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艾尔文啊，欢迎欢迎，来找我们家少爷吗？”
略显疲惫但很有气势的声音传来，我不自觉地把目光从身旁淡紫色的薰衣草移开。
虽然说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这里，但庭院里花草的布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是以黄杨和薰衣草为主。左前方不远处，几年之前和古尔德一同栽种的一棵香桃木看起来长势很不错。
这位管家已经侍奉了威廉家整整十年，是亲眼看着我和古尔德长大的老人。
和上次见面相比，老管家脸上的皱纹褶皱多出了不少，两鬓的黑发所剩无几。先前发生的事情……想必对这里有着深厚感情的老管家也很难接受吧。
“是啊，来给他过生日，陪他聊聊。古尔德……最近还好吗？”
“您说，今天是少爷的生日？哎呀，瞧瞧我这记性，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老管家长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你和少爷好好聊聊。他这两天心情确实有些糟糕。”
“嗯……”
我轻声应答着。
九岁的时候双亲离异，要照顾七岁的妹妹。父亲再婚之后撞上了个名副其实的后妈。各方面天赋平平，明明非常努力却依旧得不到父亲认可，所有的兴趣爱好都得不到父母的支持。
现在连最心疼的妹妹也失踪了。这该死的上天到底给他留下了些什么啊？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早都对这个世界彻底死心了。
老管家还在寻找着打开别墅房门的钥匙，我盯着手上的蛋糕，心情格外地难过。
伴随着咔嚓一声，房门终于被应声打开。
“真是不中用啦，连开门的钥匙都找不到。”
老管家自嘲般的笑笑，把手上的一串钥匙放回口袋里。
“少爷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我过会去准备热饮和点心，给你们送上来。”
“哦哦，好，麻烦您了。”
古尔德的房间在二楼，是这里最小的一间卧室。
我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壁画——是炽天使斩杀恶魔的画面。画面很有气势，色彩也很不错，大概是哪位名家的即兴创作吧。
“管家先生，这幅画，是从哪里买的？”
可能是我不太懂艺术……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画作总能卖出惊人的好价钱。
“并不是。说起来，这幅画还是古尔德少爷前几天自己画的。”
“咦？之前没听过他说有画画的爱好啊？是刚学的吗，画的非常好啊。”
“唉，他父亲怎么可能会让他学那种东西，可能是自己之前一直悄悄在练习吧，他也从来没有拜托过我给他买过这些东西。”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绘画的话，不仅工具价格昂贵，而且很需要时间的积累，这家伙这么短时间能画出那样的作品，应该可以算天才了吧？
心里暗暗赞叹着，我踏上了前往二楼的阶梯。
在古尔德房间门前默默站立了片刻之后，我长舒口气，轻轻叩响房门。
“谁…啊？”
沉闷而无力的询问声，听起来很没精神。
“我是来送免费生日蛋糕的，请问要来一份吗？”
“什么？”
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在门锁缓慢地咔嚓咔嚓转动几下之后，房间门被猛地打开。
“嗯……艾尔文。艾，艾尔文？你来了？”
那家伙脸上的笑容夹杂着几分忧郁。
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
“哎呦，轻点，蛋糕都快叫你挤碎了……生日快乐，古尔德。”
“今天原来是我生日啊……我自己都忘了。”
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古尔德的眼角渗出来，但随即被他用衣袖猛地擦去。
“进来聊吧。”
古尔德叹了口气，将我请进房间。在探出头确认周围没人之后，他随即把门认真地反锁好。
“真是谢谢你……现在也只有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了，艾尔文……”
双拳在说话的同时悄然攥紧，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将原本散堆在桌子上的卷轴用胳膊拨到一边，默不作声的盯着放在书桌上的黑森林蛋糕。
“管家先生也不记得你的生日吗？”
“可能只是忘了吧，往年至少还会说些祝福的话来着。现在……唉，如果不是你来，我哪有过生日的心思……”
总感觉气氛格外地沉闷啊……是不是应该找点能让他打起精神的话题？
我注意到了放置在墙角的画板以及其他绘画工具。嘛，问问这个也不错——
“我说，你画的那幅，挂在走廊的画，真的很不错。以前可没听你说过练习绘画的事。”
“没，也就那样了。爱丽丝失踪之后，我就再也没动过笔了。”
古尔德自嘲的笑了笑。
对于古尔德来说，爱丽丝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他安心的人了。温柔可爱，总是能体贴哥哥难处的妹妹，是他愿意用生命，用自己的全部去守护的亲人。
“我真是没用，为什么，为什么会找不到爱丽丝在哪……整个帝都，我都找遍了，我去遍了所有的店铺和酒吧，问过了街边的每一个乞丐，可是啊……”
声音越发的哽咽起来，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已经到了细若蚊蝇的程度——
“对不起，这件事，我也没能帮上……”
