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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我画圈的动作停了下来,期待这一刻到来的解寂双眉一挑,立刻追问道:“钟小花,是想到什么了吗?”

“啊,啊,那个……”

在一旁围观的人里,北浔年纪最小,而且她对五年前的这个案件知之甚少。所以她看着我和解寂刚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完全自己是处于另一个世界里,根本不知道我们所说内容的含义。更别提在我公布答案前,她那副没法参与进来,又跃跃欲试分外着急的模样真是有些可爱。

“北浔同学,你过来,我来告诉你……”毛力砸了下嘴,则将北浔拉到了自己身边,不让她打断我说话,弯腰附耳轻声地对北浔解释了起来。

细想一下,那时候在歌剧院,毛力说为了曾经的案子造访一个关键人物,现在又一脸正色的在这里,想必那次歌剧院之行也和五年前有关吧?

后来我又多问了一声,了解到差遣毛力去歌剧院调查的新队长姓段,和上次在山间别墅遇上的前WILD成员同姓。

我瞥了眼北浔后,重新将目光放在解寂身上,此时这位往日张狂的家伙,脸上多了几份宁静和平缓,余下的白宿管、黑师傅还有王姨虽然没说过一句话,但他们都专注着听着我们的对话,竖起耳朵一脸认真的样子,颇像期末考试听老师划重点的样子。

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说话时语气能更平缓、吐字清晰,身为唯二当事人的我,亲自将这个事情画上句号吧,就像我一贯而为的样子。

“对了,解寂,既然你记得五年前,我在睡前做出的值岗守卫的提议,那当时徐俪娅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解寂眨了眨眼,停顿了几秒才开口回答:“她?她似乎说了什么‘睡在一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吧?”

“无关紧要?错了!那才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狠狠地瞪视着解寂,并不是责怪,这声严厉的否定也是说给曾经的我听,当时包括我自己也被慌张冲昏了头脑,只顾着给自己辩解而忽略了这个重点。

“这件事上存有两个疏漏的地方。第一,当时我和谢晓霁在为了徐俪娅被害而互相指责和辩驳,所以忽略了当时的环境。然后警方和WILD成员介入,及时将我们救走。所以我连再次重新检查的机会都没有。”

可因为在王姨催眠的诱导下,这份被封锁的记忆重新在我面前展示,五年前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已经有所成长,现在面对离奇案件也能拿出波澜不惊的坚强心态。

“第二……我们所处的那个仓库真的是密室吗?”我对着解寂慢悠悠地抬起手,伸出了两根手指,用着别有所指的口吻。

“但是……哼,那天我们三个都检查过仓库,你将门反锁,窗也被你拿东西顶住了,这你怎么解释?你才是第一见证人吧?”解寂有点犹豫,但这恍惚的表情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便重新被轻蔑所视一切的态度所取代。

于是我用着尖锐的语气提醒道:“是吗?那么垃圾堆也确认了吗?我记得有一大堆垃圾摞在左手边的墙壁处,都快漫过墙一半高了。”

“这个……”

“是吧,当时在那个环境下,我们刚被绑架关进了仓库里,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去探索垃圾堆,而且仓库里光线那么暗……所以即便那堆垃圾遮挡住了墙壁上的窗户,我们是也没法察觉到!”

“遮挡了窗户?”

“是的,事情的全貌是这样的。我们认为所处的仓库是个密室,这只是我们自己心理上的暗示。凶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先期给我们的饮料里放入了微量的安眠药物,让我们早点睡下,就算勉强忍住睡意,可自身各方面反应也会变得迟钝。等我们都差不多休息了,再拉开窗户进入室内,行凶杀死了徐俪娅后,再原路返回离开仓库。”

“等下!你是说被垃圾堆砌那堵墙,其实里面藏着一扇窗户?不可能,当时那个仓库明明只有一扇窗户啊!”

一旁的白宿管提醒着我们,在场的人都一样,对我的解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们肯定有过调查,也很清楚那个仓库的构造。

“请问,那个仓库现在还在吗?”我冷不丁地向白宿管问出了这句话,也因为对某个问题有所猜想。

“早就不在了。”回答我问题是的人毛力,他摇了摇头,“这个案子我们领导让我重新研判过,大致情况我清楚。”

既然有人接茬,我便继续对毛力提问:“那事发后,有再次对这个仓库进行搜查吗?”

