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

Benz v250遵从惯性缓缓向前移动,即将停下来时,方向盘转动,一口气倒进右后方车库,行云流水,精致无误。

坐在驾驶位右后方的女人和专车司机告别,拎上挎包,高跟鞋发出“叩叩”的整齐跫声往前面电梯走去。

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荡,最终回到女人耳朵里,让她感到非常的烦躁,仿佛铁锤在敲击疲惫不堪的身心。

大小事务简直没完没了,奔波了一整天,踩着高跟鞋的脚裸生疼,麻木感从脚掌不断向上攀爬,像是地面上伸出无数只手要把她拖拽进地面里,早已不堪重负,真想把高跟鞋脱掉扔到一边。

女人并没有高贵优雅的气质,但是如此不雅的行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是多年混迹高层社会练就的礼仪。

花白的短发修理得精干整齐,眼角染上了岁月的沧桑,端正的五官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姿色不凡。连续几天的操劳,笔直的西装显得有些不合身了。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呼吸着沉闷的空气,难以想象的空虚感袭来,令人喘不过气,脑子昏沉沉的。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但依然挺直身子,没有倚靠在电梯上,比男人还要刚强。

“叮——”

到达目的楼层,还未走出门,便从包里取出钥匙。这个时候离家门口还有好几米的距离,但早已迫不及待了。沙漠中的旅人即将渴死的时候,眼前出现一片绿洲。有过这样经历的人,或许才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恍惚地和邻居太太闲聊几句家常,终于打开家门便听到一声惨叫,从厨房方向传来的。

脱下鞋子——从未有过的舒畅感——整齐地放在门厅左边鞋柜上,终于摆脱了高跟鞋给予的煎熬,换上一双粉红色的拖鞋,往前走几步就是客厅,挑高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水晶吊灯,散发着夜明珠般的光亮。

厨房在门厅右边,女人悄无声息走到厨房门口,君筱谐在里面手忙脚乱地忙碌着,一手操锅铲,一手拿攻略书。

女人露出宠溺的微笑,一天的疲劳似乎烟消云散了。

这个时候进去的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往楼梯下的水族箱里撒一些饲料,三条小鱼儿欢呼跃雀地露出可爱的小脑袋,伸出食指笑着挑逗一下。然后在象牙白的沙发上坐下,软绵绵的触感一下子释放全部倦意,但这个时候不能睡着,赶忙在前面枕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如干枯的大地得到灌溉。

打开了沙发前18寸大小的曲面屏电视机,调到最爱看的电视台,喜欢看的综艺节目还没开播,有点失望,转头看向左边厨房里忙活的君筱谐,专注着手上的事情,竟然到现在还没注意到自己回来了。

……啊,注意到了。

“老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先不说这个,来尝尝我的手艺。”

君筱谐端着一碟炒肉,自信满满地放在沙发后面的餐桌上,又回到厨房里拿出碗筷,安排好一切。

君筱谐母亲——谢心儿,名副其实的女强人,老爸不在的这段日子一手操办集团事务。公司在老爸离开那天确实产生混乱,她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稳住了军心,使公司回到正轨。

谢心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听到儿子说出尝尝我的手艺这句话。从小到大,任何东西一教就会,只有下厨房说什么都不干,说那是女人干的活。

“来,这是你最爱的鸡汤……别干看着,快尝尝看。”

“好,你也坐,咱们一块吃……嗯,不错,鸡汤很清甜,还有这炒肉真香。”

君筱谐喝了一口,神奇地发现没有味道,确实很清甜,好像——忘了放盐?炒肉也有一股烧焦味。露出苦笑。

“哈哈,鸡汤好像没有放盐,炒肉也炒太久了。”

“至少对老妈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最好喝的汤。炒肉再加点青椒就完美了。”

“青椒又不是佐料,别都往里扔啊。”

“哈哈,长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一样讨厌吃青椒。小谐啊,人的一生啊不能一蹴而就,要一步一个脚印,把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一遍。”

“我知道,所以我拒绝了学校的提拔。”

真奇怪,君筱谐心想,老妈很少说这种话的,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儿子长大成人,即将离开似的。

