得的严肃,放肆地捧腹大笑。直到笑得没有力气后,他接着开口: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你真的揭发了我,会是什么后果我心里清楚!所以,如果我真的出什么事的话,我不介意再拉个人陪葬。”

“你这个混蛋!”

“你如果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的话,大可以试试。”

“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样做她会受到多大伤害吗?”

“关我什么事?”

“什……什么?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需要告诉你这些吗?”

“你……”

尽管我恨不得现在把他拎到八角笼里狠狠地揍一顿,我发誓如果可以我会让他痛不欲生。但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冲动了,尤其是不能再动手了。

“如果你想让我销毁那些照片,也不是不可以,但有条件。”

“条件?你还有脸提条件?”

“先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

曾鄂辛摆着一张洋洋得意的臭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眼前乱晃。

“如果你向老师承认你的欺凌行为,那我就可以销毁照片。”

“承认……你还真是无耻,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承认?”

“凭什么?就凭我手上这些照片!”

“我说了,我会报警的。不管你想怎么处理那些照片,我都会阻止你的。”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

曾鄂辛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捧腹大笑,我极其厌恶地推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确实可以报警把我抓起来,但是我保证,我会在被抓之前让你们班所有人,不,让学校所有人都收到她那些‘精美’的照片。嗷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吧?也难怪,像你这种土包子不知道也正常。就这么告诉你吧,就算我被关进监狱,几年之后等我出来了,我照样可以过上吃香喝辣的生活。”

曾鄂辛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那张无耻扭曲的面容正在近距离对着我喋喋不休,那双眼睛狰狞到普通人无法直视。

“但是卢玥呢?你想想,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要是被身边人看见了这种照片,啧啧啧,我真不敢想象。”

“混蛋!”

我反抓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刚才还想要冷静的拳头现在又准备挥出去。

“你想想啊!她是个多害羞多有自尊心的人啊,这种事情要是发生了,她会怎么做?她会想不开的吧?她一定会——”

没等他说完,我那蓄势待发的右拳已经抡了上去,他被我打得踉跄倒地,嘴角流出鲜血。曾鄂辛坐在地上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斜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你放心,只要你承认欺凌我不会让你被开除的,也不会被记过,你的档案上绝对是干净的这一点我向你保证。不过肯定还是会受到些惩罚,比如回家教育之类的?意思意思总还是要做的,毕竟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不可能。”

“哈?”

“我不可能背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喂,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门外的老师看见坐在地上的曾鄂辛,急忙冲我们大喊。

“回家教育几天而已,换我销毁所有的照片很值吧。快点做决定,没时间了。”

曾鄂辛从地上爬起,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向老师那边走去。

我还站在原地。

不可能,我是不可能背这个黑锅的。

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我什么错都没有,凭什么承担这些?

“蓝夜!过来!”

我踏着死尸一般僵硬的步伐走了过去,年级组组长在门外等着我。

我是不可能为了她那么做的。

她都要和我绝交了,我凭什么为她做这种事?

她护着曾鄂辛的模样,我永远不会忘记。

不可能,我不可能那样做!

“今天的事情就先这样,你们俩谁说的是真话学校会查个明白。现在你们收拾东西先回家,等我们调查清楚后再通知你们。”

不可能,我不要为了她那么做!

我凭什么为了她的清白牺牲?

她已经背叛我了,她护着这个人选择和我对立的那一刻,就已经抛弃我了!

这半年的时间,她已经亲手丢掉了。

“蓝夜,你的表情……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我……”

绝对不能答应他!

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呐喊,那一声一声的“绝对不能答应”在心底不断回荡。

我张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漆黑的房间,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摸索着打开窗户,但外面的光线怎么也照不进来。

只有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回荡。

我伸出手试着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似乎连空气没有。

“好黑啊。”我自言自语。

那个声音还在耳边,愈演愈烈。

好烦,我不禁这么想到。

“我没什么说的。”

“那就这样,你们现在就回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

组长和其他老师又说了两句话后,准备转身离开。

“你……那就鱼死网破吧!”

曾鄂辛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烦啊。

我低着头不想理他,他真的好烦。

楼梯口就在直走不到十米的地方,我向那走去,打算回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

就是这样,你做得对!

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你没必要为了她牺牲自己,那个人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

漆黑的房间里,那愤怒的声音不断咆哮。

因为看不清周围,我只能无力地蹲在地上。这时,刚才还四处回荡的声音突然有了方向,我抬起头来似乎就在前方。

快走吧,你的选择是对的,你没有错!

那声音充满力量,吸引我向其靠近。

尽管四周依旧黑暗,但总算是有了方向。

楼梯上的台阶,一级一级在我脚下显现。

只要回教室收拾东西就好了,剩下的学校自然会查清的。

那个声音还在说着。

继续走吧,继续这样走下去……

突然,后颈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啊,好疼。”漆黑的房间里,我抱着脖子吃痛地喊道。

楼梯上,我停下了步伐,向后看去。

我永远也不会认错的身影站在楼梯下方。她那火热的目光注视着我,灼烧着我。

漆黑的房间轰然崩塌,无数光芒照射而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周围的空间在那灼眼的光芒下瓦解冰消,就连那让我前进的声音也荡然一空。

啊,对啊。

我怎么能忘了,我怎么能忘了呢?

随着耀眼光线而来的,还有无数幅画面。

无数幅,我本不该忘却的画面。

 

“老师,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

【吵死了】

我对身后那还在聒噪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承认,是我的错。”

 

 

 

又是一阵风从发梢吹过,看方向应该是北风。

我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走出,走上这条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回家的路。

只是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内,我不需要从这路过了。

地上的花瓣在风的作用下向前滑行,但可能是满身的灰尘所致,它不再轻盈,最终也没能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