“这个……”这个新晋警员被我一系列关于陈年旧账的问题给难住了,慌乱着掏出手机翻阅着资料。

“在营救出你们后,那个仓库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失火了,里面的东西自然也付之一炬了,只剩下一个建筑空壳,里面的墙壁都烧得焦黑。虽然没有损坏到危房的程度,可过了数月直接被拆除了。”

帮毛力做出详细补充的是白宿管,而还在看翻动手机的毛力则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也和我一样纳闷,这个比我没大多少的少女为何会对五年前的事如此清晰。照道理后续这些步骤已经是警方在接手处理了,她的信息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她身边这个不发一言的黑师傅?

我顿了一下,不再去思考白宿管的问题,集中精力继续回到问题上,对于这个回答我没好气地叹声道:“呼,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是啊……太过刻意,当时警方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追捕绑匪和确保人质安全上,对于仓库的看管有些薄弱,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个关押人质的地方,竟然会有人去纵火。”

白宿管表情非常自然,一副确信的态度让我对这个推想更加确信。

“这个举动当然是为了销毁证据。”

不想被白宿管抢走风头的毛力挺起身体轻咳了几声:“咳咳,我们也明白,但是凶手的要销毁什么呢?当时在场的人初步勘察过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东西,档案资料里的照片我都看过。”

“那能说一下时间节点吗?”

毛力转过脸望向我说:“什么意思?”

“就是从我们被绑架开始,一直到我们被警方救出来的具体时间。”

“哦,你说这个啊……”毛力稍许思索了一下,还是需要翻出手机寻找着具体的数据,“你们被绑架是当天下午15点05分左右,然后绑匪驱车去了郊外,根据附近的监控设备来判断,大概在下午17点11分左右白色的面包车来到了废弃仓库附近。然后第二天凌晨5时许,你们才获救的。”

“唔,好的……那徐俪娅的死亡时间呢?”

“法医的检验报告上面写得是,在绑架当天的晚上22时左右。”

听完了毛力提供的官方资料后,我慎重地点了点头,有了这个时间节点做为辅助,那就更不会错了。

“呃,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当时破案也算是很迅速了,但还是没法阻止你朋友发生的悲剧……”毛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遗憾地低下了头。

“毛力,谢谢你。”

最后一块拼图到手了!

“唔……”在听完毛力报告的同时,解寂发出了疑惑的叹息声,声音很轻,只有站在她面前的我才勉强能听到。

“你也发觉问题了吧?”

“未免太早了些……”

我颔首肯定了解寂的话:“是的!”

“太早了?你们在说什么?”

白宿管对于我和解寂这种类似跨服聊天的内容很是反感,深刻想弄清楚整件事原貌的她有点急躁,虽然没有说,但她的身体姿态,已然是想催促我解释。

“我是指徐俪娅的死亡时间,太早了。”

“早?你们不是在仓库里睡着了么?”毛力不解地反问了起来。

“所以解寂,这次你能明白我刚才的推理吗?”

“嗯!”

“喂喂!小花,拜托你再说说清楚嘛!”一直被毛力挡在身后的北浔忍不住喊了出来,完全不能接受这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了起来:“好吧,当时我们被绑匪绑架后,一直是蒙着面的,就算被关在仓库里也不知道时间,只能凭感觉来判断,现在按照毛力提供的准确时间信息来看有些问题。当天下午17点11分左右,车子才来到了仓库附近,然后我们被绑匪推下车送进了仓库里。仓库也是被封闭的状态,我们完全不知道外界的信息,特别是对时间没有任何概念。当时我们很饿,吃下了绑匪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食物和水,闲聊了一段时间明显感觉到了困意,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的我们以为已经到深夜,所以我才会反锁大门,加固窗户,最后值岗的时候撑了很久才叫醒了徐俪娅睡下。”

“有什么问题?”北浔完全没搞懂我这段话的重点。

“徐俪娅在22时就被杀害了,而当时精神分外紧张的我们没可能这么早就睡下,只有食物和水里放入了安眠药物这个解释。”