我道歉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古尔德激动地打断了。
“不！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缓缓站起，声音意外的有些颤抖，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一样——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明明已经考入威兹尔德学院，加入审判会的心愿眼看着就有机会完成了，可爱丽丝她，她……”
看着古尔德声泪俱下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被冰封在“那个容器”中，昏迷至今的姐姐。我一直在努力着——加入审判会，学习魔法和格斗术，只为了有机会争取救赎姐姐的机会。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古尔德找到爱丽丝。同样的事情，一定不能再友人身上再现了。
如果一直只是背负着痛苦而前行，恐怕未来也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一点你也不要太担心，毕竟这里可是帝都啊。即使是深夜，不动用魔法就能绑架一个公爵家里的千金什么的，想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她是不是因为父亲去世太伤心，接受不了现实所以一个人跑出去了？虽然可能是不该问的事情……你妹妹失踪的时候没有什么其他线索吗，如果是离家出走的话她没有理由不给你留下联系方式。”
看着古尔德眼神里的痛苦，我试着把话题往积极的方面引导。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古尔德攥紧了拳头，面部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个男人，一直只是把爱丽丝当成她的工具而已，爱丽丝怎么可能会为那种人的死而伤心？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服毒自杀……死亡对他而言，只能算是最仁慈的惩罚了。”
“爱丽丝就像是从家里蒸发了一样……我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古尔德讲。一直以来，我们所知道的事实是，古尔特公爵再婚之后对女儿格外偏爱，古尔德反倒是被亲生父亲所淡视。如果说古尔德对他父亲存在怨言我能理解，可为什么爱丽丝会……？这些可都是我借来的案卷上根本没有提过的内容啊。
而且，那句话里的“工具”二字，着实是相当沉重的用词。
“与其说我妹妹是他的女儿，倒不如说，是他控制下的宠物。爱丽丝的饮食，衣着打扮，兴趣爱好全部都由他决定，爱丽丝根本没办法拥有自己独立的想法。”
“可是平常看到你妹妹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啊……？”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她在家里，和跟我一起出门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一旦回到家，她就会恢复那种毫无生气的状态，那样子我看着实在是非常难过。”
“是这样……吗。”
情况要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我靠在椅背上，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明天下午就该归还偷偷带走的案卷了，我似乎也改变不了审判会裁定的结果。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传来的是老管家的声音。
“少爷，我把热饮和点心送来了。”
古尔德打开了房门，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了托盘。不过，在老管家把门关上之后，他并没有再次锁门。
用来招待的点心依然是熟悉的鲜花饼，不过装在瓷杯里，冒着热气的褐色热饮……应该是奶茶之类的吧？
“奶茶和鲜花饼，尝尝吧，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古尔德右手握住瓷杯，将奶茶递向我。
奶茶香甜的气息让人不禁直吞口水，尤其是里面用木薯粉做成的珍珠，口感爽弹，非常诱人。
噗——咳咳
就在喝下一大口奶茶的下一瞬，我有些痛苦地将嘴里的液体吐了出来，弄得地毯上到处都是污渍。
并不是因为奶茶不好喝，不，准确的说，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奶茶的味道，就先被它惊人的高温烫伤了。即使是简单的呼吸都会带来剧烈的痛感，口腔里的每一个细胞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铁针扎着似的。
古尔德能用手握住杯壁，那温度应该不会这么高才对啊？
有些颤抖的指尖试探性的摸了摸杯壁。在感受到惊人的高温之前，手指就以不受我控制的速度缩了回来。
“还好吗，需不需要我用回复术……实在抱歉，今天管家做的奶茶，温度意外的高。”
古尔德微微皱着眉，低头看向自己自己的左手。。
“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天使之泪——】
吟唱完简短的咒语之后，伴随着六芒星法阵的浮现，如同液体般的光元素凝聚在我的右手指尖——这正是无数人所向往着的，魔法。