“碗就放这吧,去看会电视什么的,最爱看的综艺节目到点了,剩下的不用操心……对了,老妈,明天双休,老爸那边就不用你也别瞎操心了,我去陪着他。”

君筱谐一边洗碗一边对身后的老妈喊道,没有回应,走近一看,谢心儿歪着头睡着了,传来幽幽的鼾息声。

一定是累坏了吧,在客厅睡觉免不了着凉,于是君筱谐抱起谢心儿,没有预想中重。房间在阁楼上,依次是主卧、次卧、客卧、卫生间依次排列。

家里很小,但尽显温馨。

君谐谐给母亲盖好被子,悄悄地出门了。

夜以深,但是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人民医院。

享誉市内最好的医院,齿轮一大早就开始转动。

一间办公室内一男一女交谈着,男人穿着便服,长得英俊,但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调感。女人披着白色大褂,翘起垂涎欲滴黑丝大长腿,裙底下风光若隐若现,最为诱人的是妩媚的眼神,让人转不动眼睛,患者最失望的时刻便是悻悻地看着她离开。

“廖雪君小姐,你就接受我的爱意吧,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是外表的问题,是道德上无法接受,自己惹的麻烦别牵引到我身上。”

廖医生双手交叉抱在傲人的胸前,态度非常明确。

“行吧,我还会再来的。”

男人正要转动门把手时,响起叩叩叩地敲门声,得到廖医生的准许后,病人的家属才开门进来,和他视线对上了,相互扫对方一眼。

“我向来从左到右,从未失手,今天又倒在了这里。”

男人说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离开了。

病人的家属正视着廖医生,目光焦点却落在旁边的花瓶上。

“廖医生早上好,君绍杰的病情有什么进展没有?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希望您能实话告诉我。”

廖医生换左腿搭在右腿上,摇了摇头。

“对不起,君筱谐,我知道你很着急,我们也一样,如果有进展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请你放心。”

“务必,麻烦了,谢谢。那我先走了。”

回到走廊上,君筱谐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每次面对廖医生都莫名的尴尬,眼睛无处安放,真是的。

和廖医生告别后,君筱谐径自来到父亲的病房。

说是病房未免有点过于奢侈,更像是一间酒店,白净整洁,设施齐全。

躺在床上的男人如钢铁般严肃的面孔上泛着红晕,像是睡着了。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落下后,君筱谐开门进来随手关上门,笔直向前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放新鲜的空气进来。然后回到病床前,打算花瓶里的水仙花换水,但已经不需要了,旁边的水果盘里摆着削好的苹果,表明还没有因氧化而发黄。

有人来探病是好事,但心里却有点郁闷。突然无事可做了,只能坐在床边,看着沧桑且憔悴的面容,手自己动了起来,触摸着眼角的鱼尾纹。回过神来,忍不住露出惊异的表情。

君绍杰。

君筱谐最敬佩的男人,短短几年的时间,从负二代摇身一变成富一代,拿他起家速度和当年的深圳发展速度相平并论也不为过。

拼命的劲头或许这辈子都改不回来了吧,一丝不苟,是君绍杰代名词,纵使家财万贯,工作上也不曾松懈。努力过头的劲儿,现在的身体早已把持不住,操劳过度而昏倒不是一两次了,员工和老妈的劝说都是徒劳。

但是!

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不一样,君绍杰躺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四天。正常人能昏迷四天?再正常也会变得不正常吧。

发臭的老男人了,还学着人家年轻貌美的睡美人,这满脸胡渣,王子可下不去那个嘴,有点羞耻心赶紧醒过来吧。

心电图重复不断绘制着山峰、山谷,心脉正常,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医院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真怀疑市内最好医院的真伪,说不定开一家酒店更适合他们。当然只是君筱谐的气话。

