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过于被动了。系统给你看数据，你就照着数据玩。完全在其意料范围内。这样的话，也太无聊了。”
女猎人坐在锯断的树桩上，烟斗底部冒着跳动的血红色闪光，照亮了她打着卷的棕色长发。我则抓住一只弩箭，用木质短魔杖抵在箭头上附魔。
“就像你们玩法师的，总想不惜一切地拉高智力。体力与精力跟小学生没啥区别……”
“这叫做职业道德。”我把附魔完毕流淌着浓厚蓝色魔力的箭头递给她。
女猎人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副细边圆框眼镜，在火光下我悚然发现，她叼着烟的嘴角旁是一排浓密的胡须。
靠！这女人怎么搞的？
我感到自己的魔杖往土地里杵进去了好几公分，紧紧咬紧牙关才没叫出来。
“就比如你们那个法术，叫什么名字来着？扣掉自己百分之八十血量上限，换来一点可怜的智力加成。”
女猎人丝毫没有在意我露出的扭曲表情，细长的眼睛盯着我瞧。
“……你说的是事实，但那点可怜的加成正是区分‘大法师’与‘贤者’的标志。”我被她盯得动弹不得，只好也直直地盯着她，“最高阶的法术，想必你也听说过，叫作‘魔力源’……”
“我不太懂，那种伤害溢出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她忽然笑了，并没在意我们周围满地凝固的血迹与盔甲碎片。
“更多是出于一种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就像学位那样。可能博士，博士后这些跟我们的日常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如果你真的有这些学位的身份认同，那么感觉是全然不同。”
“看来你现实中混得不咋样。”
的确如此，毕竟我连硕士考试都没通过。但我玩游戏不是为了跟她争辩这个。
“话说回来，你脸上的胡……”
一只弩箭霎时贴着我的肩部冲了出去，后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吠叫。
“它们来了！”
我感到肩膀与耳垂下方有一丝幻痛，还没等我举起魔杖，另一发弩箭冲了出去，穿透皮肉与树木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在大雾里回响。
“十环。”她对我笑了笑，烟斗冒出一阵青烟。
“你射的是女妖！操！”
我举起短魔杖，吟唱了一句短魔法。魔杖尖端射出了一只光球，照亮了方圆五十米的区域。女妖的能力是暴露伤害对象或者伤害来源的坐标，并使其成为魔物优先攻击的目标。此时，我们成为了猎物。
猎物没有资格狩猎，隐藏自己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女猎人的双眼闪耀着幽红色的火光，在我释放‘光明守卫’期间，她举起了背后的长弓。
‘猎人意识’是该职阶的基本技能，开启后会放大施放者的五感。当升到满级后，便会解锁第六感。满级的猎人意识可以使施放者拥有无死角的视界，同时拥有看到幽灵系魔物本体的能力。
她眼中红色的光芒正是满级猎人意识的标志。那把长弓由龙系生物的骸骨与牙齿组成，弓弦取材于其韧带。用龙系魔物的身体素材制作的大弓反而成了猎龙武器，想想也真够讽刺。
一群血猎犬从四周的阴影里浮现而出，女猎人快速吟唱，召唤出了一只‘风精灵之箭’。这只带着不断旋转尖端的箭冲向猎犬群，开出了一条满是被撕碎的血肉与骸骨的小径。
“跟它们拖延一会儿，我使用‘死者回忆’，你要在发动前干掉每条狗。”
血猎犬是魔井中最低阶及最常见的魔物，虽然外观上跟是丑了点的红毛疯狗差不多，但并没有特别严密的社会结构，一般都是以三十只左右的群体形式在魔井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是刚取得魔井通行证的玩家们趋之若鹜而老玩家们避之不及的东西，虽说它们的等级相当低，但每个试图用它们刷经验与材料的家伙都遭遇了惨痛的教训。
她点了点头，随即疾步冲向小径。血猎犬群又惊又怒，她拔出猎刀一路砍去，它们一边紧追着她一边发出悚然的嚎叫。我解下背后的巨型魔杖，立于地面，开始吟唱。
不远处传来了爆炸声，一捧尘土随着被烧焦炸碎的毛皮与血肉打在了我的白袍上。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凄惨的呜呜声。女猎人把刀刃上的血污甩去，向我挥了挥手。
我盯着魔杖尖端的黑曜石雕像。准备最后一句吟唱。
那凄惨的呜呜声开始变得奇怪，周围的血肉在地上形成了溪流向同一个目标流去，那是一只位于尸骸中央的断腿血猎犬，它尖锐的叫声开始随着血肉的靠近变得低沉。血肉涌上它破烂的躯体，开始飞快地撕裂它的皮肉，同时以它为中心，重新组建着另一个巨型魔物。
一只血肉组成的蛹，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着。
我吟唱了死者回忆的最后部分。
那只蛹被巨爪破膛而出，一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巨型魔物朝女猎人冲去。女猎人开启了‘伪装’朝我的方向奔来，虽然比不上刺客职阶的‘隐身’，但多少也有那么点作用。巨型魔物的爪子锋利且带无数的倒刺，只看一眼就知道碰一下非死即残。
魔杖的黑曜石雕像展开出了紫色的魔法阵，一只黑色的蛹从魔法阵浮现而出。
巨型魔物被这蛹吸引了，径直朝其扑去。
蛹霎时爆炸，跟魔物一模一样的东西从中冲出，毫无躲避地径直迎接这一击。
光明守卫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魔物遮住了，紧接着雨点一般的血肉倾盆而下。在魔法阵正下方的我险些被淹没。
“我该叫你法师呢，还是伪装成法师的屠夫？”女猎人缓缓地盯着黑曜石法杖看，“这玩意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都有新感觉。”