利用火元素点火，水元素灌溉，光元素照明，这些即使是三岁小孩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但真正的魔法，是感召元素，让元素顺应自己的心愿，进而释放出形态不同的招式。
不同属性的元素能办到的事情也不同，譬如我现在正使用的光元素，通常擅长于治疗和防守的魔法。
口腔内的刺痛渐渐平复下来，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咳，古尔德，你刚才也不提醒我一声……”
“实在抱歉……之前练习魔法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我的左手现在已经感知不到温度了。”
古尔德皱着眉，神情有些苦涩。
练习什么魔法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啊？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也不像是在说谎。
“要不我带你去审判会的大祭司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治好。”
闻言，他略微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算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就这样吧。”
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一样，所以还是不要在追问下去的好。
“明天就是威兹尔德学院开学的日子了。”
“啊哈哈，是呢。说起来，考入学院之后，你就有申请加入帝国审判会的资格了，到时候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这个话题变得沉闷。
三年之前，审判会曾经进行过一次面向15岁以上18岁以下青年的特招。当时进入到复试的只有我和古尔德两人，但因为我能力上的优势，古尔德遗憾落选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依旧和往常一样和我相处，可他内心总是有着不甘，这我能感觉得到。
所以这次即使是公权私用，我也一定会让古尔德优先加入审判会。毕竟，他为加入审判会做出的努力，可远比我多的多，信念也绝对更强。
“多谢了。话说回来，以你现在的魔法水平，完全没有再去魔法学院学习的必要了吧？就算是帝国第一的威兹尔德学院也教不了你什么。”
“去学院不一定只是为了进修魔法，身为审判会执行部干员，我的近身格斗水平还很欠缺。”
我挠挠自己的下巴，微微低头。
我没有说实话。其实，“去帝国第一魔法学院学习格斗术”这种话只是听起来就完全不可信。威兹尔德学院会给成绩优秀的学生提供前往精灵族作交换生的机会，这才是我去那里的真实目的。
据说精灵族里有着补充精神力的生命魔法。如果能得到那个，沉睡在冰棺里的姐姐就有机会再次醒来。精灵族平日是不允许其他人类进入的，除了成为交换生之外，别无进入的方法。
“这样……啊。”
古尔德轻抿嘴唇，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想问你件事，虽然可能有些不太礼貌——”
“没事，你直说就行。”
“如果有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但前提是要背叛多数人眼中的正义，你会去做吗？”
“呃……”
“就比如说，为了你的姐姐，你会不会去背叛审判会……？”
嗯……
这问题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如果自己获得幸福的代价是破坏其他人的幸福，我做不到。在审判会工作之中，我形成的价值观是奉献而不是掠夺。
可是，很多时候，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加上这个条件之后，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
我当下想不出答案。
我的生命是父母赐予的，但姐姐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让她再次醒来。
“也不是一定要你回答，只是最近突然想到这件事。”
古尔德摇了摇头，将瓷杯里的奶茶一饮而尽。
“心里有些纠结，想听听你怎么说。”
“你这么问……我现在也给不了你明确的答复。”
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脑子里早就乱成一锅粥。我根本没有勇气深入思考下去。
嘟嘟嘟——
魔力通讯装置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响声。从提示音判断是私人线路。
按下接听的按钮，装置那头传来了有些惊慌的女声——
“艾尔文？不好了不好了，调查部部长马上要带人来检查案卷了，你赶紧把之前私下拿走的那份案卷还回来，部长检查的话我这边是瞒不住的。”
是调查部的尤织·娜依芙。她年纪比我大两岁，之前是我执行小队的队员，后来调职去了调查部。我和我小队的队员私交都算不错，之前也是多亏了娜依芙我才能私自把案卷资料拿出来。
不过这装置漏音漏的厉害，我估计旁边的古尔德听的一清二楚。
“好好，我最多二十分钟就赶过去，能来得及吗？”
“差不多，反正你尽快，晚了的话可就都要挨处分了耶。”
哔——
那边挂断了通讯。调查部的部长会突然来检查案卷是我完全没想到的状况，不过还好，娜依芙给了我补救的时间。
“有事情的话就先去忙吧，我这边没关系。”
古尔德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不定明天你就能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