“所以仓库外面一直有人在等待,当小花你们睡下去后再展开行动!”北浔总算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嗯,是这样。”

解寂默然地提醒道:“你所说的时间上,确实很可疑,但是仓库是密室的问题你依旧没能解释。”

“很简单,解寂,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凶手是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因为那堆砌的垃圾堆下,藏着一扇真窗户!进入仓库时的我们,最开始所看见的窗户是扇假窗,只是被钉在了墙上,外面又贴着黑色的膜。”

“假的?”听见我的解答,解寂皱起了眉头。

“对,而且仓库里本身就够破烂的,墙面上都是类似钉子的小孔,就算凶手在事后把假窗卸下来,也不会有人起疑。最关键的事,在那种环境下,刚进入仓库的我们也没有去确认垃圾堆后面是些什么……我们可没有那种恶劣的环境下,产生探险的闲情逸致,只想着弄清楚为什么要绑架我们,以及如何从绑匪手上脱身。”

“那……只要把假窗户卸下来?”

我肯定着解寂的推测:“是的,那个仓库的秘密可不仅是提前在墙上钉了一扇假窗户,因为仓库前后有两扇铁门,也没有其他设施,电灯泡也是挂在房间天花板的中央处,所以凶手进入仓库杀害了徐俪娅后,稍稍搞一些小动作,就可以将我们的感官欺骗!”

解寂听了我的解释惊讶道:“你意思是……凶手不止卸下了假窗户,还把墙一边的垃圾都移了过去。因为我们在仓库里面没有方向感,左手和右手边的东西互相交换……就像是图片用了镜面旋转的调整。”

“嗯,这是提前准备好的场所,看似脏乱但这些堆积的垃圾很轻而且都是干垃圾,不容易留下痕迹污渍。剩下的两名女生都喝下带有安眠药的食物饮料,根本没什么好担忧的。”

“但是这样做,你们不会搞错啊!左右两边的事物交换了!你们肯定能发现吧?”毛力打断了我和解寂的谈话,说出了我推理中不合理的部分。

“这个在简单不过了,这个从心理盲区进入仓库内的凶手,只要将服用了安眠药,还处于睡梦中的钟小花和谢晓霁身体调转180度方向就行了,因为仓库里光线昏暗,三名女生肯定是睡在电灯泡下方,不需要过多微调她们的位置。这个仓库的构造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善后处理也只是把假窗户卸下然后把垃圾堆移到另一侧。这样这两位女生就算醒来了,左手边还是垃圾堆,右手边还是那个黑漆漆的窗户,就算垃圾堆有变动,我相信也没人会特地关注记下垃圾堆的布置,更何况身旁还多了个死人。”白宿管的思路非常清晰,替我对毛力回答了这个疑问。

“哦,好吧……钟小花同学,你继续。”

面对白宿管帮我替毛力解答的行为,我并没有表达谢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没错,由于仓库里光线非常暗,那些垃圾堆的外观别说关注或记下了,睡在仓库中央处的我们根本看不清。我当时说了,我们在争执不休的时候,警方还有WILD的人都进入了这个仓库里将我们解救出去,所以很多东西都被我忽略了,在那个环境和心态下,身为当事人的我们也没闲暇去细看。”

“那不对吧?警方初步检查的时候,窗确实是推不开的,这该如何解释?”毛力再次提出了疑问。

“很简单,凶手杀害了徐俪娅处理好现场后,原路返回,在外面将窗用一些小道具封住。或者在关上窗户后,直接将窗把手弄坏之类的也行得通。”

“小花,可是窗户前不是竖着一块木板么?刚才按照你和解寂表达的意思来看,当你们醒来后,窗前倚着的木板还在!”

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连当事人解寂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所疑惑,姑且看在北浔那好奇的表情上,我继续耐着性子对毛力解释:“这个善后并不难,仓库里这扇窗本就是双开式的,先关上一任意扇,然后在关另一扇的时候,将木板倚靠在窗的外沿,慢慢关上即可。”

“呃,小花,可这么做的话,位置多少会有点变化吧?”