血猎犬只是个幌子，是冥界用来考验冒险者够不够格的门槛。它们真正的名字叫做‘火焰守卫’，血猎犬只是它们的使魔，当使魔被杀得只剩一只时，火焰守卫以最后这一只为基点解开传送门封印，从冥界深处而来。那些死亡使魔的血肉便是对这传送门的供养。
当然也有连血猎犬群都打不过的家伙。
死于冥界魔物的玩家会获得一个非常强劲的诅咒debuff，血量上限减半以及人物的部分模型出现骨化。解咒圣水及祝福对这个debuff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破解方法便是杀掉那个诅咒来源，捡拾它们掉落的‘咬人石’。
咬人石是块红色的双面方石，一边是被诅咒玩家死亡时的面部模型，另一边是其id。作为可交易物品，咬人石有一套非常完整的市场规则。因为冥界魔物不是玩家想见就见的，也有多个玩家死于同一只魔物的情况。
而我拾取的这块，一面是三个滑稽的脸，另一面是他们id。我把它拖到咬人石市场出售，界面却显示出‘交易失败’。
“估计值200w金币吧。”我把魔杖从地面上抽出来放回背包，“我们还没加好友，先加吧，方便转账。”
“行啊，你这个可怕的家伙。”女猎人笑了笑，“我来加你吧。”
冥界与平时不同，玩家的所有信息都会被隐藏，而这个副本处于测试阶段，组队也是随机匹配制。
“……还是算了吧。我的id有点难打出来，我来加你。”
我平静地望着女猎人的胡子，尽量让这句话听起来自然一点。
“为啥，是你的id有啥不能说的秘密吗？”
我偷瞟了一眼自己的id:‘我是帅哥1’。
这玩意好意思说出来才怪，我的公会是臭名昭著的‘白马社’，公会成员不是在偷窥女性NPC与女玩家的裙底风光就是在去的路上，成员名则是统一格式:我是帅哥xx。
之前有不少自媒体拿这个做文章，于是游戏遭到了女权组织的围攻，险些被封禁。
平时我都设置的自动隐藏id。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公会，大概是不小心被拉进去的吧。
但今天我只想做个充满梦想的冒险者，绝不是因为被女猎人那一排浓密的胡子吓到。
“没什么秘密，只是我用梵语打的，你切换输入法可能有点麻烦，我发音也不准，语音识别可能也不行。”我挠了挠下巴，“倒是你，在转移跟你id有关的话题。怕不是起了啥丧病的id吧。”
“当然不是！”女猎人的烟斗掉在了地上，“我有我自己的原因，作为绅士你应该礼貌一点。”
“对呀，作为一名绅士，我要时刻注意，女士优先。”我窃笑了一声。
“你……你给我闭嘴！”她捡起烟斗，对我怒目而视。
“是我猜中了吗？”
“你配问这个吗？研究生考试都没过的家伙。”
？
我的心脏骤停了一下。
倒不提被人发现这事的羞耻，但研究生考试没过的消息，只有我跟陈宇知道，游戏里玩家的声音是实时传输的，那这是意味着……
“唉……”我颤抖着盯着这胡子，“知道开变声器算第三方软件吗？举报还有一件神器可以拿，虽然没啥用。”
“嗯？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拜托，你自己也没过国家线好吧。”我耸了耸肩，“还有你啥时候弄了这个小号，还捏了个这么难看的模型，不对，长着胡子的女孩儿，果然你是个变态吧。郭莉知道这事吗？”
“……”
“好了，赶紧加我吧，你这家伙真够无聊的。”我把手抱在胸前。
“……”
“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id。”
“……我忘了。”
我打开举报窗口选择了面前这家伙。
“我举报你了，估计半分钟后你就会登出了，正好我拿秩序之剑奖励。”
半分钟过去了……不，大概有一分钟过去了吧，没有任何系统新通知。
这不对劲，游戏的反作弊系统是最先进的，任何作弊行为只要被举报，几乎瞬间就会被检测出来，紧接着玩家就会被登出，进而注销。
女猎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小队成员:一人
我是帅哥1 Lv.30 贤者
！您有一条新的系统提示
尊敬的冒险家你好，由于该副本难度较大，且小队死亡数已超过限制，因此无法获取战利品。请问你是否继续？
操！居然在这个时候退出？那我们打了那么多长时间的副本是为了什么？我怎么跟死去的那六个玩家交代？
但不论女猎人在现实中是谁，或者她为什么给女号捏了胡子都不重要。
因为这次副本彻底失败了，浪费了我三个小时时间。
这会儿下午六点。我想起了冰箱里有昨天买的咖喱块，中午点的烤鸡外卖还剩好多，那晚餐将就吃个咖喱鸡吧。
我摸到了VR设备的头带，解开了扣子。
一片漆黑。
所见之处只有黑色，我感到自己突然被地心引力所抛弃，漂浮在黑色的真空里。
不对，这根本算不上漂浮。因为我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试着动弹一下，却没有一丁点受力反馈，我连求救都喊不出来，仿佛一只缸中的大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实验体。
靠！
我该不会是玩得太久休克了吧？
不应该啊，明明是睡完午觉开始玩的，也不过三个小时左右罢了。作为应付过体能测试的22岁男青年，这种事完全不符合逻辑。
可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搞的？意识那么清醒，不能喊叫，也不能动弹。是我在做清醒梦吗？还是……
！你一条新的系提示
#？？序//剑#！
??#礼物
是 否
这段莫明其妙的红色文字突然出现在视野中央。
操！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法移动视线，只有这段文字不时地闪烁令人生厌的红光。
我不能太被动。
是
……克罗纳城，传送点部署中。
一阵炫目的白光……
当我回想起这一天，我为没吃上的咖喱鸡感到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