这个世界一定存在着人类不能理解的事物,他这样相信着——不,期盼着,那可能是唯一的解释,也可能是唯一的解救办法。

掀开被子,手臂上一个黑色的印记赫然在目,如巴掌一样的印记,原因或许就在上面。过去那么多天不消逝,有人说只是个胎记,这么奇怪的胎记,亏他说得出口。

拖得越久越危险,这可不是沉睡之咒,谁也不知道之后的事情,睡着睡着突然死亡并不稀奇,一睡不起的事件不在少数,必须抓紧时间。

一旦放松下来,睡魔就像刚出浴的美女一样诱惑人,君筱谐捂住眼睛,拇指和中指轻柔太阳穴。在外面忙活一晚上,即使是铁人也经受不住倦意的侵袭吧。

说不定哪一天也会像老爸一样累倒过去。君筱谐自嘲。

打开手机点击近几天拨打了十多次的电话号码,富有节奏的嘟嘟声听上去就是一曲安眠曲。

“结果如何。”

“和预料中一样,如果没有错误的话,今晚的目标很大概率是一名叫李艳芳的女性。”

“嗯,辛苦了。”

挂断电话,点开更新不久的新闻页面,又一个无辜者遇害了。

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离群小鸡就会被老鹰叼走。杀人魔十分狡猾,专挑孤立无援之人下手,嚣张跋扈4天了,一个目击证人没有。

甚至有这样一个传言,杀人魔实际上是一个怨灵,不过幽灵不会留下指纹的,凶手的作案手段极为粗糙,现场证据一抓一大把。

假面杀人魔这个称号不知何时突然传播开来。

魔爪触及城里各个角落,每当夜幕降临,所有人进入梦乡的时候,便会悄然降临,样貌无从知晓,可能是路边的每一个人。夜晚避免单独行动,这是警方的忠告,君筱谐则不然,深入调查会发现,遇难者多为对世界失去信心之人。

不对结伴而行的人出手能称得上好消息吗?杀人动机很明显——变态的嗜好,不折不扣的虐待狂魔,被害人无一例外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其作案手段没有半点重复。

谁敢肯定针对个人的虐待方式用完之后,不对群体下手? 要知道受害人一点还手的迹象都没有,一个有手有脚的壮年男性会妥协地任人摆布?或许凶手的力量强大到不敢反抗,就像传言一样,人在幽灵面前该如何还手呢?

必须抢在事态发展更严重之前,否则之前的一切计划都将落空。

警察的工作,他并不想管,只是连续杀人案和老爸昏迷发生在同一天,或许两件诡异的事件有一缕联系,虽然不能称为根据,但是只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警察干饭呢?引蛇出洞啊,安排便衣警察在街上四处游荡。

热心网友安稳的心给出了聪明的建议。

刚才的电话是打给君筱谐请的私家侦探,委托他调查的就是这件事,警察比我们想象中的聪明多,昨天晚上就实行了这项计划,不过徒劳无功,大肆出动的结果,受害人仍然增加。

心烦意乱之中,一曲幽幽的曲子牵引着君筱谐来到阳台前。

外边是医院的后花园,供病人休养生息的地方。

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音乐在空气中消散,传入耳里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倾听,很难注意到,尽管如此,君筱谐也能听出那是【巴赫:小提琴曲第四乐章《IV. Allegro assai》】。

君筱谐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每当曲子响起,烦躁的内心便会趋于平静,仿佛忘却了凡尘俗世,整个身心沉溺于音乐之中。

花园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望向同一个地方。

如此的熟练,如此动听的音乐,需要经过多少遍的练习呢?是哪个著名音乐家吗?

遵从着音乐声找到了声音的源头,花园中间偏右一点的小池子上立着一座小亭子,和君筱谐岁数相差无几的金发外国少年闭目演奏着,脸上写满了享受,享受自己的音乐给别人带来欢快的喜悦,只有真正忠爱音乐之人才有这种表情。

君筱谐不认识这样一个音乐家,或许只是一位兴趣使然的音乐爱好者。

听众仅有一名5-6岁的小女孩,剃光了头发的头顶带着毛织帽子,脸色泛白,像是粉底涂多了,正欢快地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摇荡身体。

音乐落幕,君筱谐一眼就注意到亭子路径外边的女人,为了节省时间而理的简短发型,更显面容憔悴。

君筱谐认识这个女人,她就是小女孩的母亲,是的,你一定无法相信如此沧桑的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年仅29岁,看上去就像39岁的老阿姨。她每天都来探望孩子。

她的名字叫做李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