“嗯,你这说得还有点道理,但是不要紧……因为最开始放木板的是我,但后来检查窗户的是谢晓霁,所以即便木板有了些许位置变化,我距离太远看不清,而谢晓霁则完全忽视了这一点。当时因为我们在争吵,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确认,不然可能会更早发现这个问题。”

“哦……原来如此。”北浔弱弱地点了点头,然后后退一步继续躲在毛力身后。

“可说得再多,这完全是你的猜想……还算勉勉强强。”解寂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言语里夹杂着一丝失望。

“但是……凶手在整件事中乍一看很完美,但实际上是有瑕疵的。”

“瑕疵?就算有也是你的猜想吧?五年过去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了!”解寂没有耐心般地转过身,单手捂着眼睛,表情平淡,仿佛变回了谢晓霁一样。

“不,你也是见证者,正因为你是当事人所以你肯定记得!”我冲着解寂的背影高声喊了起来,也被我的气势所震慑,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我身上,“凶手的破绽非常简单。我猜测他是本想趁我们睡着时再进入仓库动手,没想到我在临睡前却出了个放哨值守的点子,这下给凶手在行动上起到了一定的影响。虽然他在食物和水里添加了安眠药,但药的剂量并没有那么大,不然我当时肯定撑不住一头睡过去,徐俪娅也自然不会轻易被我叫醒。”

“确实……”

“刚才我说了,正因为我提出的建议……我们三个人中会留下一个醒着的人,放哨警惕绑匪进入仓库中。我不明白凶手杀害徐俪娅的目的,但因为谢晓霁说徐俪娅没有叫过她,那徐俪娅被害肯定是在她值岗放哨的时间段内。因为本就服用了微量安眠药,以及折腾了半天,徐俪娅精神和身体都很倦怠,反应并不敏锐,而且她视野覆盖的范围肯定只会放在视线里的门窗处,她无法料到垃圾堆里竟然会有人出来!”

“然后呢,你所谓的破绽呢?”

“解寂,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是不是忽略了徐俪娅说的话?现在我重新给你捋清楚事发的经过后,你感觉如何……还无关紧要吗?”

“呃……”在我那低沉而锐利的提示下,解寂仿佛触电般的身体一颤,脚步没有站稳地后退了一步,双目发怔的同时暗暗吞咽口水,良久才从她口中缓缓飘出两个字,“睡姿……”

“没错,就是睡姿的问题,我想凶手既然精心布置了这么久,应该不会只改变我和谢晓霁的睡觉的方向而把徐俪娅遗漏掉。”

“因为我提议留下人轮流值守,但徐俪娅则说我们三个女生睡在一起,那自然是躺成一个方向面对面。可当我们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徐俪娅的双腿,很奇怪吧?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我们在仓库内商讨值守时的声音很轻,藏身在仓库外的凶手是无法听见的。凶手从真正的窗户进入仓库,杀掉了坐在地上值守的徐俪娅,然后施展这个仓库障眼法,好嫁祸给我和谢晓霁,让我们互相以为是对方在徐俪娅睡着时下了杀手。但是徐俪娅当时是坐起身子的,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之类的,她的坐姿和我们的睡姿正相反,是面对着我们脸庞坐下的。她之前也说了,我们同病相怜,在这种危难下,互相看着同伴的脸应该会安心一些。而凶手则误会了,以为徐俪娅睡姿的方向和我们是相反的,所以以这个姿态,将我们三人的睡姿旋转180度。也为了配合他设计的真假窗户,让我们以为这是个密室。但是,我刚才的回忆里,我睁开眼第一幕却是看见了徐俪娅的牛仔裤……如果不是其他人进来杀害了她,徐俪娅怎么会没事颠倒睡姿呢?而且她本就夹在我和谢晓霁中间,睡相再差也不至于吧!”

“原来如此……”

“而急于焚毁仓库的原因,是因为那扇假窗户大概率被凶手就地破坏肢解了,这么做是为了销毁直接证据,毕竟要把那扇假窗户弄出去再藏匿,太费事了。这个手法本就在善后上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确实……”

这次,解寂没有再反驳什么,原先张狂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一个极难从她口中说出的词语也传入了我的耳蜗内……

“谢谢你,钟小花。”

“以上,就是我的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